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

15 骑马远去的女人(2/2)

永恒似的沉寂。

    妇人环顾着四周。四个灰白头发的老人坐在墙边的圆木上,面对着门,另外还有两个男人,强壮有力而表情冷漠,站在门边。他们都留着长发,穿着折成缠腰布的白衬衫,有力的双脚**而黝黑。永恒似地沉寂。

    终于,那个男人回来了,胳膊上搭着白色和黑色的衣服,年轻的印第安人接过衣服,把它们拿到妇人面前说:

    “你得把衣服脱掉,穿上这些。”

    “那你们男人得出去。”她说。

    “没有人会伤害你的。”他平静地说。

    “你们男人在这儿,不行。”她说。

    他转过脸,看着门边的两个男人。他们迅速走上前来,突然紧抓着站在那里的妇人的胳膊,没有弄疼她,但却很有力。然后其中的两个老人走过来,熟练得出奇地用利刃割开她的皮靴,把它们脱掉,然后去割她的衣服,不一会,衣服也脱掉了。一时间,她浑身白皙,**裸地站在那儿。床上的老人说话了,随即他们把她转过身给他看。他又说话了,这年轻的印第安人灵巧地从她秀美的头发上摘下发夹和梳子,一团头发蓬乱地披散在肩上。

    然后老人又说话了。这印第安人引着她走到床边。白发苍苍、玻璃般黝黑的老人指尖挨到嘴边,把指尖弄湿,然后极为灵巧地触摸着她的**、她的身体,以及她的后背。那指尖每一次划过她的皮肤时,她都不舒服地畏缩着,仿佛是死神自己在触摸着她。

    而她几乎是悲哀地惊奇自己为什么全身**着而不感到羞耻。她只感到悲哀和失落,因为没有人觉得羞耻。年长者全都阴沉热切,带着一种非同一般的莫测高深、阴郁沉闷、无法理解的情感,这暂时平息了她所有的焦虑不安。而这年轻的印第安人脸上也挂着奇异的狂喜的神情。而她,只觉得完全地生疏,无法理解,似乎身体不再是她自己的了。

    他们把新衣服给她:一件长至膝盖的白棉衬衣,然后套上一件绣了红绿花朵的厚厚的蓝色羊毛束腰外衣,只能从一肩扣住,接着在腰上系上一条红黑羊毛编成的彩带。

    她这样一穿好,还赤着脚,他们就把她带到栅栏围起的花园里面的一间小房子里。那年轻的印第安人告诉她说她想要什么就可以得到什么。她要水洗洗身子。他便用罐子装了来,一并还带了个长形的木钵。然后他扣住房门,把她关在里面,走了。她可以透过房子大门上木板的缝隙,看见花园里的鲜艳的花朵,还有一只婉转鸣叫的小鸟。随后她听见从大房子屋顶上传来长时间沉重的鼓声,在她听来它召唤得神秘鬼怪;她还听见房顶上一个提高了嗓门的声音在用奇怪的语言喊着,声调幽远冷漠,在发表讲话或传送什么消息。而这在她听来好像是死人的呼唤。

    可她累极了,躺在皮睡椅上,拉过深色羊毛毯盖在身上,便睡着了,忘却了一切。

    醒来时已是傍晚时分,那年轻的印第安人正走进来,端着装了食物的篮子似的托盘。有玉米饼,玉米粥,里面有肉末,可能是羊肉,还有一杯蜂蜜制成的饮料,以及一些新鲜的李子。他还给她带来一个长形的花环,用红黄两色鲜花编成,顶端有蓝色蓓蕾花结。他用罐子里的水喷洒着花环,然后微笑着把它给她。他看起来温柔耐心,体贴周到,而他脸上、眼睛里流露出得意欣喜的奇异神情。这稍微惊吓了她,黑眼睛里的闪光随着弯曲的黑睫毛消失了。然后他会看着她,带着非人的、没有个人情感的这种狂喜的神色。而这让她很不安。

    “你要什么东西吗?”他说,声音低沉缓慢,悦耳优美,听起来好像有点压抑,好像他在跟旁边的别的什么人说话或者好像是他不想把声音传到她那儿去。

    “我就一直给关在这儿吗?”她问。

    “不,你明天可以到花园里走走。”他轻柔地说,总是这种奇异的关心。

    “你喜欢那饮料吗?”他说道,递给她一个陶制的小杯。

    “它是很能恢复精神的。”

