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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编 征服的精神和僧王政治及其与欧洲文明的关系(下)(2/2)

民拥有了解那些原因的权利;在那里,法庭惟权力之命是从,他们的审判可以被宣告无效,那些本来被宣判无罪的人可以被拖到新的法官面前,他们只能被判有罪,因为新法官会接受前任的教训。

    仅仅二十年前,欧洲还不存在这样的统治。现在有了,那就是法国的统治。我在这里暂且不谈与它的实际后果有关的一切;我会放在后面讨论。此刻我只想说出事物的原理,我坚信,这个原理和现代人所憎恶的打着自由旗号的统治原理是一样的。这个原理就是专横权力。惟一的区别是:它不再以全体的名义行使,而是只以一个人的名义行使。这可以成为使它更可令人容忍、使人们更愿意顺从的理由吗?

    10.有利于个人行使专断权力的诡辩

    **政法的辩护士说,是的,专横权力集中在单独一个人手中,不会像它受到派别争夺时那么危险。一个被授予巨大权力的人,总是和人民有着相同的利益。[1]

    我们此刻暂不考虑经验提供的证据,先简单地分析一下这个断言本身。

    一个无限权力的拥有者,他的利益必定同臣民的利益一致吗?我可以很清楚地看到,这两种利益将在它们前进道路的尽头会合,但是它们不会在中途分道扬键吗?就税收、战争及治安措施而论,在必不可少的公正和主子本人明显将要面临的危险之间,存在着一条鸿沟。如果权力不受限制,行使权力的人——假定他是理智的——将不会逾越危险的界限,但他会经常超越公正的界限,而超越公正的界限就已经是一种罪行了。

    其次,让我们假定这些利益是完全一致的:这就能给我们提供一个永不出错的保证吗?我们每天都被告知,当人们正确地认识到自身利益时,这些利益会引导他们尊重正义的原则。但是,法律是为那些侵犯法律的人制定的,因为众所周知,人们经常偏离自身的利益,不管他们是否正确理解了那些利益。[2]

    最后,无论什么形式的统治,实际上都属于最高权力的拥有者吗?权力不会分解吗?它不是由成千上万的下级代理人分享吗?无数统治者的利益和被统治者的利益还是一致的吗?毫无疑问,不一致!他们每个人的身边都有同僚或下属,此人的利益受损会使他致富,此人蒙受耻辱将使他的虚荣心得到满足,此人被排挤将使他摆脱一个竞争对手、一个碍手碍脚的监督者。

    为了捍卫人们希望建立的体制,必须加以证明的不是利益的一致,而是脱离利益的普遍精神。

    在政治等级制度的顶端,一个人没有激情或狂想,不为诱惑、仇恨、偏爱、愤怒和嫉妒所动;积极、警醒,虚怀若谷;不会固执地重犯已经犯过的错误,全神贯注于某种美好愿望,知道如何保持耐心,等待最佳时机;在下一个权力等级,具有同样品德的大臣们,无需低三下四地仰人鼻息,对于专横权力,既不会出于恐惧而屈从,也不会出于私心而滥用;最后,在其他各个下层等级,人们同样融合了这些杰出品质、同样热爱正义、同样自律自制:这就是一个人必须作出的假设——你认为这可能吗?

    在这根超自然的品德链条中,只要有一个环节断裂,一切都将处于危险之中。要想让这根断成两半的链条继续不犯错误是不可能的:真相再也不会原原本本地传达到人民的最下层,仅仅一次不真实的传达,就足以使权力失望,使它拿起武器攻击无辜。

    那些夸耀**政治的人们,总是只从**君主一人的角度理解**政治;而实际上一个人不可避免地要与他所有的下级打交道。仅仅将超人的天才和不偏不倚的公道赋予一个人是不够的,还必须假设世上生活着一两万名天使,他们超越了人类的全部弱点和缺陷。

    因而,当人们这样告诉法国人时,他是在欺骗他们:你们主子的利益和你们的利益是一致的;不要担心,专横权力将无损于你,它仅仅打击那些因过于鲁莽而激怒了它的人,而服服贴贴和保持沉默的人在任何地方都是安全的。

    人们相信这种愚蠢的花言巧语,不再挺身反抗压迫者,反而发现了被压迫者的错误。甚至当精明之心要求勇气时,也没有人能鼓起勇气。人们为暴政开路,却自以为受到了善待。每个人都埋头走在能使他安全抵达坟墓的羊肠小道上。如果专横权力得到容忍,它就会以这种方式蔓延——连最卑微的公民也会突然发现它把武器对准了自己。

    无论那些胆怯的灵魂抱有什么希望,所幸人类道德还不致于袖手旁观而让其他人被打倒在地。千万条纽带把我们和同胞联结在一起,即使最急切的利己心也不可能把它们全部割断。你以为自己会靠自愿退隐而免受伤害,但你有一个儿子,青春年少,血气方刚;你有一个不像你那样谨小慎微的兄弟,会在无意中发出某些牢骚;你有一个旧敌,过去你曾冒犯过他,他已经成功地获得某些权势;你的乡间别墅注意引起了一个暴君帮凶的目光。你会怎么办呢?你曾激烈地指责一切反抗、驳斥过所有的抱怨,如今该轮到你来抱怨了吧?你已经提前受到自己的良心和你参与形成、但遭到低毁的舆论的双重谴责。你还会逆来顺受?然而你会得到允许吗?你会不会被推到一边,并且作为一个令人厌恶的目标和非正义的标志而受到追捕呢?一些无辜的人失踪了;你曾判定他们有罪;你开辟了这条小道,现在该轮到你走上去了。

    11.专横权力在人类生活不同方面造成的影响

    不管是以一个人还是以全体的名义行使专横权力,都不会让人类平静地度过他的闲暇和欢乐时光。

    它毁灭道德,因为缺乏安全感就不会有道德,如果情感的主体不能确信凭着自己的清白无辜可以享有安全和庇护,那就不会有高尚的情感。当专横权力毫无顾忌地打击对它产生怀疑的人时,那不仅是某个人受到了迫害,而是整个民族在受到迫害和随之而来的羞辱。人们总是企求摆脱痛苦。当他们的所爱受到威胁时,他们要么是抛弃它,要么是保卫它。德·波夫说,在受到瘟疫袭击的城镇中,道德会出现突然的堕落:垂死的人掠夺垂死的人。专横权力对道德的影响,就像瘟疫对人的影响。每个人都会抛弃同命相连的受难伙伴。每个人都会公开放弃他们过去生活中的契约。他会与世隔绝以求自保,把弱者和朋友的祈求仅仅视为自身安全的障碍。只有一件东西保留了它的价值:它不是舆论,因为对强者的赞颂和对受害者的敬意都已不复存在;它不是正义,因为正义的法律已无人理会,正义的形式已受到侵犯。它是财富。财富能解除暴政的武装;它能使暴政的一些代理人腐化堕落,能使禁令做出让步,能使逃跑变得容易,能在长期处于威胁之下的生活中传播一点暂时的快乐。人们为了享受而聚敛财富,他们纵情享受以忘却在劫难逃的危险;他们对别人的不幸麻木不仁,对自己的不幸漫不经心;他们看着节庆之后就是鲜血横流;他们或是像极端的禁欲主义者一样压抑自己的同情心,或是沉湎于贪图酒色的骄奢淫逸之中。

