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

人是机器二(2/2)

对人还是一种荣誉。在未到一定年龄以前,人实在比动物更是一个动物,因为他生而具有的本能还不及动物。

    有哪一种动物会饿死在乳汁流成的河里呢?只有人,正像近人根据阿诺勃①的理论而讲到的那个老婴儿一样,他既不知道什么食物是他可以吃的,也不认识水可以把他淹死,火可以把他烧成灰烬,试把烛火第一次放到婴儿眼前,他会机械地把手指伸到火里去,似乎想知道他看见的究竟是什么新鲜现象;只有等他吃了亏他才认识到这个危险,而第二次就再也不肯上当了。

    ①Arnobius,三世纪末叶的基督教神学家。——译者

    你再把他和一只动物一起放在山崖边上;只有他才会跌下山谷去!在那只动物由于会游泳而脱险的地方,他却溺死了。在十四五岁的时候,他还不知道在传种活动里有极大的快乐等待着他;已经是成人的时候,还不大懂得怎样去玩那种游戏,但是自然却很快就把动物们教会了。他躲躲闪闪地,似乎享受一点快乐和生就可以享乐是一件可耻的事,但是动物们却正以猥亵而感觉自豪。没有教育,它们也就没有种种偏见。但是我们再看一看这只狗和这个孩子,一同迷失在大路上,那孩子哭哭啼啼,不知道向哪个菩萨求救好;而狗呢,凭着它的嗅觉,比那一位凭着他的理性有用多了,很快就找到了它的主人。

    因此,自然造出我们来,原是为了使我们在动物之下;或者至少是为了这样才更显示出教育的奇迹,只有教育才把我们从动物的水平拉上来,终于使我们高出动物之上。但是我们能不能把这分荣誉给予聋子、先天盲人、白痴、疯子、野蛮人或在森林里和野兽一起长大的人,给予那些由于抑郁成性而丧失想像能力的人,总而言之,给予这一切只表现最低本能的人形兽类呢?不能,所有这些有躯体而没有精神的人,是没有资格在野兽之外自成一类的。

    我们并不打算掩饰人们能够提出来的反对意见,他们不赞成我们的想法,认为人和动物是有先天的区别的。人们说,在人里面有一种自然的法则,一种善恶的良知,它是动物的心里所没有的。

    但是这种相反的主张,或者不如说这种意见,有没有经验的根据呢?没有这种根据,一个哲学家是可以完全不理睬的。我们有没有任何经验使我们不得不相信,只有人才受到某一种灵明的照耀,这种灵明是其他一切动物所没有的?如果这样的经验根本不存在,我们就没有根据可以知道动物或者甚至别人心里的情况,正像另一方面我们没有法子不感受我们自己的内在感觉一样。我们知道我们在思想,并且知道我们在悔恨:因为一种内在的感觉逼使我们清楚地意识到这一点。但是要判断别人是不是也悔恨,我们自己心里的这种感觉就是不够的了。就是因为这个,在判断别人的时候,一定要凭着他的说话,或是凭着我们自己在经历同样思想或同样痛苦的时候在我们自己身上所观察到的那些举动和外部表情。

    但是要断定根本不说话的动物是不是具有这种自然的法则,那就必须凭着我刚才所说的外部表情,假如有这些表情存在的话。事实似乎证明这些表情是存在的。一只狗,如果在主人的逗弄下咬了主人,会表现出很悔恨的样子;我们看它垂头丧气,不敢见人;一种畏葸退缩的神情似乎表示自己做错了。历史又告诉我们一只狮子的著名例子,有一次在它盛怒之下把一个人放到它面前去,它认出这是它的恩人,不肯撕食他。但愿我们人类也能经常表现这样的感恩,也这样懂得尊重人道!那时候,我们就再不用害怕那些忘恩负义之徒,也不用害怕那些蹂躏人类、真正贼害自然法则的战争了。

    但是一种动物,既然从自然得到了一种如此成熟、如此聪明的本能,在它的活动能力所达到和所允许的范围内能够判断、联系、推动和思考;一种动物,受到恩惠会来亲近,受到虐待会避开去找一个较好的主人;一种动物,既然具有和我们的机体相似的机体组织,能作同样的活动,有着同样的情感,同样的痛苦,同样的快乐,只是因为想像能力的大小和神经纤维的精粗不同而在敏锐程度上有所不同:这样的一种动物岂不明白地表示它是知道自己的过错和我们的过错,懂得善恶,总之,是能够对它自己的行为有所意识的吗?它的心灵既然和我们的心灵一样,感受同样的快乐,同样的苦痛,同样的烦恼,当它看到它的同类被杀戮,或者当它自己残忍地杀戮了自己的同类之后,能漠然地丝毫不感觉厌恶和难受么?懂得了这一点,我们就不难懂得这里所说的那种宝贵的天赋决不是动物们所没有的了,因为既然有很多明显的表情说明动物不单是有心智的,并且也是有悔恨的感情的,那末为什么我们不可以设想:这些动物,这些几乎和我们一样十全十美的机器,也和我们一样是造出来为了思维和感觉自然的呢?