    她好奇地啜饮着这液体。这是由药草制成的东西,由于加了蜂蜜而变甜了,有一种怪异的挥之不去的香味。年轻人满意地注视着她。

    “这有种特别的味道。”她说。

    “它是很能恢复精神的。”他应道,黑眼睛里总是显出得意而狂喜的神情。随后他走了。现在她开始感到恶心,开始猛烈地呕吐起来,根本不能控制自己。

    后来,她感觉到一种巨大的起镇定作用的倦意袭遍全身,四肢无力。她懒散地躺在睡椅上倾听着村子里的声响,注视着发黄的天空,嗅着烧杉木或松木的气味,她非常清晰地听见小狗的狂吠声,遥远的脚步的拖沓声,人们的低语声;她非常敏锐地察觉到烟味,花香,还有夜幕降临的气息;她非常真切地看见这颗明亮的星星日落时分在遥远的天际移动着,以致她觉得似乎她所有的感觉弥漫于空中,她可以分辨出夜花开放的声音,还有当空中的大气带悄悄流动时,天宇真实、清澈的声响,觉得天空中湿气在升降时的声音如宇宙间竖琴的雅音。

    她给监禁在房里,监禁在栏杆围着的花园里,可她几乎毫不在意。数天以后她才意识到她从未看见女人,看见的只有男人,那大房子里的年长男人。她料想那房子肯定是一种宗教场所,而那些男人是祭司,因为他们总穿着同样颜色的衣服,红色、桔黄色、黄色和黑色的,具有同样严肃、出神的举止。

    有时一个老人会来到她的房间,完全沉默地跟她坐在一起。除了那年轻人以外,这里没有人说别的语言,只说印第安语。这些年长者会向她微笑,每次与她坐一个小时,有时她说西班牙语时朝她微笑,但从不应声,只有这种迟缓,似乎仁慈的微笑。他们身上散发着父亲般的关心,然而他们黑眼睛俯视着她,在眼底深处有种遥远的东西,残忍无情,使人敬畏。要是他们感觉到她在看的话,马上会用微笑掩饰起来。可她已经看见它了。

    他们总是以这奇异非人的关心来对侍她,这种完全没有个人情感的温柔如同一位老人对一个孩子一样。可她觉得在这后面有别的什么事情,可怕的事情。当这沉默的来访的老者狡诈地显示出父亲般的关心之后走出去的时候,恐惧会袭遍全身,尽管她并未完全意识到。

    那年轻的印第安人似乎非常坦率地会随意与她坐着说话。可与他在一起,她也感觉到某件确切的事情并没有说出来,也许那是无法言喻的。他黑色的大眼睛充满了欣喜的神情,几乎关爱地盯着她。他优美、迟缓、轻柔的嗓子会飘出简单、不合语法的西班牙语。他告诉她,他是那很老很老男人的孙子,是那披豹斑毛毯男人的儿子。他们是印第安人的酋长,很久以来就是,甚至早在西班牙人来之前就是。可他自己曾经到过墨西哥城,也曾经去过美国。他曾经作为劳工在洛杉矶修公路,他最远到过芝加哥。

    “那,难道你不说英语?”她问。

    他眼睛里露出表里不一、矛盾复杂的奇异神情,注视着她,沉默地摇摇头。

    “在美国的时候,你拿长发怎么办?”她问,“把它剪掉吗?”

    他眼睛里又一次显出痛苦折磨的神情,摇了摇头。

    “不,”他放低了声音,说道,“我戴帽子,用手帕把头裹住。”

    随后他陷入沉默中,好像勾起了痛苦的回忆。

    “你是你们当中唯一到过美国的吗?”她问他。

    “是的。我是唯一离开这儿,在外面呆很长一段时间的人。其他人,出门一个礼拜就回来。他们不外出,老年人不让他们出去。”

    “那为什么你出去了?”

    “老年人要我去——因为我将当酋长。”

    他总是带着同样天真的神气,一种几乎是孩子气的率真说着。可她觉得这也许只是他说西班牙语的结果,或许连说话都不是真实的。不管怎么说,她觉得所有真实的事情给隐瞒起来了。

    他常来跟她坐着——有时超出她的期望,似乎想接近她。

    她问他是否结婚了。他说结了——有两个孩子。

    “我想见你的孩子。”她说。

    可他只以那种微笑,一种甜蜜的、几乎是狂喜的微笑回应着,而上面那双黑眼睛几乎不改它们莫测高深的心不在焉。

    真是不可思议,他总按钟点跟她在一起,而没有引起她的自我意识或性意识。当他坐在那儿时是如此安静、温柔而且谦恭,脑袋微微向下垂着,瀑布似的闪亮的黑发,有如少女一般披在肩上,使他看起来没有性别。

    然而当她再细看时,看见他有着宽阔有力的肩膀,浓黑平直的眉毛,短而弯曲、硬挺的黑睫毛覆在低垂的眼睛上,微黑忧郁的嘴唇上浓密的小胡子,还有个倔强的下巴,她意识到他是以一种神秘的方式表现其十足的雄性的。而他,感觉到她注视的目光,会迅速地瞥她一眼,眼睛里闪出偷偷摸摸的神情,并马上用半悲哀的微笑将之遮掩起来。