    当一个民族冷漠地注视着一系列暴政行为,当他们无言地注视着监狱人满为患、流放令激增的时候,面对这些可憎的事例,谁还会相信,几句陈词滥调就能使诚实而慷慨的感情得到复苏?父权的需求始终受到维护:但是儿子的首要责任是保卫他被压迫的父亲;如果你把父亲从孩子身边带走,如果你强迫这些孩子保持懦弱的沉默,那么,你的格言和你的准则、你的雄辩和你的法律会起到什么作用呢?人们对婚姻的神圣充满敬意,仅仅根据含混不清的告发、单纯的怀疑,就能用所谓的治安措施把一对夫妻强行拆散,这不等于是让夫妇间的爱情按照权力的好恶生生灭灭吗?人们赞美家庭的纽带,但保护着家庭纽带的是个人自由,是在正义给予公民的庇护所内创造共同生活、自由生活的希望。如果这种家庭纽带确实存在,那么受到专横权力压迫的人们,其父亲、孩子、丈夫、妻子、朋友和亲戚还会服从它的约束吗?人们谈到了信用、贸易和工业。但是一个被逮捕的人会有些债权人,他们的财产取决于他的财产,与他的企业利害攸关。他被逮捕的后果不仅是他暂时失去了自由,而且还打断了他的投机事业,也许他会就此倾家荡产。这种倾家荡产将波及到所有与他利害攸关的人。它甚至会波及得更远:它会打击所有人的言论,粉碎所有人的安全感。一个并未被判加罪的人遭受惩罚,其他任何有点头脑的人都有充分的理由相信,自己也受到了威胁,因为所有的保障已被摧毁。人们保持沉默是因为他们害怕,而所有的交易都会受到影响。地球在瑟瑟颤抖,没有人走路时会无所畏惧。

    在我们庞大的社会里,在如此复杂的关系中间,一切事物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那些所谓局部的非正义,是社会灾难的无尽源头。权力并不能把它们约束在一个有限的范围内。一个人永远不可能完全控制住不义的尺度。个别野蛮的法律,就能决定整个立法的性质。个别非法的措施,就能使任何公正的法律失去不受侵犯的保证。一个人不可能拒绝给予某些人自由而把它给予另一些人。可以想像,对未被证实有罪的人采取一次惩治措施,所有的自由都将成为不可能的事情。出版自由?它可以用来动员人民支持可能是清白无辜的受害者。个人自由?那些被你追捕的人可以利用它逃之夭夭。创业的自由?它能给流放者提供财源。因而,有必要全面禁止它们,彻底摧毁它们。人们也许喜欢在某一天里放弃正义,摆脱它的限制去对付某种障碍,然后再去恢复秩序。他们既喜欢有保障的统治,也喜欢例外的成功。大自然与此格格不入:它的体系是完整而规则的,个别偏差就能使它毁于一旦,就像数学计算一样,一个错误和一千个错误同样会导致错误的结果。克利时期雅典的一次流行瘟疫的后果;但我没能在德·波夫这部著作或其他著作中找到与贡斯当的论点确切相应的段落。——译者注

    [2]法兰西民族的最大错误之一,就是从来没有给予个人自由足够的重视。当我们成为专横权力的牺牲品时,我们多把它作为一个错误来抱怨,而没有把它视为一种非正义。在我们经历的各种漫长的压迫中,几乎没有任何人可以因为捍卫并非属于自己党派的个人而轻松地获得荣誉。一位我不知道名字的作者已经注意到,针对国家利益而极力捍卫私人财产权的孟德斯鸠,论述个人自由的问题时就不怎么起劲,似乎人并不像物那样神圣。在一个粗心大意而又自私自利的民族中,个人自由的权利为什么没有得到像对财产权那样的保护,原因非常简单。被剥夺了自由的人正是由于这一事实而丧失了自卫能力,而被剥夺财产的人却还保留着要求归还财产的自由。因此,自由只能由被压迫者的朋友们来捍卫;财产则是由被压迫者本人去捍卫。显而易见,捍卫的强度在这两种场合是有差别的。

    12.专横权力对知识进步的影响

    人类不仅需要安宁、勤奋、家庭幸福及个人美德。自然还给予人类其他天赋,即便算不上更高贵,至少也是更卓越。专横权力对这些天赋的威胁,要比对其他一切事物的威胁更严重:专横权力如果在迫使其为自己效力时遇到了反抗,它就会恼羞成怒地窒息它们。

    孔狄亚克说:“有两种野蛮:一种是过去的,一种是文明世纪以后的。”[1]两相比较,前者倒是一种可取的状态,但那个专横权力在今天却只能使人退化到后一种野蛮。在这种情况下,人们的退化甚至更加迅速:事实上,使人们退化的不是缺乏某种天赋,而是放弃这种天赋。

    让我们想像一个靠几代人的勤奋劳动富裕起来、在科学和艺术方面都取得了巨大进步的文明民族。如果权力在思想表达和精神活动方面设置障碍,那个民族在一段时间内,还可以靠它过去的老本生活,也就是说,靠继承下来的文明成果生活。但是将不再有观念的更新;它们的再生能力将会枯竭。用不了几年,虚荣心就会取代对知识的热爱。那些想起了以往文学作品所赢得的荣耀和敬意的诡辩家,将会致力于写作徒有其表的同类作品。他们会以自己的作品反对其他作品表现出的优点;而且只要哪里还有自由主义原则的踪迹,哪里就会出现某种文学运动,出现反对这些作品和原则的斗争。但这种运动本身也是已被摧毁的自由的遗产。一俟这种自由的最后痕迹和最后传统销声匿迹,战斗就会结束,因为作战者将再也看不见任何敌人,而胜利者和被征服者会同样保持沉默。的确,谁知道权力会不会断定强制沉默是有好处的?实际上,它们不愿意看到逝去的记忆得到复活,放弃的怀疑再被挑起。它们将压制过于热情的追随者,就像曾经压制它们的敌人一样。它们会禁止所有人——即使按照他们的观点——以人类为主题进行写作,就像某个虔诚的政府禁止任何人谈论上帝,无论坏话好话都不许说一样。它们会宣布人们在哪些问题上可以使用自己的头脑:它会获准自我消遣,但要处在监督之下,并在规定的范围之内;如果它试图偏离对它的限制,如果它拒不与自己的神圣起源断绝关系,继续从事受到禁止的思考,如果它鲁莽地认为,自己的最高贵的目的不是对琐碎题目做精巧的修饰,不是圆滑的阿谈奉承,不是毫无内容的夸夸其谈,而是上天和它的本性要它成为一个永恒的法庭,在这里对一切事物进行分析、检验并做出最终的判断,它就会惹来诅咒。因而,名副其实的思想历程肯定会被终止。文明的一代将逐渐消失;随之而来的一代,由于看到追求知识没有任何好处,甚至从中看到了威胁,将会不可挽回地远离知识的追求。

    你会说,人的头脑仍然可以在消遣文学中发光,可以专注于精密的自然科学,还可以致力于工艺。然而这都是废话。大自然在创造人类的时候并没有向权力请教;它规定我们所有的天赋应当紧密地结合在一起,其中任何一个受到压制都会损害其他。甚至对消遣文学、科学和工艺而言,独立思考就像空气对自然界的生命一样,也是必不可少的。有人大可把人们置于一台气泵下劳动,争辩说他们没有被迫呼吸,只是在运动自己的胳臂和双腿,让头脑只运用于规定的目标,阻止它去思考那些能够唤起自己的尊严,从而给予它活力的许多重要事物。于是,被压抑的作家开始歌功颂德;但是,他们甚至连阿泱奉承的能力都会逐渐衰退,文学最终会丧身于字谜游戏和藏头诗之中。博学之土变成了纯粹的古董收藏家,而即使是这些古董,也会在被镣铐束缚着的手中退化和贬值。艺术家天才的源泉会同哺育自由的惟一手段——对荣耀的向往——一起日渐枯萎;由于他们以为可以孤立存在的事物之间有着某种神秘但却无可争辩的联系,那么人的灵魂一旦受到贬损,他们也就不再具有高尚地描绘人类面貌的天赋了。

    不仅如此。贸易和最为必需的职业与行业一起,很快也会了无生气。贸易本身并不足以成为行动的动机;个人利益的影响通常总是被夸大;个人利益要想变成行动,需要意见的支持;一个人的意见遭到窒息,就会使他萎靡不振,他甚至不会再为自己的利益而长时间兴奋,他将陷入一种麻木状态。就像麻痹感会从人体的一部分向另一部分蔓延一样,它也会从我们的一种天赋蔓延到另一种天赋。

    利益在不受意见左右的时候,它的需求是有限的,对它的享受也很容易满足:它只是满足于眼前的需要,并不为将来做什么准备。因此,那些想要扼杀舆论而鼓励利益的政府,会发现自己做了一次双倍笨拙的手术,把两者一同扼杀了。

