向标
风向标对着风说:"瞧你是多么讨厌,多么乏味啊!你不能换个去处,别冲着我的脸刮吗?是你破坏了上帝赐我的宁静!"
风没有作答,只是在空中大笑。
阿拉杜斯之王
有一次,阿拉杜斯城里的长老们晋见国王,请求他颇令,禁止在城里饮用葡萄酒和其他酒精饮料。
国王转过身去,冷冷一笑走开了。
长老们惶惶不安地退下朝廷。
遇到王宫门口,他们遇见了朝廷侍从长,他一见长老们面有难色,便明白了其中缘由。
侍从长说道:"真可怜,朋友们,要是你们碰见国王醉了,他必定会恩准你们的请求。"
自我心的深处
自我心的深处,有鸟飞起,飞向天空。
鸟越飞越高,却又越来越大。
起先,它只像燕子一般大小,而后像云雀,像兀鹰,像春天的云团,最后,竟至遮蔽了星光闪耀的天空。
自我心的深处,有鸟飞向天空,鸟高飞而复巨硕,然而终没有飞出我的心扉。
呵,我的信仰,我难以驯服的真知!我如何才能飞到你的高度,与你同观印画在空中的人的"大我"?
我如何才能将心底的大海化为烟云,随你一道在辽阔不可测的空中轻德?
那羁身于殿堂的囚徒,如何才能一睹殿堂金碧辉煌的穹窿?
果实的核心如何才能扩伸,以至包含了果实?
呵,我的信仰,我锁链加身,身处这以白银黑擅为栅栏的牢笼,竟不能与你齐飞。
然而,自我心的深处,你飞向天空,是我的心包孕了你,我可以因此满足了。
朝代
伊沙奈国的王后正经历着分娩时的阵痛,国王和朝廷的重臣们在"飞牛大厅"等候着,他们屏声息气,焦急万分。
黄昏时,一位信使匆忙走进大厅,他在国王前俯身下拜,票报说:"我给国王陛下、给国家、给国王的奴仆们带来了佳音:拜特隆国的暴君、国王陛下的不共戴天之敌、好战的米赫拉卜,已经毙命!"
国王和重臣们听罢,全都站起欢呼,因为强悍的米赫拉卜一日在世,就必定要骚扰伊沙条国,掳掠其人民。
与此同时,御医带着助产士们也来到"飞牛大厅"。御医在国王前俯身下拜,禀道:"国王陛下万寿无疆!陛下对伊沙条的统治,必将传至万世;因为就在此刻,陛下您喜得贵子,江稷江山有人承继了!"
国王御颜更是大悦,同一时刻里死敌归无,王室有继,真是双喜临门。
且说伊沙条城里有位极灵验的预言家,既年轻又敢于直言。当夜国王便令人带预言家见他。预言家被带到朝廷后,国王饬令:"你预言一下,吾国今日新得的王子前途如何?"
预言家毫不犹豫地答道:"呵!国王且听,听我说出您今日降生的王子的前途:国王的死敌、昨日黄昏死去的米赫拉卜的阴魂,只在风中寄了一日,又寻得托生之躯;他托生的不是别人,正是方才您新得的王子。"
国王听罢大怒,拔剑杀死了预言家。
从此至今,伊沙奈的贤明之士经常在暗中相告:"你不知道吗,自古以来都在传说:伊沙奈被敌人统治了?!"