    置于一种不明晰的心满意足中,时间一天天,一周周飞逝而过。她有时心怀不安,感觉丧失了对自己的控制力,不能自主,受到一种别的控制力的迷惑。她不时会感到恐惧,不过那时这些印第安人会来跟她坐在一起,通过他们极为沉默的存在,他们沉默、无性的、强有力的肉身的存在狡诈地迷住她。他们坐着时似乎把她的意识带走了,只剩下她自己没有意志的漠然的牺牲品。这年轻人会给她带来甜的饮料,经常是一种催吐的饮料,不过有时是另一种的。喝完之后,衰弱无力充斥着她笨重的肢体,她仿佛飘浮在空中。他们给她弄来一条小母狗,她叫它弗劳拉。一次,精神恍惚之时,她觉得她“听见”这小狗孕育在她小小的子宫里。而在另外一天,她能听见地球变圆的巨大声响,像一种巨大的弓弦嗡嗡作响。

    但白天变得越来越短,越来越冷。当她觉得冷的时候,她的意识会突然苏醒过来,强烈地想出去,想离开。她坚持要求年轻人放她出去。

    因而有一天,他们让她爬上她所在的大房子的最高层,俯瞰广场。这是个举办大型舞蹈的日子,但并不是每个人都在跳。妇女抱着孩子在门口看着。对面,在广场的另一端,另外那栋大房子前有一群人,上面一层大开着的门前也有一群熠熠耀眼的人。透过这些大开的门,她可以看见火在黑暗中闪闪发光,以及戴着插有黑黄红羽毛头饰,穿着披肩似的、带有绿色长流苏的黑红黄色羊毛毯的祭司们在四处活动。在印第安人极度的沉默中,一个大鼓缓慢、有节奏地敲了起来,下面的人群在等待着——

    然后鼓声猛然急促起来,突然传来一阵深沉有力的吟唱声,男人们唱着沉重、原始的音乐,像无始无终森林里呼啸的风一样,很多成年的男人吟唱着,就像这山风;排得很长的舞者从房子下面走出来了。男人们**着古铜色的身体,垂着瀑布似的黑发,臂上系着一簇簇红的和黄的羽毛,穿着白色粗呢褶迭短裙,腰间系着一条有深红、黑色和绿色绣花的彩带,身体微微前倾,全神贯注地伴随着一成不变的舞蹈步伐跺着地,身体随着一张张倒挂在腰后的漂亮奢华的狐皮的摇摆而摇摆,狐尾尖在舞者的后脚跟扭动着。每个男人之后,是一个女人,戴着奇异装饰的羽毛和海贝头饰,穿着黑色的短上衣,身体笔直地动着,每只手举着几簇羽毛,有节奏地摆动着手腕,赤足轻巧地击打着地面。

    这样,长长的一排跳舞者从对面房子下面伸展出来。然而,从她下面的大房子里,溢出奇异的香气,并出奇地沉寂,然后便是突然的一阵似人非人的吟唱,然后又是一组跳舞者走出去。

    这样的活动持续了一整天,连续不断的鼓声,男人的嗡嗡声,呼号声,暴风雨似的吟唱,男人有力跺着地的古铜色大腿后的狐皮在持续不断地摇晃。秋天的阳光从碧蓝的天空中倾泻到男人和女人瀑布似的黑发上。一片沉寂的山谷,远处的岩壁,耸立于纯净天空中的巍峨山峰,山上的雪热烘烘地泛着白光。

    她一连数小时,入迷地,好像给麻醉了似地观看这一切,并从所有这些可怕的持续不断的鼓声,原始、低沉的吟唱,以及挂着狐皮的男人无休止的跺脚舞,和穿着黑色短上衣的女人沉重挺直的步伐声中,似乎感觉到她自己的死;她自己的义务,好像要再次消失在生命之野中。从那些不变、专注的女人的头上耸起的奇异的象征中,她似乎又一次读到了她的命运。她这种女人,太形单影只了,注定要给淹没,而巨大原始的象征注定要再次高耸于这倾坍的女人个体的独立上。这位受过良好教育的白人女子的敏锐以及震颤脆弱的感觉再一次给摧毁了,女人再一次给抛向没有个人情感的**,没有个人情感的肉欲中。很奇怪,就像是一位具有超凡洞察力的人,她看见了巨大的献祭准备好了。她在极为痛苦的恍惚状态下回到了她的小房子。

    自此以后,当她听见夜间的鼓声,听见男人们围着鼓唱歌的那种奇怪的原始声响,就像野生动物向无形的月亮和消失不见的太阳神嚎叫一样时,她总感觉痛苦。在某种程度上,还有小狼嘻笑和哭号,狐狸的狂叫,让人忧郁的远方的狼嚎,美洲狮折磨人的长啸,还有一时温柔和永远残忍的人的雄性的固执,都让她痛苦。

    有时夜幕降临之后,她会爬到屋顶,倾听就在广场那边的小桥上,围在鼓旁边的一群估计年轻的男人在按钟点吟唱。有时他们会点燃一堆火,在隐约的火光中,男人们身着白衬衫或是**着只系一块裹腰布,在阴冷昏暗的空气中,一小时一小时地像鬼怪似地跳舞、跺脚,在火光中,像火鸡似地永远跳着、跺着,或是把毛毯扔在边上,蹲在火边休息。

    “你们为什么都穿同样颜色的衣服?”她问这年轻的印第安人,“你们为什么白衬衫都套着红、黄、黑色衣服?而女人穿黑色短上衣?”

