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

暴风集(3)(1/2)

    他如兀鹰一般熟请群山,如山涧溪流一般熟悉河谷。他的静默中乃有大漠的旷僻,他的言谈里乃有花园的芬芳。

    哦,他是一位心灵寄寓在高不可攀的亭阁中的诗人,他的歌虽是为我们而唱,但也为别人而唱,为生命永远是青春、时间永远是黎明的他乡的人们而唱。

    我曾经自视为诗人。但当我在伯大尼站到他的面前,我理解了拨弄单弦琴的乐手,在精通所有乐器的大师面前的感受;因为在他的歌声里,有雷电的大笑、霖雨的涕泪,有树木在风中的欢舞。

    自从我知道我的竖琴只有单弦,我的歌声既不录载昨日的记忆,也不编织明日的希望,我便捆起了坚琴,我将保持缄默。但在薄暮时分,我会侧起耳朵,聆听诗人中至高者的吟唱。

    利米,一位使徒

    有一天傍晚,他路过我家门,我的精神为之振奋。

    他对我说:"来吧,利米,请跟我走。"

    我便在这一天跟从了他。

    次日傍晚,我请求他去我家作客。他和朋友们走进我家门槛,向我和妻儿——一祝福。

    我还邀了其他客人,他们是税吏和学究,他们对耶稣心怀敌意。

    我们在筵席坐定,一位税吏便责问耶稣:"你和你的门徒违背法律,在安息日生火,这是真的吗?"

    耶稣回答说:"我们确实在安息日生火,我们愿让安息日燃烧起来,愿用火炬焚毁所有岁月干枯的残枝。"

    另一位税吏又说:"我们还听说你和下流人一起在旅店喝酒。"

    耶稣答道:"确实,这些人我们也要安慰。我们来到此地,难道只为和你们中失却了王冠和宝展的人分享饮食吗?"

    "那未生羽毛,却大胆搏击狂风者微乎其微;而羽翼健全,又厮守着巢穴的却比比皆是。"

    "那迟缓的和迅捷的,我们都将用瞟喂育。"

    又一位税吏讥问:"有人说你要庇护耶路撒冷的妓女,是否我听错了?"

    这时,我看到耶稣的表情犹如黎巴嫩高耸的岩石。他答道:"这也属实。在清算日里,这些女子将在我父的宝座前站起,她们将被自己的眼泪洗净。而你们,却要被自己独断的锁链缚倒。"

    "巴比伦不是被妓女们毁灭的;巴比伦之所以次飞烟灭,是为了不让城里的伪君子们,再目睹白昼的光明。"

    其他几位税吏也想诸问他,但我示意他们住嘴。我知道耶稣会驳倒他们,但他们也是我的客人,我不愿他们蒙羞受辱。

    到了半夜,税吏们离开我家,悻悻而去。

    这时我闭上眼睛,我似乎在恍地中看到:七位身披白衣的女子正站在耶稣周围,她们的双臂在胸前合抱着,头低垂着。我定睛细瞧这轻雾般的梦境,看清楚其中一位女子的面孔,正在我晦瞑的幻觉中发光。

    这是耶路撒冷一位妓女的面孔。

    然后我睁开眼,看到他正对我和席间未走的客人微笑。

    我又闭上眼,借着一道亮光,我这回看见七位身着白衣的男子在耶稣周围站立,我看清楚其中一人的面孔。

    这是后来被钉在耶稣右边十字架上的小偷的面孔。

    又过了些时辰,耶稣和他的伙伴们离开我家,告辞上路。

    加利利的一位寡妇

    我儿子是我的心肝,我的独子。他在我们自家的地里种田,要不是听了那名叫耶稣的人在众人前的演说,他一直对生活心满意足。

    后来我儿子突然变了,他的魂灵似乎被一个陌生而有害的魂灵附上了。

    他丢下了农田和花园,连我也弃之不理。他变成了一个无用之人,一个大路上的浪子。

    这个拿撒勒人是个恶人。哪一个善良人,会把儿子和母亲分开呢?

    儿子对我说的最后的话是:"我要和他的一位使徒一道去北国。

    我的生命建立在拿撒勒人之上。是你生育了我,所以我感激你。但我必须走了。我这不就把我们家的良田和所有的金银财宝全留给你了吗?我只带走这一身衣服和一根木杖。"

    我儿子说了这些,就和我分手了。

    现在,罗马人和祭司们抓住了耶稣,把他针死了。他们干得很好。

    一个让母子分离的人不能算是敬神者。

    一个把我们的孩子送往外邦城邑的人不能做我们的朋友。

    我知道儿子不会再回来了,我从他眼神里能看出来。所以我憎恨这拿撒勒人耶稣,是他,让我一人独守着这未耕的田地、这荒芜的花园。

    我还憎恨所有颂扬他的人。

    前不久,人们告诉我耶稣曾说过:"那些听从我的话并跟随我的人,便是我的父母兄弟。"

    做儿子的为什么要离开母亲,追随他的足迹呢?