    希望大家不要向我提出反对说,动物大多数是些凶恶的猛兽,对于自己所作的恶是漠然无动于衷的;因为难道是所有的人都能很好地分辨善恶?我们人类也有凶恶的品性,情形和在兽类里是一样的。有些人养成了违犯自然法则的野蛮的习惯,就不像初犯的、还没有被习惯的力量弄成残酷无情的人那样感到痛苦。动物和人也一样,动物和人都可以因为气质不同而凶恶的程度不同,并且会因为四周同类的影响而发生变化,增加或减少凶恶的程度。但是一个和善的、驯良的动物,如果和其他同样和善、驯良的动物生活在一起,并且吃的东西也很清淡,就会极端厌恶屠杀和血食;如果吃了血食它会从内心感到羞惭;所不同的也许只是一点,就是在它们是一切首先服从需要、快乐和生活上的安适,并且在这方面它们的满足和享受也比我们大得多,因此它们的悔恨和羞恶感看来就应该不像我们的那样敏锐、显著;这是因为我们的处境和需要和它们不同。习惯也和快感一样,会麻痹甚至窒息羞恶感。

    但是我愿意暂时假定我弄错了;几乎所有的人在这个问题上都犯了错误而惟独我一个人是对的,这似乎说不通吧;好,我同意大家的意见——认为动物,即使最出色的动物,也是不懂得道德上的是非和善恶的,认为动物对于别人对它的关心照顾是丝毫没有记忆的,认为动物对于自身的道德是没有丝毫感觉的,例如我方才讲到的那个大家都讲过的狮子,就一点不记得它在一种比一切狮子、老虎和熊还更不人道的场合里,曾经不愿意吃掉一个在它暴怒时送到它面前来的人;而我们的同胞们互相攻打,瑞士人打瑞士人,兄弟们打兄弟们,彼此认识,互相捕捉,互相杀戮,却一点也没有羞耻悔恨的感觉,因为有个什么王公在给钱叫他们屠杀;总而言之,我假定这个自然的法则是动物们所不曾赋有的——可是这又会得出什么结论呢?人并不是用什么更贵重的料子捏出来的;自然只用了一种同样的面粉团子,它只是以不同的方式变化了这面粉团子的酵料而已。因此,如果说动物能够违犯我所说的那种内在感觉而没有悔恨,或者说动物根本没有这种内在的感觉,那就必须说,人的情形也和它一样;什么自然的法则和关于自然的法则所发表的一切高论,都一起完蛋吧!整个动物界将一律都没有那自然的法则。但是反过来,如果我们人类少不得要承认,只要健康允许、神志清明的时候,我们总分辨得出正直、人道、道德的人和既不人道、又不道德、又不诚实的人;如果我们人类少不得要承认,分辨道德和丑恶并不是一件难事,只要单凭着喜爱和厌恶就行了,这是前两者的自然的效果;那末,我们就可以得出结论:用同一的材料所做成的、也许只是缺少进一步发酵便可以在一切方面和人类相等的动物,也就一定享有为整个动物界所共有的那种特质,也就决没有一种心灵、一种知觉的实体是没有悔恨羞恶之感的了。下面很多理由更可以加强这个论断。