    他不理解地盯着她的眼睛,隐约难以捉摸的微笑闪现在脸上。隐藏在这微笑后面的是一种温和奇怪的恶意。

    “因为我们的男人是火和白昼,而我们的女人是晚上星星之间的黑暗。”他说。

    “难道女人甚至不是星星?”她说。

    “是的。我们说她们是星星之间把星星隔开的黑暗。”

    他古怪地瞧着她,眼睛里又闪现出那种嘲弄的神情。

    “白人,”他说,“他们什么都不懂。他们就像是孩子,总玩着玩具。我们认知太阳,我们认知月亮,而且我们说,当白人女子把她自己奉献给我们的神的时候,那么我们的神就会再次开始创造世界,而白人的神将会土崩瓦解。”

    “怎么奉献她自己?”她敏感地问道。

    而他,马上掩饰起来,用一个难以捉摸的微笑掩饰自己。

    “她奉献自己的神,而来供奉我们的神,我指的是那个。”他抚慰地说。

    可她并未消除疑惑,一阵极为痛苦的冰冷的恐惧和不安萦绕在她心头。

    “太阳活跃在天空的一端,”他继续说着,“而月亮住在另一端。男人得始终让太阳快乐地生活在他这边的天空中,女人得让月亮安静地生活在她那边的天空中。她一直得这样做,天空中太阳不能进入月亮的住宅,月亮也不能进入太阳的住宅。所有女人,她叫月亮进入她身上的洞穴。而男人呢,他引下太阳直到他拥有太阳的力量。他始终这样做。然后当男人得到女人时,太阳便进入月亮的洞穴,那就是世上的万事万物的起始。”

    她听着,紧紧地盯着他,如同盯着一个说话带有双重含义的仇敌一样。

    “那么,”她说,“为什么你们印第安人不是白人的主宰?”

    “因为,”他说道,“印第安人变得虚弱了,并且丧失了太阳神力,因此白人偷去了太阳。不过他们不可能留着他——他们不知道怎样做。他们得到了他,却不知道拿他怎么办,就像一个孩子,他抓到了一只大灰熊,却不能杀死它,也不能从它身边跑开。当他想跑开时,这头大灰熊会吃掉抓它的孩子。白人男子不知道拿太阳怎么办,白人女子不知道拿月亮怎么办。月亮,她对白人女子发怒了,就像一头美洲狮,当有人杀死了它的幼仔时那样。月亮刺痛白人女子——里面这儿,”他按了一下自己身体。“月亮在白人女子的洞穴里发怒了。印第安人会看到这个——很快,”他补充说道,“印第安女人会找回月亮,让她安静地生活在她们的住宅里,而印第安男人也会找回太阳,还有对世界的控制权。白人男子不知道太阳是什么,他们永远不会知道。”

    他陷入一种奇异的狂喜的沉默中。

    “可是,”她颤抖地问,“你们为什么恨我们?你们为什么恨我?”

    他猛然抬起头,脸上放着光,嘴角挂着令人吃惊的微笑。

    “不,我们不恨。”他轻轻地说,眼光灼热地盯着她的脸。

    “你们恨。”她悲惨、绝望地说。

    片刻的沉默之后,他起身走了。

    三

    冬天已经来临了,在这高原山谷,白天积雪消融,夜晚凄冷。她继续生活在一种迷乱茫然的状态中,感觉到力气越来越衰退,好像意志也在远离她。她觉得自己总是处于同样松弛迷乱、受欺骗的状态中,除非那甜的药草饮料会整个麻醉她的心神,放松她的感觉,进入一种强化的不可思议的敏锐状态中,以及具有那奇妙的渗透于万物中的和谐。那终于变成了她真正认同的唯一的意识:那种弥漫扩散于极美境界与万物和谐的奇妙感觉。那时她能真切地听见、从房门口看见天宇中星星的声音,当它们极为轻快地走着,就像天空的铃铛声,伴随着一组组无始无终的舞蹈,通过它们的行动和闪耀说话,向宇宙述说万事万物。她能听见雪在阴冷多云的日子里在天空中嘁嘁喳喳地说话,隐约地啸叫,似秋天成群飞去的鸟,猛然向看不见的月亮道别,溜出一览无际的天空,留下太平和温暖。她自己会呼唤羁留的雪从天空降落,她会要求看不见的月亮停止发怒,像一个在家里停止发怒的女人一样,再次与看不见的太阳和平共处。当雪悠闲地飘洒下来,当太阳的平静又一次融洽地与月亮的平静交混在一起时,她会嗅到冬天的天空中月亮跟太阳的甜美气息。

