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

诗人黄秋耘(1/2)

    听到秋耘的噩耗,我无言。逡巡久之,捧起他的《旧梦吟草》,默读再三。这是秋耘倩人打印在宣纸上,亲手改错并装订的,只有三十几面的薄薄小册。再对照花城版四卷本文集中的诗词一辑,增加了新作四首,共三十题三十四首,也只占薄薄的三十页。

    回想四十多年前,初读秋耘文章,留下不灭印象的是他《不要在人民的疾苦面前闭上眼睛》、《刺在哪里?》、《锈损了灵魂的悲剧》以及《犬儒的刺》等短论,随后在反右派时看到他和秦兆阳、韦君宜一起受到批判的报道;60年代他以《杜子美还家》、《鲁亮侪摘印》昙花一现,又在文革中受到更激烈的批判。直到80年代他发表的《丁香花下》一组情文并茂的忆旧散文,"血泪文章战士心",在当代散文中独树一帜;特别是以"欲语惟真,非真不语"的态度写下的《风雨年华》,不仅是生平实录,而且是对历史的反思(因触忌讳,初版删夷不全,数年后始获增订出版),在回忆录写作中率先冲击了作伪和文饰的恶劣文风,表现了作者的人格和勇气。

    秋耘说他最喜爱的文学形式还是散文。在他全部文字遗产中,诗的数量似乎太小了,尽管如此,反复斟酌的结果,我以为盖棺论定,他首先是个诗人。不仅因为他毕生所执著的追求,以及由此而来的爱与憎,悲哀和愤怒,都与他几近天赋的诗人气质分不开,而且,他最擅长的散文写作,也流贯着诗的气韵,都是以诗人之眼,诗人之心,诗人之笔,发而为文的。

    早在1933年夏秋,十五岁的秋耘随叔父登八达岭长城,领略北地风光的同时,也为日本帝国主义的长驱直入忧心如焚,咏了一首七律:

    长城万里复何如,难阻临洮牧马胡。

    掘井讵能临渴日,补牢应在失羊初。

    关山到处连烽火,春燕何年巢舍庐。

    休怪嬴秦亡太速,祖龙长策在焚书。

    秋耘的叔父看到这首诗,寄给了南社诗人廖庵(平子)先生,廖先生的评语是:"诗的对仗虽不甚工整,但令侄髫年作此,亦可见其感时忧国之心也!"

    从这时起,经过整个的抗日战争时期,秋耘投笔从戎,又一度系狱,留下的诗虽不多,但都是感时忧国的心迹:"安能楚囚相对泣,潇潇泪洒新亭边"(《访翠亨村孙中山故宅》),"拼将骸骨埋夷地,留得心魂为国殇"(《狱中作》),"敢有歌吟伤小别,愿为牛马报苍生"(《赠苏牧》),想见作者反法西斯不惜牺牲的壮心豪气。读他这些少作,不能不令人记起陆游感慨系之的"少年许国空衰老",为之三叹!

    聂绀弩曾说旧体诗似乎格外宜于表现某种特定的感情状态。在文革结束后秋耘曾引用司马迁"诗三百篇,大抵圣贤发愤之所为作也"来注解"愤怒出诗人",说"无爱无憎,就没有诗",我们也在他的诗作里,看到了一代投身革命的知识者的血泪情怀。

    《四十》以下几首未注明确切的写作年月,但诗稿编年为序,与他的忆旧和自述文相印证,可知大都为反右派后所作。

    如《四十》:

    四十方知卅九非,何期事与愿俱违。

    反思自悔迷途远,毁誉宁惭举世知。

    事有难言愁似海,情无诉处恨成丝。

    感君扶病犹相忆,愧我临风涕泗垂。

    这五六两句的情境,它所包涵的心路,是同代人心中或有,却未经人道的,古人虽亦有忠而见疑,或忧谗畏讥,但大环境和小环境都有不同,很难类比。

    又如《无题》:

    七月凉飙九月霜,无端秋草满池塘。

    为丛驱雀谁登垄,彼牵牛不服箱。

    深院忍听桐叶落,残阳欲尽百花黄。

    廿年苦斗身名裂,留得丹心荐彼苍。

    十几年前,秋耘曾抄此首题为《七月》,同另一首《四月》,以诗代柬寄我,而将第七句改作"卌年斗志坚如铁",由二十年而四十年,其间多少沧桑之感啊。

    秋耘的《自叹》写尽了因言获罪、陷身笔祸的困惑和无奈:

    误尽平生是一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