    毫无疑问,有一种利益是不会被专横权力碾碎的,但它不是激励人们付出劳动的那种利益,而是诱使人们乞讨、抢劫、依仗权力的恩惠和掠夺弱者而致富的那种利益。这种利益和劳动阶级的必然动机毫无共同之处;它能激发暴君追随者的巨大活力,但它既不能刺激工业的努力,也不能刺激商业的投机。

    独立思考甚至对军事成就也有影响;人们最初并未看到民族的公益精神和军队的纪律或士气之间的关系;而这种关系是经久不衰的,也是必不可少的。现在我们喜欢把土兵仅仅看作一种驯服的工具,熟练地用好他们就足够了,从某些方面说,这一点倒也干真万确。然而,这些士兵需要看到,至少一部分舆论在支持着他们;他们会在几乎不知不觉中被舆论赋予生气;舆论就像音乐一样,这种乐声将陪伴着他们向敌人进军。没有人特别注意它,但所有的人都将受到它的激励和鼓舞。多亏了普鲁士的公益精神——就像它的军团一样——胖特烈大帝才赶走了欧洲联盟。这位君主始终允许思想天赋的独立发展,从这种独立中才产生出了公益精神。在七年战争期间他屡屡受挫;他的首都被占领,他的军队被解散,但是他向自己的人民、人民也向他传达着一种乐观精神。他的臣民的愿望影响着他的保卫者,它们形成了一种温暖人心的舆论环境支持着那些保卫者,使他们深受鼓舞,力量备增。[2]

    写下这些文字时,我很清楚,某些作者在其中看到的只是一个笑柄。他们极力希望统治人类不应当用什么道德感;他们运用自己具有的天赋,是为了证明这些天赋的无用和无能。他们只用几个十分简单的要素来构筑社会形态:用来欺骗人们的偏见,用来恐吓人们的刑具,用来腐蚀人们的贪婪,用来羞辱人们的轻浮,用来操纵人们的专横权力,以及必然能使这种权力更为机敏的实用知识和精密科学。我无法相信,辛勤努力了四千年,就是为了这样的目的。

    思想乃万事之本:工业,兵法,以及所有的科学和艺术,都需要运用思想。它是它们进步的原因,通过对这种进步的分析,它也开阔了自己的眼界。如果专横权力试图束缚它,道德观念就会不再健康,[3]实用知识就会不再精确,科学发展就会不再活跃,兵法就会不再进步,工业也不会再有新的发现而繁荣。

    人类生活最高尚的部分如果受到攻击,很快就会感觉到这种毒害作用逐渐向最遥远的地方蔓延。你以为你只是剥夺了它某些多余的自由,或者删除了某些无用的虚饰,实际上你那有毒的武器正好戳到了它的心脏。

    我知道,我们经常听到一种人类精神不断循环的说法。据说,无可逃避的命运会使它启蒙之后再复愚昧,文明之后再度野蛮。对于这种规律来说,不幸的是,在这些周期的交替之间总会悄悄地挤进**政治,所以,不谴责它在这次革命中扮演的某种角色是困难的。

    各民族历史变迁的真正原因是,人类的思想不可能保持静止不动。如果你不阻挠它,它就会前进;如果你阻挠它,它就会倒退;如果你使它失去信心,它将不再为任何目标进行不知疲倦的操劳。几乎可以说,人类的思想看到自己被排挤出适得其所的地方而感到愤慨,它要通过一次高贵的制裁,为它所蒙受的耻辱复仇。

    任何权力都没有力量根据自己的方便或一时的奇想,让一个民族安静或激动起来。生活不是一个人能够随意拿走,然后又随意送回的东西。

    即便政府希望以自身的能动性替代被禁锢的舆论的天然能动性,但这就像在受围困的堡垒中,被拴住的骏马只能在立柱间蹬蹄子一样,这对政府来说无异于自找麻烦。

    首先,维持一种完全人为的能动性,代价极大。当人人都处于自由状态时,每个人都会兴致勃勃地去做、去说、去写。但是当大多数国民成为被迫保持沉默的旁观者时,为了诱使这些旁观者鼓掌欢呼,或者只是简单地观望,指挥演出的人必须依靠戏剧性情节和场景的转换来刺激他们的好奇心。

    同时,这种人为的煽动比现实更煞有介事。一切都在运动,但只是迫于命令和威胁;一切都不顺畅,因为没有什么是自发的。人们对政府不是追随,而是服从。所有的车轮遇到最微小的阻碍都会停止转动。这就像下棋一样:权力之手伸向棋子,没有一粒棋子会进行反抗;但是如果那条胳臂停止挥舞,所有的棋子都会呆在原地一动不动。

    最后,如果一个民族死气沉沉,那么无论政府有什么作为,都不会得到舆论的响应。它不能使国民保持清醒,只好与国民一起进入梦乡。因而,在一个思想被禁锢的民族中,一切都无声无息,一切都在沉沦,一切都在退化和堕落。这样一个帝国早晚会出现埃及平原上的景象,在那里,人们会看到巨大的金字塔静立于贫瘠的地面,统治着寂静的沙漠。我们这里所提示的演变决不是凭空猜测,它是历史。它是希腊帝国的历史,是它的继承者罗马帝国的历史,后者获得了前者的大部分力量及其所有的文明成果,专横权力则从中获得了最有利于它巩固自身的一切条件,不过它还是走向了衰亡,因为所有形式的专横权力必定会走向衰亡。如果**政治坚持那种导致万马齐喑的压迫——长期以来它一直被掩盖在对外胜利的虚假辉煌之下——,那么这历史就会成为法国的历史,成为这个依靠天性和机遇获得特权的国家的历史。[4]

    我们还应想到最后一个重要问题。如果专横权力粗暴对待思想,就会堵塞自己获得天才的最佳途径;但是它无法阻止天才的诞生,他们的才智一定会找到用武之地。然后会发生什么事情?他们将会一分为二。其中一部分人会忠于自己的天职,对权力发起攻击;另一部分人则会陷入自私自利,他们将运用自己超群的秉赋去积累所有可能的享乐手段,这是他们能够得到的惟一酬报。因此,**政治[5]将会把这些出类拔萃的智力分成两类:前者具有煽动性,后者具有腐蚀性,只要落下无法摆脱的罪名,两者都将受到惩罚。如果它们的抱负能为自己高贵的希望和努力找到自由的空间,那么,前者仍将是和平的,后者仍将是正直的。只有在被赶出他们有权追求的比较自然的道路时,它们才会走上罪恶的道路。我说它们有权,是因为体面、声望、荣誉属于人类,没有人能够拿出正当理由剥夺他们的体面、声望和荣誉,或剥夺使人类不同凡响的一切,使他们的生命枯萎凋零。

    大自然让人类把报答置之度外,在他心中燃起难以言状的荣誉感,这真是一个好主意。这种荣誉感以希望为动力,是所有伟大行为的源泉,它可以抵制一切罪恶,它使人类世代相连,使个人与宇宙相连,它反对粗俗的**、鄙弃肮脏的享乐。愿灾难降临于扑灭这种神圣激情的人!他在这个世界扮演了罪恶原则的化身。他用他的铁腕把我们的额头接向地面,而上帝创造我们,是为了让我们昂首阔步,以便凝视星空。

    注释:

    [l]

    艾蒂安·博诺·孔迪拉克:《<历史研究>引言》,收录在《帕马王子教程课本》中,日内瓦,1725年,12卷本,第4卷,2页。——译者注

    [2]这些观点形成于八年前(1806),从那时以来,这些可靠的原则取得了决定性的胜利,这给我提供了有力的证据。普鲁士——我把它看作具有道德力量的文明民族的典范——似乎失去了它的活力和所有尚武精神。耶拿战役之后,那些读过我的著作的朋友问我,公益精神与胜利之间的关系发生了什么变化。几年过去了,普鲁士已经从它的失败中复苏。它在一流的民族中占据了一席之地;它赢得了被后人感激的权利,赢得了被所有人类之友尊重的权利,并且激起了他们的热情。

