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

关于鲁迅(1/2)

    雪后兼之以凛冽的寒风一扫,今天北京的天空又像几十年前一样地蓝了。只是缺少一二风筝在晴朗的天空浮动。

    我十岁内外读了鲁迅的《风筝》,我就觉得我像是他的那个小兄弟了。

    从那时起,我总把他当做謦欬相闻的同时代人。

    有时候我以为我理解了他,有时候发现我完全没有理解他。

    我仿佛看到他脚着黑胶鞋,从西城到东城,蹚着北京的黄土路,又从东城到西城,走过大半个北京:这在毒日头下有无辜者"示众"的首善之区,这经历过"民国以来最黑暗的一天"的首善之区!

    一个踽踽独行者,一个荷戟独彷徨的猛士,也许不期求世俗的所谓理解吧。他说过:"人生得一知己足矣。"

    而他视为知己的,是瞿秋白。

    他是思想者,却奉还"思想界的先驱"的桂冠,更掷还"青年导师"的帽子。他冷笑着接过"堕落文人"的谥号,自署曰"隋洛文"。

    他也的确不愧为"从敌人的营垒中来"的"世故老人",他早看透有人惯于拉大旗作虎皮,或拿麒麟皮掩盖马脚,也看透名人死后必有人抢孝帽,谬托知己。对那些树他为旗帜的人,他至少会投去怀疑的眼光吧。

    没有经过浮沉起落带来的世态炎凉,如鲁迅少年时小康之家家道中落后人情的冷暖,不可能理解鲁迅为什么"白眼看鸡虫",对某些他所蔑视的人,连眼珠也不转过去。

    没有经过同行者有的高升有的退隐有的颓唐有的落伍,没有目睹同是青年人"或则投书告密,或则助官捕人",就不可能理解鲁迅为什么说"名列于该杀之林则可,悬梁服毒,是不来的",那样的"虽千万人吾往矣"地决绝。

    没有"横站"着迎接过来自几面的明暗的攻击,没有在草间独自舔过伤口,就不会懂得为什么鲁迅至死也"一个都不宽恕"。

    没有在"无声的中国"感受到如被囚禁于铁屋、于古墓的痛苦,就不懂鲁迅为什么呼唤敢哭敢笑敢爱敢恨敢骂敢打的人,为什么主张"能憎才能爱,能杀才能生";没有体会过"城头变幻大王旗"的幻灭,就不懂鲁迅为什么首肯于"绝望之为虚妄,正与希望相同",为什么预见到几乎每一次改革后的反复和搀杂,并指出中国的文化是个染缸,能够征服和俘虏原先的战士。

    惟思想者为痛苦,惟清醒者为痛苦。

    鲁迅却绝不虚伪;不以自欺来逃避痛苦,也不以假话去安抚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