    她也意识到笼罩在印第安人山谷的那种阴影,一种极为淡泊的抑郁,其深处几乎带着宗教式的虔诚。

    “我们丧失了对太阳的控制权,我们要把它找回来。可它难以跟我们接近,有了戒心,就像一匹脱僵了的马。我们得经受不少磨难。”年轻男子这样对她说,含意深远地注视着她的眼睛,而她,仿佛给迷惑住了似地,答道:

    “我希望你们会把它找回来。”

    得意的微笑浮现在他的脸上。

    “你希望这样吗?”他说。

    “是的。”她认命似地答道。

    “那好,”他说,“我们把它找回来。”

    他极为欣喜地离开了。

    她感觉自己在浮向某个地方,这是她无力避免的,然而在她看来却似乎很沉重,并最终感到很可怕。

    这时差不多可以肯定是12月了,因为白天短暂。就在这时候她又一次给带到上了年纪的男人面前,被剥去衣服,接受老头指尖的触摸。

    年老的酋长看着她的眼睛。黑眼睛里露出孤寂、疏远、专心一意的神情,对她咕哝着什么。

    “他要你做个安宁的手势,”年轻的男人翻译着,做手势给她看,“安宁地与他道别。”

    她被老酋长玻璃似的、专注的黑眼睛强烈地吸引住了,那双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视着她,像美洲蜥蜴的眼睛似地控制住她。在眼睛深处,她也看见了类似父亲般的怜悯和恳求。她按照要求的样子,把手放在脸前,做着和平和道别的手势。他也回做一个和平的手势,然后就淹没在毛皮中了。她估计他快死了,而且他也知道这一点。

    随之而来的便是一天的仪式。她给带到众人面前,披着饰有白色流苏的蓝色披毯,双手擎着蓝色的羽毛。在一栋房子的祭坛前,她被焚香沐浴,并撒上香灰。在对面一间房子的祭坛前,穿着黄、红、黑色华丽服饰的吓人的祭司又一次给她薰香。他们的脸涂抹着鲜红的油彩。然后他们往她身上泼水。与此同时她隐约意识到祭坛里的火,沉闷的鼓声,男人们开始了有力的、低沉的、原始的吟唱。下面广场上人头攒动。一队队人跳起祭祀舞蹈。

    可这时她平凡的意识一片麻木。她意识到当时周围的事物几乎是无形的,如同幻影。凭借敏锐、强化了的感官,她能听见大地飞行的声音,就像离弦之箭一样,还有大气沙沙作响声,巨大弓弦的嗡嗡声。而在她看来天宇中似乎有两大力量,一种朝向太阳的金色,一种朝向看不见的银色。第一种像雨一样朝金色精灵的太阳飞跑着,第二种像雨一样银光闪烁地降下天梯朝向笼罩在积雪山峰上盘桓变幻的云彩。在它们之间,有另外一个精灵,等着抖落身上的湿气,抖落神秘地堆积在身上的沉重白雪。夏天,像一只烤焦的雄鹰,他会等待着爽快地抖落沉重的阳光,他有火一般的颜色,他总是把自己抖落清爽,像鹰快速扑闪一样抖落雪,或是暑热。还有一个安静的陌生人在场,站在蔚蓝的远方注视着,总是注视着,有时跑在风中,或是在热浪中闪烁。蓝色的风,像地球上的空穴来风一样冲向天空,又从空中奔向地面。蓝色的风,这中介人,属于两个世界的无形的幽灵,随意弹奏起上升、下降的雨弦。

    她的自我意识越来越远离她。她已经处于另一种热烈的宇宙意识状态中,如同一个麻醉了的人。这些印第安人,具有非常认真虔诚的心性,令她神情恍惚,幻影迭现。

    她只问这年轻的印第安人唯一的一个理智的问题:

    “为什么只有我穿蓝的?”