    自然的法则不可磨灭。它的影响这样有力地铭刻在一切动物身上,我完全相信:即使是最凶恶、最残暴的野兽,也会有某些内心痛苦的时刻。我想如果香宾省夏隆地方的那个野蛮女子果真吃掉了她的妹妹,她是会终生为她的罪行受苦的。我相信,一切作过孽、犯过罪的人,情形都是一样,不管他是不由自主地犯罪,还是由于气质使然。例如,奥尔良地方的加斯东就是不由自主地偷窃;有一个女人在怀孕时候也犯这同一的罪行,并且她的孩子也都遗传了这种习性;又有一个女人在怀孕时候吃掉了她的丈夫;还有一个女人扼死了她的孩子,把尸体腌起来,每天吃一点,像吃腌肉一样;又有一个吃人强盗的女儿,到十二岁也就吃人肉,虽然她在一岁上就死掉父母,以后一直由正派人抚养长大。此外,更不用说很多别的例子了,这样的例子充满了我们观察家们的记载,它们证明有千万种遗传性的美德和罪恶,从父母传给儿女,就像乳母的习性传给乳儿一样。因此我说,并且我也这样认为,这些不幸的人在当时大半不会感觉到自己行为的乖谬。譬如神经性饥饿症或犬饥病就能使人完全丧失情感:这是一种逼迫我们去满足的胃脏变态。但是等到她们——上面所说的那些女人苏醒过来,像醉后醒来一样,回忆起在自己最亲爱的人身上干下了怎样一场屠杀,这些女人会感到多么大的悔痛!对于一种不由自主的、无法抵抗的、并且毫不意识的罪过,这是多么残酷的责罚!然而这却是法官们所一点不了解的。我上面所说的那些女人,有一个就被判处轮刑,并且用火烧了。另一个则被活埋。我懂得这都是为了社会的利益。但是,无论如何我们可以希望只让第一流的医生去做法官。只有他们才懂得哪些人真正有罪,哪些人只是无辜犯法。如果理性被一种败坏了的或在暴怒中的官能所奴役着,它怎能再去控制这个官能呢?

    但是如果犯罪本身便荷负着程度不同的对犯罪的严峻的惩罚,如果最长久、最野蛮的习惯并不能完全免除一个最无人性的人内心的悔恨,如果只要一回忆到自己的行为便能使他感到内心撕裂的痛苦,那么为什么还要用地狱、用鬼怪、用火海等等比巴斯加尔的幻觉①更加无稽的东西来恫吓弱者们的想像呢?为什么还需要借助那些神话,像有一个教皇自己招认的那样,来折磨那些原是被他们陷害的可怜的罪人呢?难道他们觉得这些人受自己的良心那个第一刽子手的惩罚还不够么?我并不是要想说,所有罪犯的惩罚都不公道;我只是说有些罪犯,他们的意志被损坏了,他们的意识被窒灭了,当他们苏醒的时候,他们自己的悔恨已经把他们惩罚得够了。我甚至敢说,依我看来,对于这些受命定的必然性牵累的罪人,自然甚至应当豁免他们的这种悔恨。

    ①无论和朋友在一起,或是吃饭的时候,他总要在左边挡上几把椅子,或者有一个人靠着他,好使他看不见一个可怕的深渊;明知道这个深渊是幻觉,可是他还是害怕会跌进去。想像作用或脑叶里的一种特殊的血液循环所引起的是多么可怕的结果!一方面是伟大的人物,另一方面是半疯子。疯狂和智慧在脑子里各有自己的地域或脑叶,中间隔着一道镰刀形的沟。是哪一半脑叶使他这样地热中地倾心于波尔·罗瓦亚尔修道院的那些先生们的呢?上面这些是我从拉·梅特里先生所著“晕眩论”一书的选本中读到的。

    那些罪人、恶棍、忘恩负义之徒,以及对自然毫无感觉的人,恶毒的、人所共弃的暴君,徒然在他们的野蛮行为里寻觅一种残酷的快乐,他们也会有一些安静和反省的时刻;那时候复仇的良心便起来了,站起来控诉,逼迫他们用他们自己的手撕毁自己。折磨别人的人,必定也为自己所折磨;他们的痛苦正可以用来衡量他们给予了别人多少痛苦。

    而另一方面,行善、知恩、感恩可以得到这样多的快乐;实践美德、善良、人道、慈善、仁爱、宽宏大度(单单这一点便包括了全部道德)可以得到这样多的满足,因此我认为,如果谁不幸没有生而具有道德,便已经是足够受惩罚的了。

    我们并不是生就做学者的,而且说不定正是对我们器官机能的一种滥用,才使我们变成了学者;而对这一点国家是应该负责的,国家豢养了一批四体不勤的人,而虚荣又美其名为哲学家。自然创造我们全体动物,目的是为了要我们快乐;是的,全体动物,从地上爬的虫子起,直到飞翔在太空的老鹰。正是这样,所以自然给予全体动物以一份适当的自然的法则,一份按照每一个动物的身体组织在正常情形下所能承担的精粗不等的自然的法则。