    [3]巴罗(Barrow)对中国的远航可能有助于说明,如果统治着一个民族的权力使那个民族变得静如死水,道德观念将会发生什么问题。参见约翰·巴罗爵士:《远航中国》(Voyage

    to China),伦敦,1804年。贡斯当可能引用了法文版本《远航中国——劳尔·马尔特尼旅行见闻补充》J.卡斯特尔编(J.Castere),巴黎,1805年,3卷本。——译者注

    [4]为了使论据更加充分,我还是愿意再次谈到中国。那个国家的政府成功地禁锢了思想,把它完全变成了一种工具。就连修习自然科学也只能在政府的指示和绝对统治下奉命行事。没有一个人胆敢开设一门新课程,或以任何形式偏离成规。因此,中国虽然不断遭到外国人的征服,但远不如中国人对自己的征服那么多。为了控制这种精神的发展,就必须破坏能够使人民自卫并保卫他们的政府的手段。边沁在住法原理》中指出,愚昧民族的领袖终将成为他们狭隘区又懦弱的政策的牺牲品。国民从小到大所接受的教育,都是在加深他们的愚昧,以使他们更易于统治,事实表明,他们总是很容易成为第一批侵略者的牺牲品。[见勒米·邦塔姆(Ueremy

    Bentham):《民法和刑法论文》,载《立法普遍原则及法规汇编的方法论》,E杜蒙(E.Dumont)编,巴黎,1802年。——译者注〕

    [5]第一版为“因此,专横权力”。——译者注

    13.专横权力统治下的宗教

    人们也许会想,即使在最残暴的政府统治下,也会有一个始终对人类开放的避难所:宗教,在这里他可以卸掉自己内心的负担;在这里他可以寄托自己最后的希望,任何权力都不会机敏到如此程度,能到这个庇护所来追击他。然而**政治却会到那里追击他。一切独立的事物都会使它发怒,因为一切自由的事物都威胁着它。过去它曾试图支配宗教信仰,而且认为可以随意给它们安排一项义务或罪行。如今,它从经验中学乖了,不再直接迫害宗教,但是它在注意寻找一切可以羞辱宗教的机会。

    有时它把宗教说成是人民的惟一需要,它清楚地知道,人民通过对发生在他们头上的事情的一种可靠直觉的引导,决不会去尊敬自己的上司所不屑的东西,每个人都会通过模仿或出于自尊而把宗教推下台阶。有时暴政会突发奇想,把宗教变成权力的奴仆;宗教不再是从天堂上下来警醒或者改造俗世的神圣力量;宗教这时会拜倒在权力的脚下,成为卑躬屈膝、百依百顺、胆小如鼠的工具,留心权力的一举一动,听候权力的吩咐;它对那些鄙视它的人阿谈奉承,只向各民族传授权力认可的永恒真理。它的牧师们在受着奴役的圣坛脚下,结结巴巴地讲述着断语残篇。他们不敢以无畏而自信的语调发出那种古老的天籁,他们远远不是在表达现世的伟大,像波舒哀谈论那位评判国王的严厉的上帝一样,他们在主人轻蔑的目光面前,诚惶诚恐地寻找着谈论他们上帝的字眼。不过,假如他们没有被迫用宗教去支持不人道的法律和掠夺的命令,他们还算是幸运的。无耻啊!我们看到他们以和平宗教的名义下令侵略和屠杀,让政治诡辩站污圣经的庄严,把他们喋喋不休的说教伪装成宣言,祈祷上苍保佑罪行得逞,这等于指控上帝是罪行的同谋,从而亵读了上帝的意志。

    然而,不要以为如此奴额婢膝就能使他们免受屈辱:那个不作任何让步的人,有时会被突然的谵妄所支配,正是因为没有人挺身反抗以使他恢复理性。康茂德有一次带着安努毕斯雕像出席庆典,突然心血来潮,用塑像作棍棒,把那位陪同的埃及祭司打昏在地。这就是我们眼前发生的事情的确切象征,是那个目中无人而又反复无常的保护人的确切象征,他在虐待宗教和发出侮辱性命令时便会暗自得意。

    宗教不可能承受如此之多的贬斥和侮辱。疲倦的目光将不再关注它的浮华;枯萎的灵魂将不再对它寄予希望。

    必须承认,在经历了启蒙的民族看来,**政治是否定上帝存在的最强有力的理由。我说在经历了启蒙的民族看来,是因为对于愚昧的民族,不必消灭它们的宗教信仰就可以压迫它们。然而,一旦人类精神踏上理性之路,一旦出现了怀疑,暴政的登场亮相似乎就要用可怖的证据支持那种怀疑的权利。

    怀疑提醒人类,他的命运得不到正义之神的关注,实际上已经被抛给人类中最残忍、最卑鄙者的狂想。这种怀疑精神说,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忠于失落的信仰,都是懦弱而胆怯的想像引起的幻觉,因为实际上是恶有善报,善有恶报。它会说,在这转瞬即逝的生命过程中,在这既无过去也无未来、像怪异的灾星一闪而过的时刻,最好的作为就是抓住每个机会捞取好处,闭眼不看等着吞没我们的深渊。**政治用它的全部实际行动宣扬着同样的信条。它鼓励人们在危险包围中骄奢淫逸;他应当抓住每一分钟及时行乐,因为无法确定下一分钟会发生什么。在切实可见的愚蠢而残酷的统治下,若想仍然对不可见的贤明与仁慈的统治抱着希望,非得有真正的坚定信仰才成。

    这种强烈而坚定的信仰不可能出现于古代民族。他们当中有教养的阶层,会以不敬神的态度为自己所受的奴役寻求些许补偿。他们会抱着溢于言表的勇气,鄙视他们不再惧怕的权力,他们会觉得自己的卑劣程度远比不上那种曾经使他们惧怕的权力。人们可能会说,由于今世的声名狼藉,确实没有来世反而对他们是一种安慰。

    我们为时代的开明、神权的毁灭和政教斗争的停息而感到自豪。但是就我来说,我承认,如果必须要我作出选择,我宁愿接受宗教统治也不要政治**。在前者的统治下,至少在奴隶当中还存在着名副其实的信仰,只有暴君是**的;但是在脱离了宗教思想的压迫之下,奴隶会像他们的主人一样**和卑鄙。

    我们必须怜悯一个被迷信和愚昧的重负压弯了腰的民族,不过也可以对它表示尊重:这样一个民族还保持着某种真实的信仰,尽管它犯下了错误;它仍然怀有某种责任感;它仍然拥有某些美德,尽管那些美德受到了误导。只有那些疑神疑鬼的走狗们在驯服地爬来爬去,热心地忙前忙后,拒绝接受上帝,只在某个人面前瑟瑟发抖,除了恐惧,没有任何东西能够打动他们;除了压迫者从高高的王位上甩给他们的薪俸,没有任何目的;一个自甘堕落的人种,没有直起脊梁的希望,没有可以原谅的错误;这种人种已经从上帝指定的人类行列中倒下;他们残存的天赋和展示的智力,无论对他们还是对世界来说,不过是一种额外的罪恶与耻辱。

    14.人们不可能甘愿顺从任何形式的专横权力

    如果这就是专横权力的后果,不管它以什么形式出现,人们都不可能心甘情愿地顺从它。所以,他们也不可能甘愿顺从**政治,因为它是专横权力的形式之一,而在法国,被称为自由的政治则是专横权力的另一种形式。即使说这种假冒的自由是一种有别于**政治的专横权力的形式,我也不敢苟同,因为它纯粹就是**政治,只是名称不同而已。

    有人在描绘法国的革命统治时把它称为无政府状态,[1]即没有统治,真是犯了一个极大的错误。毫无疑问,在革命的统治下,在革命的法庭上,在惩治嫌疑犯的法律中,统治不但没有缺席,而且持续表现为普遍的残暴统治。

    确凿无疑的是,这种表面的无政府状态就是**政治,法兰西的现任主子以**政治为榜样,学来了它的全部手段,保存了它颁布的所有法律。他经常允诺废除这些法律,却又总是推托回避。他不时地自夸中止了它们的效力,但却把它们留为己用。他否认自己是它们的始作俑者,但却成了它们的继承人。那是一个有毒武器——他可以随时予取予夺——的军火库。这些法律笼罩在每个人的头上,就像悬在空中的云层和待命出击的伏兵。

