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

第九节 人性的科学(1/2)

    在本编第一节里,我指出休谟对精神实体的攻击乃是科学历史学的哲学先驱,因为它摧毁了希腊罗马思想中实质主义的最后残余。在第八节中我表明洛克及其追随者是怎样把哲学朝着历史学重行定向的,尽管对于这一点他们并不全然自觉。由于收获哲学革命的丰硕成果而阻碍了18世纪的历史学之成为科学的,乃是启蒙运动探索人性科学时所隐含着的一种未为人所注意的实质主义的残遗。正如古代历史学家们把罗马人的性格设想为(举个例来说)一种从来未曾真正成为现实存在的东西,但又是一种始终存在着的、而且始终是同一个东西;同样地,18世纪的历史学家们(他们认为一切真实的历史都是人类的历史)就假定,人性自从世界创造以来就一直存在着,恰好就像它存在于他们自己身上的那样。人性被实质主义地设想为某种稳定的和永久的东西,是一种在历史变化和一切人类活动进程之下的不变的底层。历史从来不重演其自身,但人性却始终是永恒不变的。

    这种假设,正如我们已经看到的,出现在孟德斯鸠的思想里,但它也隐藏在18世纪的一切哲学著作的背后,且不提更早的时期的。笛卡尔派的内在观念,乃是人的心灵所天然具有的、随时随地莫不皆然的思想方式。洛克派的人类的悟性,乃是被假定为到处全都同样的某种东西,尽管在儿童、白痴和野蛮人的身上发展得不完善。康德派的心灵,作为直觉就是空间和时间的来源,作为悟性就是范畴的来源,而作为理性则是上帝、自由和不朽的观念的来源;康德的心灵乃是一种纯粹的人类心灵,但康德毫无疑问地假定它是现在存在着的或者一直都存在着的唯一的一种人类心灵。即使是像休谟那样怀疑主义的一位思想家,正像我已提示过的,也接受了这一假设,在他的《人性论》的引言里,他解释他著作的计划说,“所有的科学都或多或少和人性有着一种关系,而且其中任何一门不管看上去似乎离开人性多么遥远,它仍然会通过这条或那条路径走回去。甚至于数学、自然哲学以及自然宗教”,(即笛卡尔派的三种科学:数学、物理学和形而上学,)“都在某种程度上是依赖于人的科学,因为它们处于人的认知范围之内,而且是由他们的能力和才智来加以判断的”。因此,“人的科学”,——即研究“我们推理能力的原则和作用”,“我们的赏鉴和情操”,以及“结合在社会之中的人”的科学,——就是“所有其他各门科学的唯一坚实的基础”。

    在所有这一切里,休谟从未表示过丝毫怀疑,他在他的哲学著作中所分析的人性乃是18世纪初西欧人的人性,而那种同样的工作如果是在大为不同的时间或地点进行的话,就可能会产生大为不同的结果。他总是假定,我们的推理能力、我们的鉴赏和情操以及诸如此类,都是全然一致的和不变的东西,是一切历史变化的基础和条件。正像我已经提示过的,他对精神实质的观念的攻击,假如成功的话,就会摧毁这种把人性当作是某种坚实、永久和一致的东西的概念了;但它一点也没有这样做,因为休谟以通过各种特殊的方式而把各种观念联合在一起的经常倾向这一观念取代了精神实质这一观念,而且这些联合的规律正像任何实质一样乃是一致的和不变的。

    休谟之取消精神的实质等于是奠定了这一原则,即我们必须永远不把精神是什么和它做什么分割开来,而且因此之故心灵的性质就只不过是它所用以思想和行动的方式而已。心灵实质的概念就这样被溶解成为心灵过程的概念。但是这一点本身却不需要有对心灵的一种历史概念,因为所有的过程都不是历史的过程。一个过程只有在它创造它自己的规律时,才是历史的;而按照休谟的心灵理论,心灵过程的规律从其一开始就是现成的和不变的。他并不认为心灵是随着它的活动过程的发展在学习着、以新的方式在思想和行动着。他肯定认为他的有关人性的新科学如果大功告成,就会导致艺术和科学更前进一步;但那却并不是由于改变着人性本身,——这一点,他从未提示过是可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