    “这是风的颜色。这是远去、永不复归的颜色,可它总在那儿等着,像徘徊在我们中间的死亡一样。这是死亡的颜色,这种颜色离得远远的,从远方看着我们,不能走近我们。我们走近时,它就会走得更远。它是不能靠近的,我们都是褐色皮肤,黑色的头发,洁白的牙齿,鲜红的血液,我们是这儿的人。你长着蓝眼睛,你是远方的信使,你不能停留,现在是你回去的时候了。”

    “到哪儿?”她问。

    “到遥远的像太阳和蓝色雨母一样的万物那里,告诉它们我们又是宇宙的子民了,我们又能让太阳与月亮接近,就像一匹红马与一匹蓝牝马一样,我们是这子民。白人已经把月亮驱到空中,不让它走向太阳,因此太阳发怒了,印第安人必须把月亮还给太阳。”

    “怎么做?”她问。

    “这个白人女子得死去,像风一样迎向太阳,告诉它印第安人会敞开大门。印第安女人会向月亮敞开大门,白人女子不让月亮从蓝珊瑚处下来。月亮过去常在印第安女人中间,像鲜花丛中的一头白山羊。太阳向往印第安男人,就像苍鹰向往松树。它给白人男子关在身后,而月亮,它也给白人女子关在身后,它们不能逃脱掉。它们发怒了,世上的万物都变得更加激怒了。印第安人说,他要把这白人女子献给太阳,因而太阳会跃过白人男子,又回到印第安人这儿来。月亮会很惊讶,它会看到大门洞开,但却不知道走哪条路。可印第安女人会呼唤月亮,回来!回来!回到我的牧场来,邪恶的白人女子再也不会伤害你了。然后太阳会从白人男子的头上看过去,看见月亮呆在我们女人的牧场里。红皮肤的印第安男人像松树一样围站在旁边,他会跃过白人男子的头顶,穿过云杉树飞跑到印第安人身边来。那我们,红黑黄色的人,我们留下的人,会右手拥有太阳,左手拥有月亮,因而,我们会把雨带给牧场,驱除黑暗,我们会叫风告知谷物生长,我们会云开雾散,绵羊会双生羔羊。我们会如春天般充满生机活力,而白人会有一个严酷的冬天,没有雪——”

    “可是,”这白人女子说,“我没有关住月亮。——我怎么能?”

    “是的,”他说,“你关上门,然后大笑,以为可以随心所欲。”

    她永远不能十分明白他瞧着她的样子。他总是如此奇异地温柔,微笑,那么柔和,他眼睛里有这样的闪光,可他的言语里却传递着一种冷酷无情的仇恨,一种奇怪、深刻、非个人的仇恨。就个人而言,她敢肯定,他喜欢她。他对她很温存,以一种奇异浅淡的态度被她吸引。可就非个人情感而言,他怀着一种神秘的敌意憎恨她。他会迷人地朝她微笑,然而过一会儿,她不经意地扫他一眼,她会捕捉到他眼神里那仇恨的闪光。

    “我必须死,必须奉献给太阳吗?”她问。

    “有朝一日,”他说道,干笑一声。“有朝一日我们都会死的。”

    他们待她和蔼,而且非常体贴周到。真是奇怪的男人,年老的祭司和这年轻的酋长都非常相像,他们像女人般地看守她,照顾她,温和的举止中透出女人般的气息。然而他们的眼睛,闪着那种奇异的光芒,紧闭的嘴巴有时会咧开在宽下巴上,小而坚硬的白牙齿体现了一种极为原始的雄性和冷酷。冬季的一天,雪花纷飞。他们把她带到大房子里的一间宽大昏暗的房间里。一个角落里土砖砌的烟囱帽盖或天篷下面,有一个高台,火在上面熊熊燃烧。火光中,她看见几乎**的祭司发光的身体以及房顶、墙上的奇异符号。这间屋子没有门,也没有窗户,他们是顺着梯子从房顶爬下来的。烧着松木的火不停地跳跃着,照亮画了奇怪的,她不理解的图案的墙壁,以及由黑红黄色构成奇怪图案的柱子和凹壁或壁龛,里面有各种各样她不认识的物体。

    年长的祭司正在火边沉默地、以印第安人的沉默进行一种仪式。她坐在一个低矮的从墙上凸出来的东西上面,对着火。两个男人坐在她两旁。他们从杯子里倒出些饮料给她,这东西她很高兴地接受了,因为它会导致恍惚状态。

    在黑暗和沉默中,她敏感地意识到在她身上发生的一切:他们怎样脱掉她的衣服,让她站在一幅涂成蓝色、白色、黑色的大而怪诞的图案前,将她浑身上下用水和阿莫尔① 浸液洗净,甚至非常小心、轻柔地洗净她的头发,用白布擦干,直到它平滑而闪闪发亮。然后他们把她带到另外一个红黑黄色的巨大的图像下面,放到长凳上,开始用甜香的油液擦遍全身,长时间地、有奇怪的催眠作用地按摩她的四肢、后背、两肋。他们黝黑的手难以置信地有力,但却令她不解地轻柔。他们黝黑的脸靠近她白皙的躯体,她看见上面涂满了红颜料,其中脸颊处画着一圈圈黄线。他们在这妇人柔软白皙的躯体上忙乎时,黑眼睛专注而闪亮。