    我写下这些话的时候,收到了1813年12月27日的法令,在上面我看到了这样三项条款:“4.特派员被授权根据形势和维护公共秩序之要求,采取任何严厉的治安措施。5.同样,他们被授权组成军事法庭,亲自或由特别法庭审判任何受到指控的亲教者、通敌者或图谋作乱者。6.他们有权发布公告和签署命令,此等命令对所有公民均具强制性,凡司法、民政和军事机构均须一体遵行。”难道这些特派员不像国民公会派出的总督吗?我们不是在这个法令中再次看到了毫无限制的权力和革命法庭吗?如果罗伯斯庇尔的统治是无政府,那么拿破仑的统治也是无政府。但是错了——拿破仑的统治是**政治,而且我们必须认识到,罗伯斯庇尔的统治也是地地道道的**政治。

    无政府状态和**政治有一个共同点,它们两者都破坏安全感,践踏法律保障。但是,在这两者中,**政治盗用了它所亵渎的形式,给它所指定的受害者戴上枷锁。无政府状态和**政治都把野蛮引入文明,但无政府状态是让所有的人都回归野蛮,**政治则专为自己保留了野蛮,并打击它的奴隶,用它所摆脱了的镣铐束缚他们。

    因此,说今天准备顺从**政治的人要比过去多,这绝对不是事实。一个被二十年动荡折磨得精疲力尽的民族,确实已经疲惫不堪,可能会在一个暴君的压迫下酣睡片刻,就像一个精疲力尽的旅行者可能会在一片森林中睡倒而不顾强盗的出没:这种暂时的昏睡不能被视为一种常态。

    那些主张**政治的人实际上是在说,他们既想做被压迫者,又想当压迫者。如果是第一种情况,那么他们并未理解自己在说些什么;如果是第二种情况,那么他们就不能指望别人理解他们。

    你想用不同阶层的眼光判断什么是**政治吗?对于知识阶层来说,可以想一想特拉西斯和塞内加;对于人民来说,应该想一想罗马的大火和对各省份的蹂躏;至于主子本人,则应记住尼禄和维特利乌斯之死。

    我认为,为了检验僭主政治是否能够用**手段予以维持,展开谈谈这些观点是必要的。那些指出这种手段之可靠性的人,不停地谈论着各民族所要求、所希望、所热爱的,就是压迫他们并给他们戴上镣铐的**权力,只有让它保留自己的特权,才能防止各民族犯错误,以免这些错误对他们造成伤害。也许有人会说,完全可以公开宣布,不以自由的名义使我们遭受践踏,我们就应当高兴地接受践踏。我要驳斥这些荒谬奸险的主张,揭露以它们为根据的胡言乱语。

    我们必须坚信,尽管人类最近经历了一次不幸的虚假自由,但实际上并没有更倾向于支持**政治,因此,我将研究一下,僭主政治能否通过运用所有的暴政手段,避开它的诸多敌人,化解包围着它的重重危险。

    15.作为维护僭主政治之手段的**政治

    借助**政治维护僭主政治,必然会使**政治经久不衰。我要问,现代欧洲的哪一个文明民族中间能够看到持久不衰的**政治。我已经解释过我说的**政治的含义。回顾历史;我看到所有走向**的政府都在自己脚下打开了一个它们最终会堕入其中的深渊。**权力总是在经过长期努力清除了障碍、成功地戴上了王冠、似乎看到了持久和平的时刻土崩瓦解。

    在英国,这种权力建立于亨利八世统治时期,又被伊丽莎白进一步加强。这位女王不受约束的权力受到普遍羡慕;由于她只是有节制地使用这种权力,因而更加令人羡慕。然而,她的继承人由于无休止地同那个据认为已被制服的民族进行斗争而受到谴责。而那位继承人之子,一个著名的牺牲品,以他的死亡给英国革命染上了血迹,不过血迹换来的一个半世纪的自由和荣誉,勉强能够使我们感到宽慰。

    路易十四在自传中得意地罗列了他为摧毁国会的、教会的及一切中立机构的权力所做的一切。他为自己在将要取代他登上王位的国王们之前做了这一切而庆幸。他的自传大约写于1666年。一百二十三年之后,法国的君主制度被推翻。

    事物的这种不可避免的进步,其原因简单而又明了。那些对权力构成障碍的制度,同时也在支持着权力。它们引导着它的进步,维护着它的成就,使它对暴力行为有所节制,并在它麻木不仁时刺激它。它们把不同阶级的利益集合在它的周围。如果它与这些阶级发生对抗,它们则会迫使它考虑降低所犯错误的危险程度。但是,如果这些制度遭到毁灭,权力就会失去引导、失去束缚,就会开始一意孤行,它的步伐就会开始跌跌撞撞、反复无常,因为它不再遵守固定的准则,时而前进时而倒退,时而激动时而不安;它根本不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究竟是得体还是过分。有时它头脑昏乱,却没有任何东西能够予以阻止;有时它心灰意懒,却没有什么东西能够使它振奋。它在打算除掉敌人时却除掉了自己的盟友。它行使的专横权力是一种使它悔恨交加、备感烦恼和备受折磨的责任。

    我们经常听说,自由国家的繁荣都是昙花一现。但是**权力的繁荣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没有一个**国家——即便竭尽全力——持续时间能像英国的自由那么经久不衰。

    **政治面临三种可能性:它可能引起人民造反,这样一来,人民就会推翻它;它可能激怒人民,这时,如果外国人进攻它,它将被外国人推翻;如果没有外国人进攻,它会自行衰败,虽然缓慢一些,但会更耻辱,更不体面。

    一切都在印证孟德斯鸠的箴言:权力越大,安全越少。

    不对——**政治的支持者说——政府垮台总是因为它们软弱。政府必须做的事情就是监督、惩罚、囚禁、镇压,不能允许无用的形式束缚自己的手脚。

    为了证实这个信条,他们提出了两三个粗暴而非法措施的先例,这些措施看上去拯救过求助于它们的政府。不过为了使这些先例能派上用场,一个人必须明智地把自己限制在三年两载的时间内。假如此人眼光长远,他就会看到,采取这些手段的政府,非但得不到巩固,反而是死路一条。

    这一点至关重要,因为有时连正当统治都会受到这种理论的诱惑。如果我有点离题,希望能得到谅解,因为我只是想揭露它们的危险和虚妄。

    16.正当统治本身使用非法和**措施的后果

    如果正当的统治也求助于专横措施,那么它所采取的维护生存的手段就会牺牲自身生存的真正目标。我们为什么希望权力能够镇压那些侵犯我们财产、自由和生命的人?因为我们想要确保享有它们。但是,如果专横权力有可能毁掉我们的财产,威胁我们的自由,打断我们的生活,那么权力的保护又能给我们带来什么好处呢?我们为什么希望权力能够惩罚那些密谋反对国家宪法的人?因为我们害怕这些阴谋家可能会用一种压迫性权力取代一个合法、中庸的组织。但是如果权力本身行使这种压迫性权力,它又会提供什么好处呢?也许暂时会有点实际好处。一个既定政府的专横措施,在数量上总是比那些仍然需要获取权力的宗派的专横措施要少一些。甚至这点好处也会因专横权力而丧失。一旦专横权力所采取的措施被全面接受,它们将显得如此经济和便利,再使用其他办法就会显得太不合算。专横权力开始还被当做一种最后手段,仅在极为罕见的情况下使用,最后则会变成处理所有问题和日常事务的不二法门。由此,不仅权力的敌人会随着权力受害者的数量而增多,权力的猜疑心也会与敌人的数量成比例地膨胀。任何对自由的侵犯都将导致对同类的其他侵犯,而任何踏上那条道路的权力,最终都将把自己等同于一个小宗派。

    为了不给煽动分子留下重整旗鼓的机会,人们很容易想到使用非法手段和超越法律的权宜之计,以便重建秩序和维护和平。由于人们会举出一些确有其事的事实,我们还是来看看那些事实,看看这种做法是否像人们所说的那么顺理成章,