    现在我们怎样来给这个自然的法则下定义呢?我们说,这是一种感觉,它告诉我们“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甚至,在这个一般的概念之上我还敢添加一句:这种感觉不是别的,只是一种害怕或恐惧,但却是一种对于整个的种属和个体都很有益的害怕或恐惧。因为如果不是为了保全自己的财产、名誉和生命,我们也许就不那么尊重别人的钱包和生命了;正像那些基督教的伊克雄们①一样,如果不是因为害怕地狱,也就许不那么热爱上帝,也不肯遵守那么一大套幻想的道德教条了。

    ①Ixion,希腊神话中的拉比特国王。——译者

    因此,大家可以看到,所谓自然的法则只是一种内在的感觉,它和其他一切内在感觉一样(其中也包括思想),仍然只是一种属于想像作用的作用。因此自然的法则显然是既不需要教育,也不需要启示,也不需要什么立法者的,除非我们和神学家一样可笑,把自然的法则和社会的法律混为一谈了。

    宗教热狂的武器可以摧残坚持这些真理的个人,但是它不能毁灭这些真理本身。

    这并不是说我怀疑有一个最高实体的存在;相反地,我倒是觉得它的存在有很大的或然性。但是,既然它的存在并不比任何别的存在更能证明一种崇拜的必要,那末它的存在就只是一种理论上的真理而已,在实际上是毫无用处的。因此,根据无数的经验,我们既可以说宗教不一定就是什么规矩老实,同样的理由也可以完全使我们相信,无神论不一定就不规矩、不老实。

    何况,谁能够说人存在的理由不正就在它的自身里面呢?说不定人正就是这样地偶然被抛掷在地面上的一点,谁也不知道他是怎样来的,谁也不知道为了什么原因;只是知道:他应该活着和死去,就像这些朝生暮死的菌子或这些爬满在沟边、长满在墙上的花草一样。

    不要在无限里徬徨吧,我们生就不能对无限有丝毫的认识;对于我们,绝没有可能一直追溯事事物物的根源。况且,不管物质是永恒的,还是创造出来的,上帝是存在的,还是不存在的,我们都可以同样地过安静的生活。为了一个不可能认识的东西,为了一个即使认识了也不能使我们更幸福的东西而这样自寻苦恼,这是多么愚蠢的事!

    但是有人说,你去念一念费纳隆①、纽房底②、阿巴地③、窦汉④、拉依⑤等人的著作吧。好极了!可是这些东西会告诉我一些什么?它们又告诉过我一些什么?这不过是一些虔信的作家们的千篇一律的滥调,只是一个比一个加上更多的浮辞而已,这些人与其说能损害无神论的基础不如说更加巩固了它。从自然景象中引用的证明的数量,并不能增加这些证明的力量。仅仅一只手指、一只眼睛、一只耳朵的构造、马尔丕基⑥的仅仅一个观察便证明了一切,而且无疑地比笛卡尔和马尔布朗希神父的证明更加有力,此外的任何一切就丝毫不能证明什么。因此自然神论者,甚至基督徒们,只需要指出下面一点就足够了,就是:在整个动物界,无数不同的器官实现着各种相同的目的,而且这些不同的器官都是严格地按照几何学构造起来的。因为,要想打倒无神论者,还有比这更有力的武器么?真的,如果我的理性没有欺骗我的话,人类和整个宇宙的构造似乎都贯穿着这种目的上的一致性。在眼睛里面,太阳、空气、水、物质的组织、形状,这一切构造得就像在一面镜子里一样,这面镜子按照着同样以视觉为目的的无数变化不同的物体所共同需要的规律,把反映在它里面的对象忠实地呈现给想像作用。同样,我们到处看到不同的耳朵,但是人、兽类、鸟类、鱼类的不同构造却没有产生出不同的用途。所有这些耳朵都是按照数学这样精密地构造出来的,它们一律都为了一个同一的目的,就是听。于是,自然神论者就问了:这样说来,所谓偶然岂不该是一个很大的几何学家才行么,如果它能够这样随心所欲地变化那些据说是由它创造的作品,而这样大的庞杂性却并不能妨碍它达成同一的目的?自然神论者还对这样一些包含在动物里面的、显然供将来应用的部分提出非难,例如毛虫里包含的蝴蝶,精虫里包含的人,水螅的每个部分里包含的整个水螅,卵子孔隙里包含的瓣膜,胚胎里包含的肺,臼床里包含的牙齿,液体里包含的骨骼,这骨骼是以一种不可思议的方式从液体里分离出来而渐渐硬化的。主张自然神论的人既然不肯放弃任何机会来宣传他们的系统,他们不断地堆积证明,因此就想利用一切,甚至利用到某些情形下的精神的弱点。他们说:请看那些斯宾诺莎,那些伐尼尼①,那些德巴罗②,那些波安登③——这些与其说侮蔑不如说荣耀了自然神论的使徒们!这些人健康的时候也就是他们不信上帝的时候;事实上,他们说,只要**一开始随着身体衰退,就很少有人不背叛无神论了,身体是**的工具。