    ① 西班牙语,墨西哥人用来做肥皂的几种植物。

    他们如此没有个人情感,如此专注于她无法理解的某种事物中,可以说,他们从未把她当作一个女人。对他们而言,她是某种神秘的对象,是非常遥远的、她无法理解的一种传达感情的媒介。她恍恍惚惚,注视着俯在她身上的脸。它们涂着红颜料,中间夹杂着一道道黄色,闪着怪异的光。在这些邪恶、发光的活面具中,眼睛里闪烁着不变的光芒,微紫的嘴唇紧闭着,显出阴险、悲哀的残忍。当她躺在那里,被那些怪模怪样、黝黑的手涂抹着,身上泛着微光时,她可以从他们脸上看到这些东西——无限原始的悲哀,下定决心的残忍,以及对于即将到手的胜利渐生的狂喜。她的肢体,肌肉,甚至骨头终于似乎弥漫于玫瑰似的迷雾中,她的意识彷徨着像透着虹云的阳光。

    她知道阳光会消失,虹云也会变得灰蒙蒙的,可目前她不相信,她知道她是个牺牲品,所有那些在她身上进行的装饰都是为了献祭她,可她并不在乎,她要这一切。

    后来,他们给她穿上一件蓝色的短上衣,然后带她到楼上,把她呈现给那些人看。她看到下面的广场上到处是黑黑的脸膛和发亮的眼睛。没有怜悯,只有相当冷酷的狂喜。当看见她出现时,人群里发出一声低喊,她不禁震颤起来,可她几乎不在乎了。

    第二天是她最后的日子,她睡在大房屋的房间里。破晓时分,他们给她穿上一件有流苏的蓝色大披毯,引她出去,走到广场上那群沉默、披着黑毯的人中间,地面上覆盖着纯白的雪,这些披着黑披毯的黝黑的人看起来像是另一个世界的臣民。

    巨鼓在缓慢地咚咚敲响。一位老祭司正在房顶宣布着什么。可直到中午才来了一乘轿子。这些人发出低沉的、动物似的、极为感动的呼喊声。袋子似的轿子里坐着那极老、极老的酋长,白发用黑发辫和绿宝石编织起来了,脸像是一块黑得发亮的岩石。他示意地举起手,轿子便停在她面前。他的昏花老眼盯着她,声音空洞地对她说了一会儿话。没有人翻译,她不知道他说了些什么。

    又来了一顶轿子,随后她给安置在里面。四个祭司走在前头,穿着鲜红、黄、黑色的衣饰,戴着有羽毛的头饰。跟着走的是老祭司的轿子。鼓声轻轻响起,两组歌手突然同时唱起歌来,浑厚而狂野。而那些装饰了礼仪性的羽毛、穿着褶叠短裙,背后披着漆布似的黑发的古铜色、几乎**的男人,他们排成两排,开始裸脚跳舞。他们就这样排成长长的、显出古铜色、黑色和毛皮颜色的两排,跳出铺满雪的广场,摇摆着,发出贝壳、打火石微弱的叮当声,两组围着鼓吟唱的蜜蜂似的男人在雪地里蜿蜒而去。

    他们慢慢地走过去,而她的轿子,由带着羽饰,俗艳、跳着舞的祭司们伴随,跟在后面。每一个人都和着节拍跳着舞步,甚至,抬轿人也在轻轻地跳。他们走出广场,经过冒烟的炉子走上了通向挺拔的三角叶杨树的小路。三角叶杨树光秃秃的,挺立在雪地上,像银灰的饰带映衬着蓝天。河水变成了涓涓细流,在冰层里流淌。篱笆里的方格图案的花园一片雪白。而白房子现在看起来略呈黄色。

    整个山谷,一直到耸立的岩壁,铺满了白雪,泛着白光。长长的一排舞者践踏着雪原,缓慢地摇摆着,咚咚的鼓声快速擂响,清冷的空气中飘荡着无法摆脱的野蛮人单调高吭的吟唱。

    她坐在轿子里,蓝眼睛呆呆地望着外面,露出一副麻醉后的病态倦容。她知道她要死在雪地的闪光中,死在这些野蛮人手中。她凝神望着横亘山峰上的蓝天,心想:“我已经死了。从形式上的死转换成实际上的死,没什么大不了,很快了!”然而她心绪黯然。

    这奇怪的队伍,跳着永恒的舞蹈,缓慢地蜿蜒穿过雪原,然后走上了长满松树的山坡。她看见古铜色的男人跳着舞走在树干间,而她,坐在摇来晃去的轿子里,终于也走进松林。

    他们向上,穿过树下的雪,不停地走啊,走,走进松林深处,走进山中。他们沿着河床走,河床干涸得有如夏天,因为上游水源冻结。这里有枝条像乱发一样的柳丝,还有苍白的白杨树看上去像是贴着雪的冷冰冰的**,再后便是矗立的黑色岩石。