    我们被告知,格拉古兄弟把罗马共和国置于危难之中。所有的合法程序都对他们不起作用。元老院不得不两次求助于可怕的紧急法,共和国得救了!就是说,从那时起,它的垮台[1]就指日可待了。所有的权利都被忽略,所有形式的宪法都被颠覆。人民仅仅要求对等的权利:它发誓要惩罚杀害它的保卫者的凶手,于是残忍的马略赶来指挥它的复仇。

    吉斯家族的野心破坏了亨利三世的统治。看来吉斯家族是不可能循规蹈矩了。亨利三世谋杀了其中的一人。但这使他的统治更和平了吗?恰恰相反,二十年内战使法兰西帝国四分五裂,而在四十年后,善良的亨利四世很可能是替瓦卢瓦王朝的最后一人[2]遭了报应。

    在这类危机时刻,被惩罚的罪犯总是少数。其他人则会保持沉默,蓄势待发。他们会利用暴力已经在人们心中激起的愤慨。他们会利用非正义现象在踌躇不决的人们心中激起的惊恐。权力由于摆脱了法律的束缚而丧失了它那独特的性质和适得其所的杰出地位。当那些宗派使用同它一样的武器攻击它时,公民大众可能就会产生分裂,因为在他们看来,在两个派别之间只有一个选择。

    我们将被要求认识到国家的利益,认识到慢腾腾的程序所带来的危险,认识到公共安全的需要。我们在最可憎的政权统治下,不是也会听到有人喋喋不休地使用这些说法吗?它们永远都会用之不竭吗?如果你承认这些冠冕堂皇的借口、似是而非的口号,那么每个党派都会把消灭对手等同于国家利益,都会认为调查工作哪怕拖延一小时也是危险的,都会认为不经审判、没有证据就宣判有罪才会保证公共安全。

    毫无疑问,政治社会存在着一些靠人类的谨慎难以驱除的危险关头。但并不是凭借暴力——即使是正义的压迫——就可以防止这种危险。恰恰相反,要比以往更一丝不苟地坚持既定法律,坚持保护性程序,坚持维护保障措施。勇敢坚持这样的合法性道路将会带来两个好处:政府把侵犯最神圣法律的臭名留给了敌人;他们显示的镇定自若将会更多地赢得胆小怕事的、至少是犹豫不决的群众的信任。

    任何稳健的政府,任何建立在规则与正义基础上的政府,都会由于阻碍正义和背离规则而毁于一旦。实际上就其本性而言,它迟早会遭到削弱,它的敌人可以一直等到那个时候,利用回忆武装起来反对它。暴力有时看上去会使他得到援救,其实只会使它更加不可避免地走向灭亡,因为暴力在把它从对手那里解救出来的同时,也使对手对它的仇恨遍及四方。

    我将始终不懈地劝告掌握权力的人们,要主持正义。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都要主持正义。因为,如果你不能主持正义,你连非正义都主持不了多久。

    在我们漫长而悲惨的革命时期,许多人坚持到以前的行为中寻找当今事件的原因。每当暴力引起一次短暂的惊奇,接踵而来的便是破坏这一结果的反动,他们认为之所以出现这种反动,就是因为暴力措施受到了压制,剥夺过于吝啬,权力过于宽纵。[4]

    而这就是不知不觉遭到削弱的权力的本性。预防措施变得令人厌恶而被忽略;舆论甚至在沉默中也施加着压力;权力屈服了;它在由于软弱而屈服的时候,就再也不能凝聚人心了。阴谋诡计重新出笼;仇恨情绪日益增长。一直遭受专横权力打击的无辜者携带着新的力量重新出头露面;一直遭受谴责的罪犯已听不到谴责,看上去那么清白无辜,而推迟了一小段时间的罪恶会以更加可怕的面目重新出现,由于添上了新犯下的罪恶而更加骇人听闻。

    凡是对所有的意图和所有的目标都同样适用的手段,凡是既可被诚实的人用来反对强盗,也可以再现于拥有诚实人的权力。以必要性为托辞、以公共安全为借口的强盗之口的手段,是不存在什么正当理由的。瓦利略·巴布利克拉的法律允许对追求暴政的无论什么人先轨后奏,轮番服务于贵族和平民的复仇目的,从而导致了罗马共和国的灭亡。

    几乎所有的人都迷恋于显示自己不同凡响。作家们最着迷的事情就是自诩为政治家。结果,几百年来,违法暴力的所有重大进展,危难之时诉诸非法手段的所有榜样,一直被人世世代代地满怀敬意或洋洋得意地说个没完。舒适地坐在书桌旁的作家们,咬牙切齿地鼓吹全面采用专横手段,极力想让自己的风格同他所推荐的手段本身的简单明了结合起来。一时间他会自以为已经大权在握,只因为他正在宣扬的是权力的滥用。他使自己的思辨生活因妙笔生花地今面展示了暴力和权力而充满活力,由此给自己创造了某种权力的快感;他尽可能响亮地重复着公共安全、最高法律、公共利益等等大言阔论;他对自己的深刻思想充满敬意,对自己的勃勃生气感到惊奇。可怜的低能儿!他对着那些极度兴奋地听他讲话的人喋喋不休,而这些人只要碰上第一个机会,便会在他身上检验他的理论。

    这种虚荣心使那么多作家的判断力误入了歧途,它在我们的内乱期间引起的麻烦,远比人们所想像的多。一切平庸的头脑和一时征服了些许权力的人,脑子里充满了这样的公式,因为它们可以将那些解不开的绳结一刀两断,因而更能迎合那些愚蠢的头脑。他们念念不忘的惟有公共安全措施和国家的神机妙算;他们自以为智慧超群,因为他们的每一步都那么异乎寻常。他们自称拥有伟大的心灵,因为对于他们来说正义不过是一种狭隘的偏见。他们每犯下一次政治罪行,你都可以听到他们在宣布:“我们又一次拯救了国家!”无疑,我们由此完全可以相信,一个每天都以这种方式得到拯救的国家,一定是个行将灭亡的国家。

    17.前述有关**政治思考的含义

    与**政治不同,即使没有招致所有人类利益反对的正当统治,它的非法措施也不但无益于、反而会损害并危及它的长治久安。显而易见,完全依赖非法措施的**统治,就更不可能在它自身内部产生任何稳定的萌芽。它会活一天算一天,它将挥动斧头像打击罪犯一样打击无辜;它会组织一批同谋,向他们讨好,让他们发财,又在他们面前瑟瑟发抖,只有依靠专横权力自保,直到这种权力被抓到别人手,利用其亲信的帮助把它推翻为止。

    对心怀不满的舆论进行血腥镇压,是某些精明强干的政治家特别喜爱的手段。然而舆论是压不住的:即使鲜血横流,舆论仍会流传,仍会向前冲锋并将大获全胜。它越是遭受压制,就越会变得令人畏惧;它会随着人们呼吸的空气渗入他们的头脑;它会成为人人都习以为常的情感,人人都为之着迷的信念。人们不会集合起来策划阴谋,但所有相互碰面的人都会成为阴谋家。

    无论一个民族表面上显得多么卑下,高尚的情感总能在几个离群索居的灵魂中得到庇护,它们将在那里慢慢地酝酿义愤。议会的拱顶下,可以回响起狂怒的说辞,王宫的大墙内,可以回响着蔑视人类的腔调;暴君的献媚者则向他们告发勇敢。但是,任何一个世纪都不会被上苍如此彻底地遗弃,以至于全体人类都变成**政治需要它变成的那种样子。对压迫的仇恨会以个人或所有人的名义代代相传。未来不会辜负这一高尚的事业。总会有些人一如既往,对他们来说,正义是一种激情,保护弱者是一种需要。大自然早就在坚决维护这种连续性,从未有谁能够打断它,也永远不会有谁能够打断它。这些人将始终保持他们高尚的冲动;许多人会遭受苦难,许多人可能死去;但是,融有他们骨灰的世界,将会因他们而崛起,并且迟早会再现于世。

