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

第二讲 过失心理学(2/2)

呢?

    梅林格和迈尔(一为语言学家,一为精神病学家)在1895年,曾设法从这方面研究舌误的问题。他们搜集了许多实例,纯用叙述的观点加以论列。这当然不是解释,但是可因此导向解释。他们将错乱分为:“倒置”(字及音节,字母的倒置)、“预现”、“语音持续”、“混合”、“替代”五种。现在试举例分类加以说明。譬如说“黄狗的主人”,错为“主人的黄狗”,这就是“倒置”(就字的位置说)的例子。又如一个旅馆的茶房,敲着大主教的门,主教问是谁敲门,茶房一慌,回答说:“我的奴仆,大人来了”,也可视为倒置的好例。①至于句中字母的“混合”,则有如传教士所说:“Howoftendowefeelahalf-warmedfishwithinus”。又如有人想要说自己此番是被动的单恋(就是说情不自禁的单相思),却说错了,此番是被恋,这就是一个凝缩的例子②。至于语音持续是由于已经说出的音节干涉将要说出的音节而发生的。例如,“诸君,请大家干杯(auzustossen)以祝我们领袖的健康”,误为:“诸君,请大家打嗝(aufzustossen),以祝领袖的健康”。

    ①这是英文的例子。——英译注

    ②这是编造出来的一个中文例子。——译者

    又如议会的一位议员称另一议员为“honourablememberforCentralHell”,(意即中央地狱里的荣誉会员,把Hull误说成Hell;再如一个士兵对朋友说:“我愿我们有一千人战败在山上”,把for-tified(守卫)误为mortified(战败);这些都是“语音持续”的例子。就第一例子说ell这个音是从前面的词“memberforCentral”持续下来的,第二例子中“men”一词里m音持续下来构成了mor-tified.这三个例子不很常见。较常见的是“混合”的例子。譬如一个男子问一位女士,可否一路“送辱”她(begleit-digen);“送辱”这个词是由“护送”(begleiten)和“侮辱”(beleidigen)这两个词混合而成。(但是年轻人要知道他若如此卤莽,便很难对女人有成功的希望。)又如一个可怜的女人说自己有一种无药可治的鬼怪病(incu-rableinfernaldisease①)(译注:infernal或许是internal之误,in-ternaldisease意思是内病;)又如某夫人说:“男子很少知道女子所有的‘无用的’性质(ineffectualqualities)的价值”(译注:ineffec-tual或即affectional意即感情的;)这些都可称为“代替”。

    ①这是英文的例子。——英译注

    梅林格和迈尔对于这些实例的解释是很欠完满的,他们以为一个字的音和音节有不相等的音值,有较高音值的音可以干涉较低音值的音。这个结论显然是以“不常见的预现”和“语音持续”作根据的;就他种舌误而言,则音值的高下纵使存在,也不成问题。最常发生的舌误是用一个字代替另一个类似的字;有许多人认为这个类同之点便够作解释了。例如某教授在开讲时,说:“我不愿”(geneigt)估量前任教授的优点,——“不愿”是“不配”(geeignet)之误。

    然而最普通而又最足以注意的舌误是把所要说的话说反了。这些例子可不是由于音的类同而混乱的结果,因此,有些人以为相反的词彼此之间有强固的联系,所以在心理上有很密切的联想。这种实例很多。譬如有一次国会议长在会议开始时说:“诸君,今天已足法定人数,因此,我便宣告散会了。”

    任何他种联想有时也同样可以作祟而引起不快的结果。有一次,赫尔姆霍茨的孩子和工业界领袖及发明家西门子的孩子结婚,宴会时,请著名生理学家杜布瓦-莱蒙演说。他的演说词当然是漂亮的,结束时举杯庆祝说:“愿SiemensandHalske百年好合,”原来SiemensandHalsk是一个旧公司的名称,柏林人全都熟悉的,正象伦敦人熟悉“CrosseandBlackwell”那样。

    所以文字间的类同和音值(Sound-values声音的价值)必须注意,字的联想也必须加以重视。但是这还不够,就某一类型的实例而言,我们要完满地解释错误,就不得不将前面所说过或想过的语句一并研究。据梅林格的主张,这些例子都属于“语音持续”,不过起源较远而已。——于是,我不得不承认我所得的印象是,舌误就更不可解了。

    但是在研究前面所举各例时,我们还有一种值得注意的印象。我们所曾讨论过的,是引起舌误的普通的条件,但未曾研究舌误的结果。舌误的结果一经研究,便会发现有些舌误本身都有意义。这就是说舌误的结果本身可被看作是一种有目的的心理过程,是一种有内容和有意义的表示。以前我们只谈错误或过失,现在看来似乎这种过失有时也是一种正当的动作,只是它突然闯来,代替了那些更为人们所期待的动作而已。

    就有些例子而言,过失的意义似乎是显而易见的。议长在会议开始时就宣告闭会,我们一知道引起过失的情形,便可揣测其意义之所在。他认为本届会期必定没有好结果,不如散会来得痛快;所以这个过失的涵义是不难揣知的。又如某女士赞美另一女士说:“我知道这顶可爱的帽子一定是你绞成(cufgepatzt)的。”误“绣成”(aufgeputzt)为“绞成”,她言外之意就是说这顶帽子是外行人的作品。又如某夫人本以刚愎著名,她说:“我丈夫请医生代定食单。医生说他不必有特殊的食品,他只要吃喝我所选定的东西就行了。”这个过失的涵义也容易明白。