    儿子为什么会忘记我的胸乳,去饮他未曾尝过的泉水?为什么会抛开我温暖的怀抱,要去那寒冷又不友好的北方?

    唉,我恨这拿撒勒人,我要恨他一辈子,因为他夺走了我的心肝,我的独子。

    耶稣的堂弟犹大

    八月的一个夜晚,我们和我们的主一起在湖畔不远的一块荒地上,古人称这块荒地为"阴髅地"。

    耶稣躺在草地上,注视着群星。

    突然,有两个人上气不接下气地向我们跑来,他们看来极度悲痛,他们在耶稣面前俯伏下来。

    耶稣站起,问道:"你们从哪里来?"

    其中一人答道:"从马切罗斯来。"

    耶稣不安地看着他,又问:"约翰怎么样?"

    这里的犹大不是出卖耶稣的加略人犹大。

    那人回答:"他今天被杀害了。他在狱中被砍了头。"

    耶稣抬起头,独自往前踱了几步,过了一会儿又站到我们中间。

    他说:"国王本来早就能杀害先知了,既然他试图博得臣民的欢』乙。以往的君王把先知的头颅赐给猎取人头老时,动作更为迅速。"

    "哦不是为约翰忧伤,我倒是为准许用刀砍头的希律王忧伤。可怜的君王,就像一头被人套上鼻圈、用绳牵着的动物一样。"

    "可怜而渺小的诸侯!他们迷失在自己的昏馈中,踉跄着,跌仆着。在腐浊的海水里,除了死鱼,你还指望得到什么呢?"

    "我并不仇恨君王,让他们统治众人好了,条件是他们比众人更富智慧。"

    说到这里,主看了看两人忧威的神色,又看着我们,继续说道:"约翰是负着伤出生的,他伤口的鲜血和他的言词一起进发。他虽有自由,但尚未摆脱自身的羁绊;他富有耐心,但只能容忍正直公道的人们。"

    "实际上,他是回荡在聋人之邦的呐喊声。我爱他的苦痛,爱他的孤寂。"

    "我爱他高傲地将头伸向刀剑,而后才任它葬人尘土。"

    "我实在要告诉你们:撒迹利亚的儿子约翰,是他的同类中最后一人,他和前辈一样,被杀戮在圣殿与祭坛的门槛之间。"

    说着,他又踱步走开。

    然后又折回说道:"执权一个时辰的人们,总是要杀害称雄岁月的君主,总是开庭审判,判决本出生的人有罪,宣布从未作恶的人死刑。"

    "撒过利亚的儿子将和我一起生活在我的王国里,他的日子将会长久。"

    然后他转向约翰的弟子说道:"每一件事情都有它的翌日,我自己也许是这一事件的翌日。回到我朋友的朋友那里去,转告他们我将与他们同在。"

    那两个人离开我们走去。他们的心情似乎有所好转。

    耶稣重新躺倒在草地上,他张开双臂,又在凝视繁星。

    现在时辰已晚。我在他不远处躺着,我很想休息一下,但总觉得有一只手在叩我的睡眠之门,我一直醒着,直到耶稣和黎明一起催我重新赶路。

    来自沙漠的人

    我在耶路撒冷是个陌生人。我来这座圣城是想看看雄伟的殿宇,并到祭坛上献祭,因为我妻子给部落生了两个孪生儿子。

    献完祭品,我站在大殿的fi廊上,俯看着钱商和卖鸽子作祭品的小贩,传人耳朵的是院子里沸沸扬扬的喧声。

    我正这么站着,突然有一人来到了钱商和卖鸽子的人们中间。

    他神色庄严,步伐快捷。

    他手里拿着根羊皮做的绳子,他开始掀翻钱商的桌子,用绳子抽打卖鸟的小贩。

    我还听到他大声喊道:"把这些鸟放回天空它们自己的巢中。"

    男男女女在他面前逃窜,他驱赶着他们,犹如旋风席卷着沙丘一般。

    这一切发生在一瞬间。一会儿,钱商等人全被赶出了大殿的院子,只有那人独自站着,他的随从们离着他有段距离。

    我转过身子,看到还有一人也站在门廊上,我向他走去,问道:"先生,这位孤独的像一座殿宇一般站立的人是谁?"