    18.**政治在我们这个文明时代尤其不能得逞的原因

    以上道理适用于所有文明民族和所有时代;但是还有其他几个原因是现代文明特有的,并在我们的时代为**政治设置了新的障碍。

    在很大程度上说,这些原因与好战倾向被和平倾向取代的原因相同,也与古代人的自由不可能被移植到现代人中间的原因相同。

    人们不可动摇地眷恋着他们的安宁与享受,总是会以个人方式或者集体方式,反对所有打算对他们进行骚扰的权力。我已说过,我们远不像古代人那样热中于政治自由,这一事实可能会使我们不在乎那些徒有其表的保障;但是,我们远比古代人更热爱个人自由这一事实,却能够使我们在自由本身的基础受到攻击时,采取所有我们能够采取的手段来保卫它,而且,我们拥有古代人所无法使用的保卫手段。

    我已经指出,商业使得专横权力对我们生活的干预远比过去更为麻烦,这是因为,我们的经济活动更为多样化了,专横权力也必须成倍地膨胀才能追得上它们;但在同时,商业也使逃避专横权力的影响变得更为容易,因为它改变了财产权的性质,使财产权在实际中不可能被夺走。

    商业赋予财产一个新的特性:货币的流通。没有货币,财产只是一个用益权(usufruct);权力总是可以影响用益权,因为它可以阻止对用益权的享受;而货币的流通给这种社会权力的行使设置了一个既看不见又不可克服的障碍。

    商业的影响所及甚至更为深远;商业不仅解放了个人,由于产生了债权,它也使权力本身受到了约束。

    一位法国作家说,货币是**政治最危险的武器,但也是对它最强有力的限制。[1]信用服从意见:对付意见,暴力毫无用处;货币可以隐藏或者抽逃;国家的一切活动将会陷入停顿。信用在古代人中没有这样的影响;他们的政府比平民强大,而我们时代的平民比政治权力强大。财富是一种随时都能更有效发挥作用的权力,对所有的势力都更为适用,因而能够得到远更真实、远更充分的服从。权力是在发出威胁,财富则是发出酬劳:人们可以靠欺骗权力来逃避权力,但是为了获得财富的好感,人们必须为它服务。这就是说,财富必胜。

    由于一系列类似的原因,如今个人生活已不再完全被政治生活所湮没;个人可以带着自己的财富远走高飞;他们可以带着它享受私生活的一切快乐。商业已经使各民族之间更为亲密,实际上给他们带来了共同的习俗和惯例;君主可能仍然相互为敌,但各个民族却已成为同胞。流放对古代人而言是一种惩罚,对现代人来说则很容易忍受,不但毫无痛苦,往往还相当惬意。

    **政治仍然可以禁止移居国外;但是,为了防止人们移居国外,仅仅禁止是不够的。一个人只是因为怀有更大的希望才会离开那些禁止移民的国家。因此必须追捕那些抛弃自己国家的人,必须强迫最近的邻国、然后是遥远的国家把他们驱逐出境。于是,**政治又回到了奴隶制度、征服体制和普遍君权。这是试图以一件不可能之事来克服另一件不可能之事。

    我这里谈到的事情恰恰发生在我们的眼前。法国的**政治一直对自由穷追不舍;它在自由已经深入人心的每个地方都曾取得了压制自由的一时成功。但是由于自由总是随处都能找到庇护,**政治不得不跟在自由身后疲于奔命,直到最后它自己厄运临头。人类的智慧正在世界的尽头等待着它,将使它的溃退更为丢人现眼,使它遭受的惩罚更加令人难忘。

    19.僭主政治不习能靠**政治来维持,因为我们时代的**政治本身不可能持久,因此僭主政治也没有机会持久

    如果**政治在我们的时代是不可能的,那么,依靠**政治支撑僭主政治,无异于支撑某种必定崩溃的事物,因为支撑物本身也注定会崩溃。

    如果正当的统治打算实行**政治,会把自己置于危险的境地;但是惯例仍然与它站在一起。想一想吧,长期国会耗费了多么长的时间,才摆脱了那种对所有——无论是共和制的还是君主制的——古老而神圣权力的顶礼膜拜。你认为篡权者统治下的社团在冲破他的控制之后,也会感受到同样的道德障碍、同样的良心顾虑吗?那些社团可以被奴役,但是它们受到的奴役越严重,一旦它们突然获得自由,它们就会变得越残忍。它们想要补偿它们遭受的长期奴役。曾经投票赞成举行公众庆典,祝贺阿格丽品娜之死并赞美尼禄杀母的元老们,也会判决尼禄遭受鞭笞,并把他扔进台伯河。

    正当的统治在变为暴虐统治时遇到的困难,恰恰来自它的正当性。这些困难妨碍了它的成功,并且减少了这种企图给统治造成的危险。僭主政治不会遇到这种系统的反抗。它立刻就会获得比较彻底的成功;但是最终引起的反抗会更加混乱:那是以乱抗乱。

    正当的统治只要在试图滥用权力之后重返中庸与正义的实践,所有的人都会向它表示感谢。事实上那是它重返早已为人熟知的位置,这将消除人们的疑虑,因为它又唤回了人们的记忆。篡权者的半途而废却只能证明他的虚弱。他停下脚步的地方,可能和他希望到达的地方一样难以说清。他将遭到更大的鄙视,对他的仇恨将丝毫不减。

    可见,没有**政治就不可能维持假主政治,因为所有的势力都会奋起反对,有了**政治也不可能维持僭主政治,因为**政治本身并不能持久,因而僭主政治不可能持久。

    无疑,法兰西为我们展示的景象令人大失所望。在那里,我们看到僭主政治洋洋得意,它装备了一切可怕的回忆,继承了所有邪恶的理论,自以为凡是既成事实都能为它提供辩护,擅长利用过去的一切暴行、一切错误,显示它对人类的蔑视和对理性的玷污。在它周围聚集了所有卑鄙的**、所有精明的算计、所有挖空心思的堕落。那些在革命暴力中已被证明是破坏性的激情,又以其他方式再次亮相。过去,恐怖和虚荣拙劣地模仿着党派精神中最不宽容的态度。现在,它们的愚蠢表演超过了最卑下的奴才。无处不在的利己心看到,只有卑鄙无耻——恐怖寻求它的包庇——才能大功告成。贪婪已不加掩饰,以它的寡廉鲜耻为暴政提供保障。诡辩拜倒在暴政脚下,热情得令它惊诧不已,喧嚣得让它忘乎所以;它混淆了一切概念,把所有试图批驳自己的声音都称作蛊惑人心。智慧本身也开始提供服务。而智慧一旦与良心分道扬镳,将是一种最令人作呕的工具。所有背信弃义的人聚集一堂,在他们过去的教条中,只保留了他们对声名狼藉的手段的爱好。狡猾的变书者依靠传统的邪恶出人头地,昨天有多么富足,今天依然多么富足。宗教成了权力的喉舌,理性只是在为暴力增光添彩。所有古往今来的偏见,每一块土地上的非正义,都被集中起来用作新社会秩序的原料。通过追溯以往的世纪,通过漫游遥远的国家,它们以千百种稀有元素构成了一种堪称典范的奴性。一个耻辱的字眼,口口相传却又找不到真正的出处,不能给任何地方带来信念;一种讨厌的喧嚣,无聊而又荒唐,没有给真理和正义留下任何未受玷污的表达方式。

    这种状况比最暴烈的革命更具灾难性。我们有时可能憎恶罗马的煽动性论坛;但对我们形成压制的,是我们感受到的悄撒统治下元老院受到的蔑视。我们可能会认为查理一世的敌人严酷无情,理应受到谴责,但是我们也会深深憎恶克伦威尔的奴才们。

    当社会中的愚昧势力犯罪时,知识阶层仍会完好无损,他们身处逆境会使他们免遭腐蚀。事物的力量迟早会使权力回到他们手中,所以他们能够比较容易地修复舆论遭受的破坏,因为舆论只是被误导,并未**。但是,如果这些阶层抛弃了自己的古老原则,把惯常的谦逊置诸脑后,屈从于令人憎恶的榜样,那还能有什么希望?我们还能到哪里去寻找荣誉的萌芽、美德的踪迹?只有污秽、血迹和尘埃。

    在所有的时代,仁爱之友的命运都是那么悲惨!不被承认,受到怀疑,周围全是些不相信勇气和无私信念的人,轮番受着义愤感和怜悯感的折磨——为压迫者更为强大而愤慨,为这些压迫者成了牺牲品而同情,他们始终在这个地球上到处徘徊,不为一切党派所容,在时而喧闹、时而堕落的几代人中间一直形单影只。