    现在假定大多数的舌误和一般的过失都有意义,那么我们以前从未注意到的过失的意义,便不得不引起特殊的注意;而其他各点都不得不退处于次要的地位。生理的及心理生理的条件可以略而不谈,把注意力全部倾注于有关过失意义及意向的纯粹心理学的研究。我们现在可用这个观点,对于过失的材料作进一步的讨论。

    但在未讨论之前,另有一个线索是要你们注意的,诗人常利用舌误及其他过失作为文艺表现的工具。这证明他认为过失或舌误是有意义的;因为这是他有意这么做的。他决不至于偶有笔误,而让这笔误成为剧中人物的舌误。他是想用这笔误来表示一种深意,我们也可研究其用意何在——他是否想借此表示那剧中人正在分心,或过度疲劳,或头疼呢?当然,如果诗人确实想要借错误来表示他们的意义,我们也不必太加重视。错误也许实际上并没有深意,而只是精神上的一种偶发事件,或仅有偶然的意义,但是诗人却仍可用文艺的技巧予过失以意义,以达到文艺的目的。所以研究舌误,与其求之于语言学者及精神病学者,不如求之于诗人。

    席勒所著的《华伦斯坦》(比科洛米尼,第一幕第五场)有这种过失的一个实例。在前一幕中,少年比科洛米尼曾伴送华伦斯坦的美丽的女儿到营寨里,所以热心拥护华伦斯坦公爵而力主和平。他退出后,他的父亲奥克塔维奥和朝臣奎斯登贝格不禁大惊。第五场有下列一段对话:

    奎斯登贝格:啊,难道就这样吗?朋友,我们就让他受骗吗?我们就让他离开我们,不叫他回来,不在此时此地打开他的眼睛吗?

    奥克塔维奥:(由沉思中振作起来)。他已经打开我的眼睛了,我都看清楚了。

    奎斯登贝格:看见什么呢?

    奥斯塔维奥:这该死的旅行!

    奎斯登贝格:为什么呢?你究竟何所指呢?

    奥斯塔维奥:朋友,来吧!我得立即顺着这不幸的预兆,用我自己的眼睛来看一个究竟——跟我来吧!

    奎斯登贝格:什么?到哪里去呢?

    奥斯塔维奥:(匆忙地说)到她那里去。到她本人那里去。

    奎斯登贝格:到……

    奥斯塔维奥:(更正了自己的话)到公爵那里去。来,跟我去吧。

    奥斯塔维奥本要说“到公爵他那里去”,可是他说错了,由“到她那里去”这几个字,可知他对于公爵的女儿也不免有所恋恋。

    兰克在莎士比亚的诗剧里,得到一个印象更深的实例。这个实例见《威尼斯商人》一剧中,那幸运的求婚者巴萨尼奥选择那三个宝器箱的一场里。我现在最好读一读兰克的短评:

    “莎士比亚的名剧《威尼斯商人》(第三幕第二场)中的舌误就其所表示的诗的情感及其技术的灵巧而言,都是最好的。这个舌误和弗洛伊德在他的《日常生活的心理病理学》中所引《华伦斯坦》剧中的舌误相类似,也足见诗人深知这种过失的结构和意义,而且假定一般观众都能领会。珀霞因受她父亲愿望的束缚,选择丈夫必须纯靠机会。她靠着好运气逃脱了所有那些她不喜欢的求婚者。巴萨尼奥是她所倾心的,他也来求婚了,她怕他也选错了箱子。她想告诉他纵使他选错了,仍可博得她的爱情,但因对父亲的誓约而不能说。莎士比亚使她在这个内心的冲突里,对巴萨尼奥作下面的谈话:

    我请你稍等待一下!等过了一天或两天,再行冒险吧!因为选错了,我便失去了你的友伴;所以我请你等一下吧!我觉得似乎不愿失去你(但这可不是爱情。)……我或许可以告诉你如何选择才对,但是我受誓约的束缚而不能这样,因此你或许会选不到我。但是一想到你或许会选错,我便想打破誓约。别注视着我吧,你的眼睛征服了我了,将我分为两半;一半是你的,另一半也是你的——但是我应该说是我自己的,既是我的,那当然便是你的,所以一切都属于你了。

    她想暗暗地告诉他,即在他选择箱子之前,她已属于他,对他非常倾爱,可是这一层按理是不应说出的。诗人因此便利用舌误以表示珀霞的情感,既可使巴萨尼奥稍微安心,又可使观众耐心等待选择箱子的结果。”

    请注意,珀霞在结束的时候如何巧妙地将自己说错的话和辨正的话调和,并使它们互不抵触,又如何掩饰其错误。

    “……既是我的,那当然便是你的,所以一切都属于你了。”

    一些医学界之外的学者,因观察而揭开了过失的意义,似乎可以为我们学说的先驱。你们都知道,利克顿伯格(1742—1799)是一个滑稽的讽刺家,歌德说:“他若说笑话,笑话的背后就暗藏了一个问题。有时,他还在笑话中隐示问题解决的方法。他有一次讽刺某人说:“他常将angenommon(动词,有‘假定’之意)读为Aga-memnon,因为他读荷马读得太熟了。”这句话确可作读误的解释。

    在下次演讲中,我们要考察诗人对于心理错误的见解是否可以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