真知与半知
浮在河边的一根木头上趴着四只青蛙。突然冲来几个浪头,木头顶浪向下游慢慢飘去。青蛙们非常高兴,因为这是它们的首次航行。
不多久,一只青蛙说话了:"这根木头实在神奇,它会运动,就像有生命一样,真是闻所未闻。"
第二只青蛙说:"不,朋友,这根木头跟别的木头一样,是不会运动的;运动的是河水,它流向大海,也带动了我们和这根木头。"
第三只青蛙却说:"木头和河水都不会运动,运动的是我们的意念;没有意念,一切运动都不复存在。"
三只青蛙为究竟是什么在运动争辩起来,它们越辩越热闹,嗓门也越来越大,但到底还是互不服气。
于是它们转向第四只青蛙,它一直在细心听着各方的言论,并未作声。青蛙们请它发表见解。
它说:"你们都对,说得都不错。运动的既是木头,也是河水,也是我们的意念。"
那三只青蛙听罢勃然大怒,因为谁都不想接受:自己的观点不是完全正确,人家的观点不是完全错误。
接下来怪事发生了:三只青蛙同仇敌汽,一起使劲把第四只青蛙推进了河中。
白纸如是说
一张雪一样清白的纸片如是说:"我生来纯洁无瑕,愿今后永续这份纯洁。我宁可被焚,化为灰烬,也不愿黑色玷污我,不愿脏物靠近我。"
墨水瓶听了白纸的话,在自己黑色的心中暗笑,后来便再不敢接近白纸。彩笔听了白纸的话,也再不去碰它了。
果然,这张白纸得以永续自己的洁白和纯净了:洁白,纯净,又空空如也。
学者与诗人
蛇对云雀说:"你会高飞,但你无法到大地深处探幽;在那里,生命的元气在完美的静谧中涌动。"
云雀答道:"是呀,你无所不通,岂止如此,你的智慧简直无与伦比。可惜H不会飞翔!"
蛇好像没听到云雀答话一样,继续说道:"你见不到蕴于深处的奥秘,无由在地下王国的宝藏中蠕动。就在昨天,我还在一个红宝石洞里栖身,那里和成熟石榴的肚里一样,最微弱的光线也会将宝石映成火红的玫瑰。除我之外,谁有幸一睹如此奇观?"
云雀:'是呀,只有你能匍伏于往古的晶莹纪念里。可惜——你不会歌唱!"
蛇:"我还知道有一种植物扎根于地心深处,谁食用此根,就会变得比阿施塔特还要俊美。"
云雀:"惟有你,惟有你才能揭示大地深奇的思想。可惜——你不会飞翔!"
蛇:"一座大山的底下,有股紫色的水流,谁饮用此水,就会变得同神灵一样长生不朽。我确信,再没有别的鸟兽知道这紫色水流。"
云雀:"如你愿意,你自然会同神灵一样长生不老。可惜——你不会歌唱!"
蛇:"我还知道一座理在地下的圣殿,每月都去那儿寻访一次;那圣殿由早被遗忘的一个巨人部落所建。墙壁上铭刻着天地古今的种种奥秘,谁读此铭文,就能够博古通今,无所不知。"
云雀:"真的,你若愿意,你蜷曲的身躯里可以包容天地古今的一切知识。可惜一一一你不会飞翔!"
现在蛇终于厌烦了,它一边掉头钻进洞穴,一边悻悻说道:"头脑空空的歌伎!"
云雀也唱着歌飞走了:"可借你不会歌唱!可惜啊,大学士,可惜你不会飞翔!"
价值
一个男人在自家地里挖出一尊绝美的大理石雕像。他带着雕像,找到一位酷爱各种艺术品的收藏家,准备出卖。收藏家出了高价买下,事毕后两人分手。
回家的路上,卖主手里摆着大把的钱,心喜地自语:"这笔钱会带来多少荣华富贵呀!怎么还有人不惜如此代价,换取一块在地下埋了干年,做梦都无人梦见的顽石?不可思议!"
同时,收藏家却在端详着雕像,心里也在自语:"真是气韵生动,巧夺天工!何等美丽的一个精灵,酣睡了干年之后再度复生!何以有人会以如此稀珍,换取毫无趣味的几个臭钱?"
外的海洋
一条鱼对另一条鱼说:"在我们这片海域上面,还有另一片海洋,那里也有生物嬉游,就跟我们生活在这里一样。"
另一条鱼答道:"这纯粹是幻想!你不知道吗:无论什么只要离开我们的海域一英寸之距,在外面呆上片刻,就会死去。你凭什么证明别的海洋里也有生物?"