    他答道:"他是拿撒勒人耶稣,加利利新近出现的一位先知。耶路撒冷这里的所有人都根他。"

    我说:"我的心足够强健,准备承受他的鞭答;又足够依倾,可以匍匐在他的脚下。"

    耶稣转身向等候他的随从们走去,未走几步,三只大殿的鸽子飞了回来,有一只落在他的左肩上,另外两只落在他的脚旁。他轻柔地抚摩了每只鸽子,然后阔步向前。

    请告诉我,他凭着什么力量驱散了上百名男女,而不遭任何反抗?我听说他们都很他,但这一天却无人在他面前抵抗。难道他在去殿宇院子的路上,已经拔掉了他们的仇恨之牙?

    彼得

    有一天日落的时候,耶稣领我们来到伯赛大村,我们疲惫不堪,满面尘土。我们走进位于花园中间的一个大户人家,户主就在门口站着。

    耶稣对他说:"这些人已精疲力竭,腿脚疼痛,请让他们在你家借宿吧。夜间很冷,他们需要温暖和休息。"

    富人回答:"他们不能睡在我家。"

    耶稣又说:"那就让他们睡在你的花园里吧!"

    富人答道:"不行,睡在花园里也不行。"

    耶稣转身对我们说道:"这便是你们明日的遭遇,这现状就如同你们的将来。所有的门户都要对你们紧闭,就连星空下的花园,也不能作你们的卧榻。"

    "来,我们向前走吧。"

    富人显得窘迫起来,脸色也变了,他嘴里嘟嚷着什么,然后自惭形秽地溜进了花园。

    我们又跟随耶稣继续赶路。

    巴比伦人是拉奇,一位天象学家

    你问我有关耶稣的奇迹的问题。

    每隔一千个千年,太阳、月亮、这个地球及它的姊妹行星,在一条直线上相遇,它们在一起作了片刻的商谈。

    然后它们慢慢分别,等待下一千个千年的到来。

    除了拥以外并没有奇。但你。并不了解所有的时节使。

    况当某个时节化为人形,具体地出现呢?

    在耶稣身上,构成我们**和梦幻的元素有规则地组合在一起。他以前时机未到的一切,由于他已变得时机成熟了。

    人们说他给盲人视力,让瘫子行走,还从疯人身上将魔鬼逐出。

    也许失明只是一种黑暗的思想,可以被燃炽的思想战胜;也许萎缩的肢体无非是一种情逸,有了活力就可以刺激它复原;也许魔鬼,我们生命中这躁动的元素,是可以被和平、宁静的天使逐出的。

    人们说他使死者复生。你若能告诉我什么是"死",我就会告诉你什么是"生"。

    在田地里我观察过一颗椽子,那么安静,看起来又毫无用处。到了春天,我见这椽子生了根,出了苗,将要成为一棵橡树,在阳光下蓬勃向上。

    你肯定要说这是桩奇迹。但这样的奇迹,在每一个精困的秋天里,在每一个热情的春天里,都要发生一千个千次。

    这奇迹为什么不会发生在人的心灵里呢?那些时节,为什么不会在一个受膏人的手中或唇上相遇呢?

    如果上帝赋予了大地孵育一颗看来已干死的种子的技艺,他为何不可使人的心,能将生命吹送进另一颗心,即使是颗看起来已死去的心呢?

    我已经谈论过这些奇迹,但我认为,它们在那更大的奇迹面前就相形见细了,这奇迹便是那个人本身,那位"旅行者"。是他把我的糟粕化为精华,是他教导我如何爱仇恨我的人,因而为我带来慰藉,给我的睡眠添了美梦。

    这是我自己生活中的一桩奇迹。

    我的灵魂曾是盲目的,我的灵魂曾是畸形的,我被不安分的精灵依附着,我曾是行尸走肉。

    但现在我能清晰地观察,正直地行走,我心神括然,每时每刻都在生活中证实着、宣布着自己的存在。

    我并不是他的门徒,我只是位年迈的星相家,每个季节观察一次宇宙空间,留心其中的规律与奇迹。

    我已进入岁月的黄昏,但我若能再寻岁月的黎明,我便去寻求耶稣的青春。

    暮龄永远在向往青春。之于我,现在是知识在向往圣像。

    一位哲学家

    当他和我们在一起,他以神奇的目光注视着我们和我们的世界,因为他的眼睛没有被岁月的面纱遮蔽,他凭着自己的青春之光,清晰地洞察着一切。

    虽然他了解美的深奥,他还总是惊诧于美的平和与庄严。他肃立在大地面前,犹如人类的始祖在太初的第一日面前肃立。

    我们的感觉已经迟钝。我们在光天化日下凝眸察看却一无所见;我们侧耳细听却毫无所闻;我们张开双手,却什么也不能触及;纵然全阿拉伯的香料都在熏焚,我们也是自行已路,不能嗅到它的芳香。