    终于,她分辨出舞者再没向前走动,她也越来越近地走向大鼓,就像走向神秘的兽穴。穿过灌木丛,她出现在一个奇怪的圆形梯级台前,面对着一堵巨大的中空岩壁。岩壁前悬着一根庞大的滴成尖牙似的冰柱,水从上面的峭壁倾泻在这块岩石上,从高空滴下,然后止住了,几乎向下流向中空石壁,水潭应该在那儿,可干涸着。

    干涸的水潭两侧,排列着两行舞者,背对着灌木丛。舞蹈在继续,并未中断。

    可她能感受到的,只有上面幽暗的峭壁边垂下的那条尖锐的改了向的冰柱。她看见巨大的冰柱后面豹斑似的祭司们的身影在爬向中空岩壁,朝壁上像黑孔一样的洞口爬去。

    她还没意识到什么,轿夫已在摇摇晃晃地爬上岩石,她,也在冰后了。冰柱就悬在那儿,如一幅不宽的窗帘,但垂着又像是颗巨大的利齿。她上面很近的地方是黑幽幽的洞口,摇晃着上去的时候,她一直注视着它。

    洞穴的平台上站着祭司们,穿戴着灿烂华丽的羽饰和有流苏的法衣在等着,看着她上来。其中两人俯身帮助轿夫将她抬上来。终于,她站到了洞穴的平台上。洞穴在中空圆形岩壁上,在冰柱后面很远的地方。下面的灌木丛中,男人们在舞蹈,村子里的老百姓默默地聚成一堆。

    太阳,悬挂在左方,在下午的天空中斜照下来。她知道这是这一年最短的日子,也是她生命的最后一天。她站在那里,面对着身前壮观地垂下的彩虹似的冰柱。

    信号发出后,下面的舞蹈顿时停息下来。现在整个世界一片静寂。她给喝了一点儿东西。然后两个祭司脱掉她的披毯和短上衣。她异常苍白地站在那儿,在这些衣饰华丽的祭司们之间,在冰柱后面,在离得远远的黝黑脸膛的人群之上。下面的人群发出低沉狂野的叫喊。随后祭司们把她转过来。这样她站着背对外部世界,她长长的金发对着下面的人,他们又喊了起来。

    她面对洞穴。洞穴深处一堆火在燃烧,火光摇曳。四个祭司已脱掉法衣,几乎跟她一样**。他们都是正当壮年的力气充沛的男人,一直低垂着涂了浓重的颜料的脸。

    火堆那边,那极老、极老的祭司,端着盘子走了出来。他**着,处于一种极为放肆的狂喜状态中。他给他的牺牲品薰香,同时声音空洞地吟诵着。他身后来了另外一个没穿长袍的祭司,手里拿着两把火镰。

    给她薰香后,他们把她放在一块巨大而平滑的石头上,四个强壮的男人紧紧抓住她摊开的胳膊和大腿,那上了年纪的男人站在后面,像是一具盖了黑玻璃的骷髅,手里拿了把刀,呆呆地看着太阳;他身后也是一个拿了把刀,**裸的祭司。

    她几乎没有什么感觉,尽管她清楚将要发生的一切。她转向天空,看着黄色的太阳,它正在徐徐落下。那冰柱就像幽灵似地挡在她和太阳之间。她意识到黄色的阳光照满半个洞穴,尽管还没有照射到漏斗状山洞的顶端、火堆所在的祭坛处。

    是的,太阳在缓慢地潜移着,变得更红时,照射得便更远。当红太阳就要下山时,光线会透过冰柱照射到洞穴深处,到最深处。

    她现在明白了,这就是这些男人所等待的。紧紧抓住她的那些人弯腰曲背,眼睛里闪着光,充满热切、敬畏和渴望的神情注视着太阳。老酋长黑眼睛目不转睛,好像盲了一般,然而却又像是得到了这血红冬日的谕示。在这个冬日下午,血红、冰冷的沉寂中,所有这些祭司的眼睛都闪烁着,紧紧盯着那下沉的圆盘。

    他们焦虑不安,极为焦虑不安,并且残忍。他们的残忍需要一种东西,他们要等待这一时刻。他们的残忍时刻准备着狂喜,得意地欢呼,可他们现在仍很焦虑。

    只有那最老的男人的眼神里没有焦虑。黑黑的,定定的,像盲了似的。他注视着太阳,看着远方的太阳。在这种盲目空洞的专心凝视中,有种力量,极为抽象的遥远的力量,深于地心,深于太阳中心。他一动不动地注视着,直到红红的太阳穿过冰柱照射进来,那时这老人会出击,然后会敲着鼓回家,胜利地完成这次祭祀,并且获得了力量。

    人必须掌握权力,而这会一代一代地传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