忏悔
某人趁着月黑之夜游入邻居的菜园,拣了最大的一个西瓜偷回家中。
打开一看,却是只生瓜。
然后奇迹发生了:
他良心发现,悔恨不已,为自己偷了西瓜而忏悔。
临终者告兀鹫
稍等,稍等一会,我急迫的朋友,
很快,我就交出这无用的皮囊。
徒劳无益的疼痛,
在消磨你的耐心;
我不会让你再等长久,
诚实而饥饿的伙计。
但这锁链,虽系气息制成,
却不易粉碎,
死的愿望——
强似一切的愿望,
正被生的愿望——
弱似一切的愿望羁绊。
原谅我,伙计,我滞留得太久。
记忆在控驭着我的灵魂:
那是列队而过的遥远时光,
是梦中的青春幻想,
是一张脸庞告诉我的眼睑不要闭阖,
是徘徊在耳际的一个声音,
是抚摩我手臂的又一手臂。
原谅我,你等得太久。
现在好了,一切都已凋萎——
脸庞、声音、手臂,还有
领它们前来的轻雾。
结扣已打开,
绳索已断裂,
那非食物、非饮料的已撤去。
靠近些,饥饿的朋友,
餐桌已备好,
食物虽不丰厚、简陋,
却是和着爱奉献。
来吧,先啄这里,左边,
将这小鸟街出笼子,
鸟翼已不会扑腾,
我要它随你高飞到云霄。
现在就来,朋友,
今夜我作东道,
欢迎你,我的宾客!
在我的孤独之外
在我的孤独之外,另有一种孤独;于其间的居者,我的孤寂竟是嘈杂的闹市,我的静默竟是纷乱的喧声。
我是过于年轻而造次了,依然未寻到这更高的孤独;远处山谷的回声还在耳际鸣响,山谷的倒影挡住了我的去路,我不能前往。
在那些山峦之外,另有一秀美的丛林;于丛林的居者,我的平和竟是一阵急风,我的秀美,只是一种幻觉。
我是过于年轻而恣肆了,依然未寻访这神奇的丛林。我的嘴里还留着血腥,先辈们的弓箭还执在我手中,我无法前往。
在受羁的自我以外,另有自由的自我;与它相比,我的梦想竟是薄暮中的厮杀,我的向往只是骨骼嘎嘎的裂声。
我是过于年轻而多难了,实现不了自由的自我。
我不灭杀了受羁的自我,众生不得到自由,我如何成为自由人呢?
我的根须不在黑冥中枯死,我的叶片怎样在风中高飞歌唱呢?
我的雏鸟不离开我用瞟筑起的小巢,我心中的雄鹰怎样向着太阳翱翔呢?
最后的守望
子夜时分,当黎明的第一道气息随风而至,那先驱,就是自称是
未闻之声的回音的人,离开卧室,登上了自家的屋顶。他久久仁立 着,看着下面熟睡的城郭,然后拍起头,呼唤着,仿佛城中睡者不眠的
精魂,已围聚他的身边。他说"朋友们,邻里们,每日自我门前经过的人们:在你们睡时我要向你们宣讲,在你们梦幻的谷地我要赤身无羁地行走;觉醒时你们最不
经心,百音灌耳时你们充耳不闻。"
"我爱你们,甚久,甚切。"
"我爱你们中任何一人,就如他是你们全体;我爱你们全体,就像你们是一人。值我心之春天,我在你们的花园里吟唱;当我心之夏日,我守望你们的谷场。"
'啊,我爱你们全体。巨人和侏儒,患病的与受福的,在黑夜跌仆的和在白昼起舞于山岗的,我都挚爱着。"
"你,强人,我爱,虽则你铁硬的趾甲还在我**上留着印记;你,弱者,我爱,虽然你辜负了我的信任,枉费了我的耐心。"
"富人,我爱你,纵然你的甜蜜在我口中变得苦涩;贫者,我爱你,纵使你以我的囊空如洗为羞辱。"
"你,诗人,在断弦的古琴上随心所欲地弹拨,你得到我分外的垂青;你,学者,孜孜搜集陶工田地里腐烂的尸衣,也得到我的厚爱。"
"你,牧师,置身昨天的静寂里探问我明天的命运,我爱;你们,崇拜神祗的人们,那神祗只是你们自己愿望的化身,我也爱。"
"你,饥渴的女子,虽然你的林总是满斟,我带着理解爱你;你,夜夜不息的女子,我怀着同情爱你。"
"你,健谈者,我爱,并且告诉你:'生活中要说的很多';你,寡言者,我爱,我对自己说:'他在静默中岂不道出了我乐听的话语?"'