    ①Fénelon(1651—1715),著名的法国作家。——译者

    ②Nieuwentyt(1654—1718),荷兰数学家。——译者

    ③Abadie(1654—1725),法国新教神学家。——译者

    ④Derham(1657—1735),英国神学家。——译者

    ⑤Rais(1614—1679),法国红衣主教。——译者

    ⑥Malpighi(1628—1694),意大利解剖学家兼生理学家和医生。——译者

    ①LucilioVanini(1585—1619),意大利的自由思想家,被宗教法庭判处火刑。——译者

    ②JacquesValléeDesbarreaux(1602—1673),法国自由思想家。——译者

    ③NicolasBoindin(1676—1751),法国自由思想家,曾为法国科学院排挤。——译者

    这无疑就是人们所能说出的、最有利于上帝存在的全部理由了,虽然最后的一个论据是很无聊的,因为这些都是信仰上的暂时的转变,精神只要一苏醒,或者说,只要从身体的力量里一恢复它的力量,它几乎总是立刻恢复旧有的见解,并且按照这个见解行动的。这,至少和狄德罗医生的“哲学思想录”比起来,所说的要多得多了,那是一部说服不了一个无神论者的杰作。试问你能用什么话回答一个人,他说:“我们并没有了解自然;一些隐藏在自然里的力量很可能造成了现有的一切。请看特朗勃莱的水螅!不正是在它自身里面包含一种繁殖的力量吗?因此,为什么不能设想,有一些物理的原因,由于这些原因一切被造成,而这个宇宙的全部环节则都系属和归结到这些原因之上,因此,所发生的一切都是不能不发生的。这样的一些原因由于我们对它的绝对的、不可克服的无知,遂使我们假设了一个上帝,而按照某些人的说法这个上帝甚至不是一个理性的实体。因此,消灭偶然,并不等于证明有一个最高的实体,因为此外还可以有另一种东西,它既不是偶然,也不是上帝,我愿称之为自然;从对于这个自然的研究里,不能不产生出不信上帝的人,一切细心观察自然的人在思想方面都证实了这一点。”

    因此,任凭是全宇宙的重量,也动摇不了一个真正的无神论者,更不必说粉碎他了;所有这些重复了千万遍的创世主的征象,这些超出像我们这样的人的思想方式很远的征象,尽管人们怎样详加论证,除了反庇洛主义者,或者那些充分信任自己的理性,认为只要根据某些现象就可以下判断的人之外,是没有人把它当作明确的真理的;而对于这些现象,大家都知道,无神论者却可以提出许多别的也许同样有力而完全相反的例子来反证。因为如果我们再倾听一下博物学家们,他们会告诉我们:同样的一些原因,在一个化学家手里,经过各种偶然的配合,造成了第一面镜子,而在自然的手里,便造成了一泓清水,纯朴的牧羊女子也可以把它当作镜子用;维持世界的那种运动,也能创造世界;每一个物体都处在自然给它指定的位置上;空气包围地球的道理,也就是地球内部产生铁和金属的道理;太阳之为自然的产物,也和电是自然的产物一样;太阳并不是专门温暖大地和地上的生物,有时候也灼伤它们,就像雨水不只是助长五谷,常常也损坏五谷一样;镜子和水,也和一切具有同样性质的光滑物体一样,并不是专门给人照的;眼睛实际上是一种镜子,在这种镜子里,心灵可以观看物体所呈现的对象的影子:但是并不能证明眼睛真正是专为心灵观看的,也不能证明眼睛是专为放在眼眶里的,总之,很可能卢克莱修①、医生拉密②以及一切古代和近代的伊壁鸠鲁主义者们是正确的,因为他们主张:眼睛之所以能看,是由于它有这样的组织和生长在这样的位置上,只要一旦确定了自然在物体的发生和发展中所遵循的那些运动的规律,眼睛这一奇妙的器官就不可能有别样的组织,也不可能生长在别的位置上了。

    ①Lucrèce(公元前95—51),伟大的古罗马唯物论者。——译者

    ②GuillaumeLamy,十七世纪后半期人,巴黎大学医学院教授,主张世界起源于偶然。——译者

    这就是赞成和反对两方面的理由,也就是使哲学家们永远分成两派的那些主要论点的概述。我呢,我哪一边都不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