    但是,人类的希望总是寄托在他们身上。我们应当把跨时代的伟大的共同感情归功于他们,他们留下了不可磨灭的文字,反击一切使暴君得以复活的诡辩。多亏了这种感情,苏格拉底的文字才在群氓的迫害中活了下来,西塞罗的思想在臭名昭著的奥克塔维厄斯放逐令之后没有完全死去。但愿他们的后来人永远不要泄气!愿他们再次提高他们的嗓门。他们所做的任何事情都不会被人忘却。他们不需要赎罪或抵赖。他们拥有清白无暇的声望,这是一笔完好无损的财富。让他们大胆表达对崇高思想的热爱吧。这永远不会使他们遭到明目张胆的指责。当**政治鄙弃它所认为无用的矫饰、标榜自己的立场、厚颜无耻地炫耀早已众所周知的旗帜时,时代已经得到了自己的补偿。与其为盟友的暴行而羞愧,还不如遭受敌人的压迫!在那种情况下,一个人会得到世间一切有识之土的认可。在全世界面前为一项崇高事业辩护,所有好心人的善意都会与他为伴。

    一个民族决不能抛离真正的自由。如果抛离了这种自由,那就等于说它喜欢屈辱、苦难、贫困和悲惨,等于说它会毫无痛苦地任人夺其所爱,打断其活力,吞噬其财产,摧残其心志,把它最隐秘的思想拖入地牢和推上断头台。建立起保障自由的制度,恰恰是为了反对这些罪恶。这使我们追求自由的时候不至于遭到惩罚。那都是人民所害怕、诅咒和痛恨的惩罚。无论在哪里,无论是什么样的统治,人民面对这些惩罚都会胆战心惊、畏缩不前。那是人民所厌恶的奴隶制,而压迫者却称之为自由权。如今奴隶制已经原形毕露。如果说人民已不再对它十分厌恶,谁又能够相信呢?

    如果道路受阻,真理的传播者会来重振你们的热情,强化你们的努力。要让光明普照四方。如果它被遮挡,就要让它再现;如果它被塞蔽,就要让它复原。要让它再生、增殖、改进。要让它坚持不懈,因为迫害也会坚持不懈。要让一些人勇猛前行,其他人则相机渐进。要让真理本身四处传播,有时大张旗鼓,有时窃窃私语。让所有的理性都联合起来,让所有的希望都苏醒过来,让每一个人都尽心尽力、整装待发。

    专横暴虐、道德败坏、戕害正义,是如此与自然背道而驰,以致一个人的单独努力、一个人发出的勇敢声音,都足以把人类从这个深渊里营救出来。他将回归道德——他曾因忽略道德而遭受不幸。他将回归自由——他曾因忽略自由而遭受苦难。没有一个民族的事业会真地毫无希望。英国的内战提供了不人道的榜样。而这同一个英国看来已从只能导致奴役的狂乱状态中恢复了过来。而且,它已经重返明智、公正与自由国家的行列,在我们这个时代,我们已经认识到它既是这些国家的楷模,也是这些国家的希望。

    ***

    自去年11月[1]本书开始印刷以来,接二连三发生的事件作为有目共睹的证据,使我打算证实的真理得到了支持,这使我不禁想利用一下这些事例,尽管我本来的愿望是尽可能谈论一般原则。

    那个十二年来不断自称注定要征服世界的人,已经体面地修正了他的主张。他的言论、他的打算、他的所有行为,都比我所能够汇集起来的一切论据更加有利于否定征服体制。同时,他的举止很少让人联想到那些经受过类似逆境的合法君主,在我所强调过的、使僭主政治不同于君主政体和共和政体的所有那些差别上,又增添了一种非常强烈的差别。看一看康布雷联盟时期的威尼斯或遭受路易十四威胁的荷兰吧,人民是多么充满自信,地方行政官又是多么的镇定自若、坚韧不拔。事实是这些统治都是合法的统治。看一看晚年的路易十四本人吧。他不得不向整个欧洲开战。他被时间蹂躏得虚弱不堪。他屈尊承认了需要向命运低头。然而他的语言仍然十分高尚。他不顾危险,确定了他不会做出让步的界限。他在身处逆境时的高贵表现,几乎让人原谅了他在顺境时所犯下的错误。而且,就像以往常见的那样,既然他的错误受到了惩罚,他的心灵的高尚也会得到报偿。一次体面的和平拯救了他的王位和他的人民。当代的普鲁士国王曾丢掉了他的一部分领土。他不可能经得起一场并非势均力敌的斗争。他顺从了命运,但他在逆境中保持了一个男人的坚定和一位真正国王的姿态。欧洲尊重他;他的臣民同情和爱护他。来自四面八方的由衷祝愿和他自己的心愿汇合在一起,只要他一发出信号,一个慷慨的民族立刻就会为他复仇。对于那个即使放在各民族的编年史中也是无可匹敌的伟大榜样,我们还能说些什么呢?我们这里谈论的不再是几个被敌人占领的边远省份,而是正在侵入一个庞大帝国心脏的敌人。你听到过一声令人泄气的喊叫吗?你能察觉到一点软弱的迹象吗?侵略者在前进,所有的人都保持沉默。他发出威胁,却无人屈服。他把他的旗帜插上了那个首都的高塔,得到的答复是这个首都被化为灰烬。

    与此相反,他甚至在自己的领土受到侵犯之前,就受着无法平息的焦虑的折磨。他返抵自己的国界之时,他的所有征服成果便已丧失殆尽。他强迫自己的一个兄弟退位,批准把另一个兄弟驱逐出境。没有人提出要求,他便声明要放弃一切。

    我们怎样才能说明这种区别?既然国王们甚至在被征服时都不会公开放弃他们的尊严,为何全球的征服者遭到第一次挫折就会屈服呢?这是因为这些国王知道,他们王位的基础建立在臣民心中。而僭主者心怀恐惧地坐在非法的王位上,就像坐在孤零零的金字塔上一样。没有人同意支持他。他已经把一切都化作尘土,而且那松散的尘土被狂风卷着向他扑去。他告诉我们,他的家人的哭泣撕碎了他的心。那些在俄罗斯死于创伤、寒冷和饥饿三种痛苦的人们,不也都是同样家庭的成员吗?但在他们垂死之际,却被自己的统帅,那个自以为安然无恙的统帅抛尸荒野。现在,他面临的同一种危险却突然恢复了他的情感。

    恐惧是个拙劣的顾问,对于那些没有良心的人来说尤其如此。无论逆境还是顺境,只有道德观念能够衡量。没有道德观念的约束,就会因愚蠢而丧失顺境,就会因堕落而陷入逆境。

    这种与我们所经历过的所有风暴无法比拟的盲目的惊恐、突然的懦弱,它们必然会给一个勇敢的民族造成什么后果?那些因为严重的暴行而受到了公正谴责的革命者,至少还能意识到自己的生命属于他们的事业,意识到没有做好对抗欧洲的准备就不能向它挑衅。无疑,法兰西在沉重而残酷的暴政压迫下已经遭受了十二年苦难。最神圣的权利遭到侵犯,一切自由都被蚕食。不过还有一种荣耀。民族的自豪感只是从一个战无不胜的领袖的压迫中发现了(尽管是不恰当的)某种酬报。如今还剩下什么?不再有威望,不再有胜利,只剩下一个支离破碎的帝国,全世界的诅咒,还有一个御座——它的壮观景象已黯然失色,它的胜利纪念碑已被推翻,它的全部侍从只是在昂吉安公爵、皮什格吕以及众多为建造御座而被屠杀的人们的阴影里徘徊。自豪的君主制保卫者们,难道你们会忍受圣路易王室的军旗被一面沾满罪恶血迹的旗帜取而代之,所有的成就都被劫掠一空吗?你们这些希望建立共和国的人们,对于这个辜负了你们的希望,摧残了那些桂冠,用自己的身影掩盖了你们的国内纷争,甚至于使你们的错误也令人羡慕的主子,你们又能说些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