"你们,法官和批评家,我爱,但你们见我钉在十字架上时,却说:'他的滴血富有节奏感,血迹在他白皙的皮肤上构成美丽的图案。"'
"哎,我爱你们全体,青年与老汉,颤动的芦苇与挺拔的橡树。"
"可是,哎!你们正因我无边的厚爱背弃了我。你们乐于从小杯中吸取爱,却不敢从汹涌的河流中畅饮;你们愿听微弱的爱语,而当爱高唤,你们却将耳朵塞住。"
"因为我爱你们全体,你们说:'他的心过于柔嫩,他的道路过于晦暗;他的爱是穷人的爱,那种人拣到饼屑,就快活得如赴国王的盛宴一般;他的爱是懦夫的爱,因为强者爱的只是强者。"'
"因为我爱你们深切,你们说:'这不过是盲人之爱,才分不清此美和彼丑;这是缺乏鉴赏力的爱,才把酸醋混同甜酒;这爱是无礼和傲慢的,哪个陌路人,能够做我们的父母兄妹?"'
"你们说的不只这些。市场上,你们常嘲讽地指着我说:'这是个老孩童,不知时令的怪人,中午跟孩子们戏耍,傍晚与老头们作伴,还以智慧、悟性自诩。"'
"于是我对自己说:'我要更爱他们,哎,爱得更深;只是用憎的外表掩饰这爱,用苛严掩饰我的柔情。我要戴上铁铸的面具,披甲戴盔后寻访他们。"'
"而后我用沉重的手掌覆住你们的伤口,如夜间的风暴,我在你们耳边叱喝。"
"站在屋顶上,我揭露了你们中的伪君子、势利眼、骗子、像水泡一般华而不实的庸人。"
"鼠目寸光之徒,我诅咒他们是盲眼的锦福;汲汲于卑微小利的,我比作缺乏灵魂的眼鼠。"
"健谈者,我讥为巧舌如簧;寡言者,我称为口拙如石;对粗疏鄙陋的人们,我说:死者决不会厌倦死亡。"
"追求世间知识的人,我斥责他们亵渎了神灵的精神;独尊精神的人,我贬之为打捞影子的痴人:将网撒向死水,捞起的只是他们自己的倒影。
"如此,我用言词贬斥你们;我滴血的心,却在轻柔地低唤你们。"
"这是被自身鞭笞的爱在言语,这是受损害的高傲在轻尘中振翮,这是对于你们的爱的渴望,仁立在屋顶,对你们咆哮;而我的爱心,却在无声中下跪,祈求你们的宽恕。"
"可是奇迹发生了"
"我掩饰起的爱,开启了你们的闭目;我伪装的憎,唤醒了你们的心窍。"
"你们现在爱我了。"
"你们爱砍斫你们的刀剑,爱渴望着射入你们胸膛的箭矢;负了伤你们感到喜足,铁了自身的血,你们方觉酣畅。"
"像飞蛾为捐躯扑向火光一样,你们日日聚到我的花园,仰着脸,惊奇地看我撕扯你们白昼的织物。你们交头接耳:'他以上帝的灵光注视,他像古先知那样谈吐,他揭示了我们的灵魂,开启了我们的心锁,他熟知我们的道路,宛如兀鹰熟知狐狸的行踪一样。'"
"哎,倒不如说,我熟知你们的道路,如同兀鹰熟知雏鹰的习性一样。我愿敞开心的秘密;然而,为了让你们接近,我装作疏远;为预防你们爱期低落,我谨守着我的爱闸。"
先驱说完这些,双手捂着脸痛哭起来。他心知**的爱虽受了侮辱,但比伪装了去求胜的爱要伟大。他觉得羞辱。
但是,他猛然抬起头来,如大梦初醒一般伸开双臂说道:"夜过去了,当黎明从山岗上翩翩而至,我们夜的孩子就该死去。自我们的灰烬
中要升腾起更强有力的爱,那是在太阳下朗笑的爱,那是不死的爱。"
薛庆国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