    我们看不见日暮里从田野归来的农夫,听不见牧人赶羊群回到羊栏时吹响的笛声;我们不会张开双臂触摸夕阳,我们的鼻子也不再渴闻按仑玫瑰的芬芳。

    唉!我们只敬重拥有王国的君王;我们非要等手指拨动琴弦,才能听到竖琴的声响;我们不会把戏耍于橄揽树林的儿童看做一株幼壮的橄榄树;我们定要让一切言语都从肉唇中发出,否则我们便把彼此都当作聋哑。

    其实,我们是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吃喝而不知品尝。这便是拿撒勒人耶稣和我们的区别所在。

    他的感觉总在不断地更新,这世界对于他永远是崭新的世界。

    对他来说,一个婴孩的啦呀儿语不次于全人类的呐喊;而对我们,它无非是渐呀儿语。

    对他来说,一株金凤花的根须使是对上帝的一腔思念;而对我们,它不过是根须而已。

    乌利亚,拿撤勒的一个老头

    他是我们中间的一个怪人,他的一生隐匿在黑暗的慢帐里。

    他并不遵循我们的神的道路,而是追随了污秽、邪恶者的道路。

    他在孩提时代就拒不吮吸我们天赋的甘乳。

    他的青春期像夜间着火的干草一样焚烧着。

    当他成人,他拿起武器和我们所有人作对。

    这种人在人类之善的低潮中孕育,伴着孽风降生,他们将在孽风中存活一日,然后永远殒灭。

    你难道忘了他在孩提时代就多么自负,爱和博学的长者辩论,还嘲笑他们的尊严?

    你还记得他靠锯子、凿子谋生的青年时代吗?他在节日里从不和我们的子女合群,他要离群独行。

    他从不答复别人对他的问候,似乎他比我们高出一等。

    我自己有一次在田野遇到他时,曾向他问好,但他只是笑笑,我从他的笑中看出涓傲与侮慢。

    此后不久,我女儿和伙伴们去果园采葡萄,她也向他打了招呼,但他并未应答,他只是向所有采葡萄的人讲话,仿佛我女儿不在她们中间似的。

    在他离弃了父老乡亲外出流浪后,他变得非常哗哗不休,他的言论是我们的肉中刺,他的话直至今还令我们想起来作痛。

    他只会诽谤我们,还连带着我们的父辈与祖先;他的利舌就像毒箭一样,直刺我们的胸膛。

    这便是耶稣其人。

    如果他是我的儿子,我早就把他交给远征阿拉伯的罗马大军,我会请求军官把他放到前线,让敌人的射手射中他,让我从耻辱中解脱。

    可是我没有儿子,也许我该为此谢天谢地。因为,倘若我的儿子是民众的仇敌,皓首白须的我在屈辱中将赴黄泉,那可怎么办呢?

    诗人尼哥底母,公会老人中最年轻的一人

    有许多白痴说,耶稣挡住他自己的道路,反对的是他自己;还说,他不了解自己的思想,由此使自己陷入窘境。

    确有许多来乌,除了自己的噪鸣外,不知道别人的歌乐。

    你我都知道:有那玩弄文辞的,只敬服那更甚于他的玩弄文辞者;有那将自己的头颅装在篮子里赶集的,见了第一个买主就成交出售。

    我们见过林儒对天空中的超人破口大骂;也知道美草会对橡树和杉树怎样评头品足。

    我可怜他们不能升人高空。

    我可怜枯萎的荆棘只能嫉妒不畏四季的榆木。

    然而可怜,即使伴随着所有天使的惋惜,依旧不能带给他们光明。

    我了解稻草人,虽然它的破烂衣衫在麦田里飘扬,但它是麦田里的死物,也是歌唱着的风中的死物。

    我了解无翼的蜘蛛,它为一切的飞行物编织着罗网。

    我了解那些狡黠的吹号人和打鼓手,他们置身于自己弄出的噪音里,却听不见云雀的鸣畴和东风拂过森林的天籁。

    我了解那膛过所有溪涧却永远找不到源头的人;也了解那顺着所有河流疾跑、却不敢奔向大海的人。

    我了解那伸出笨手、向殿宇的建筑师讨好的人,他的笨手一旦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