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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语言的机制和历史(1/2)

    理所当然,没有一种通讯理论能对语言问题避而不论。事实上,语言,从某种意义讲来,就是通讯自身的别称,更不用说,这个词可以用来描述通讯得以进行的信码了。在本章后一部分,我们将会看到,编码消息和译码消息的采用,不仅对人是重耍的,而且对其他生命体以及人所使用的机器也是重要的。飞鸟之间的通讯,猴子之间的通讯,昆虫之间的通讯以及一切诸如此类的通讯,都在一定程度上使用了信号或符号,这些信号或符号只有建立该信码系统的参与者才能理解。

    人类通讯和其他动物通讯的不同之处就在于:(甲)所用的信码是精巧而复杂的;(乙)这种信码具有高度的任意性。许多动物都能使用信号来沟通彼此之间的情绪,并在这些情绪信号的沟通中表示敌人或同类异性的出现,而且这类消息是细腻到极为丰富多样的地步的。这些消息大都是暂时性的,并不存贮起来。把这些信号译成人语,则其中大部分是语助词和感叹词;虽然有些信号可以粗略地用某些字眼来表示,它们似应赋予名词或形容词的形式,但是,动物在使用它们时是不会相应地作出任何语法形式的区分的。总之,人们可以认为,动物的语言首先在于传达情绪,其次在于传达事物的出现,至于事物之间的比较复杂的关系,那就完全不能传达了。

    动物的语言除在通讯性质方面有上述的限制外,它们还非常普遍地受到物种的约束,在该物种的历史上一成不变。一只狮子的咆哮声和别的狮子的咆哮声极其相近。然而,有些动物,例如,鹦鹉、燕雀和乌鸦,似乎能够学会周围环境的声音,特别是能够学会其他动物和人的喊叫声;它们还能够改进或扩大自己的语汇,虽则改进的范围非常有限。但即使是上述这些动物,也不象人那样方便地使用任何可以发出的声音作为信码来表示这种或那种意义,不象人那样方便地把这种信码传达给周围的人群,使得信码系统成为公认的、为该群内部所理解的语言,而对该群外部讲求,则又几乎没有意义可言。

    鸟类之能够在极大的局限性下模仿人语,那是因为它们都具有下述若干共同的特征:它们都是社会生物,寿命较长,又具有记忆力,后者除以人的精确记忆作为衡量的标准外,从任何方面看来都是极好的。毫无疑问,会讲话的鸟,在专门教导之下,能够学会运用人和动物的声音,而且,如果人们留心去听,其中至少具有某种可以理解的因素。然而,除人以外,在动物界中,即使是最会发音的动物也不能象人那样地善于给予新音以意义,并在语言记忆的范围内把特定的信码化了的声音存贮起来,更没有能力去形成罗素之用来表示关系、类和其他实体等“高级逻辑类型”的符号。

    但虽然如此,我还是要指出:语言不是生命体所独具的属性,而是生命体和人造机器在一定程度上可以共有的东西。我还要进一步指出:人在语言方面的优越性最清楚不过地代表了一种可能性,这种可能性是赋予人的,而不是赋予人的近亲——类人猿的。但是,我将表明,这仅仅是作为可能性而加之于人的,它必须通过学习才能成为有益的东西。

    通常,我们都把通讯和语言仅仅看作人与人之间的联系手段。但是,要使人向机器、机器向人以及机器向机器讲话,那也是完全办得到的。举例说,在我国西部和加拿大北部的荒僻地区,有许多地方造于建立电站,这些地方和工人居住的任何居民点相距很远,要是为了这些电站的缘故而去建造新的居民点的话,那么这些电站就嫌太小了,虽则它们又渡有小到可以被电力系统予以放弃的程度。因此,经营这些电站的理想方法是,不用留驻人员,在管理师定期前往检查的前后几个月内,让它们实际上处于无人照管的状态中。

    耍做到这一点,有两桩事情是必要的。一是引进自动化机器,要它保证在发电机没有达到正确的频率、电压和周相以前,不可能和汇流条或连接环接通;还要它以同样方式来防止电的、机械的和水力方面的偶然事故。如果电站的日常运转不会中断,也不会不正常的话,那么这种管理方式就够用了。

    但是,情况不会这样简单。发电系统的负载是由许多可变因素来决定的。其中有经常变化的工业方面的需要,有使系统的某一部分停止运转的临时事故,甚至还得包括天上的乌云在内,它可以使成千上万的办公室和家庭在白昼打开电灯。这样一来,自动电站就得跟那些有工人管理的电站一样,必须处在负载调度员的经常监督之下,他一定得能够给机器发布命令,而他是把相应的码化信号发给电站来做到这一点的,发讯的办法或是通过为此而设计的特定线路,或是通过已有的电报线或电话线,或是利用电线本身作为传送系统。另一方面,要使负载调度员得心应手地发出命令,他必须事先洞悉发电站的工作情况。特别是,他必须知道他所发出的命令究竟是已经得到执行还是由于装备的某种缺陷而受到阻碍。因此,发电站的机器一定得能够把回讯送给负载调度员。于是,这里就有了由人发出语言并且指向机器的一例,也有了与此相反的即机器向人讲话的一例。

    我们把机器列入格言领域,然而几乎全盘否定了蚂蚁的语言,读者也许对此感到奇怪。但是,在制造机器时,赋予机器以人的某些属性,这对我们讲求常常是非常重要的事情,而这些属性则是动物界成员所不具有的。如果读者愿意把这一点看作我们人格的具有隐喻意义的扩张,那我欢迎这样看法,但我要提醒他注意这一点:对于新型机器而言,一当我们不再给予人的支援时,它们是不会因之而停止运转的。

    实际上,我们向机器在接发出的语言包含着一个以上的步骤。如果单从线路工程师的观点来考虑,那么沿线路传递的信码自身就是完整的。对于这种消息,控制论或信息论的全部概念都可以应用上去。我们可以在其全部可能的消息系集中决定其几率,然后按第一章中阐明的理论取读几率的负对数,这样就可以估算出它所携带的信息量。但是,这并不是线路实际传送的消息,而是该线路和一理想接收装覆联结时所能传送的最大信息量。实际使用的接收装置所能传送的信息量则取决于该装置对于收到的信息的传送能力或使用能力。

    因此,我们从发电站接收命令的方法导出一个新的概念。在发电站中,电门的开和关、发电机周相的调准、水闸流量的控制以及涡轮的开或关等实际演绩,其自身都可以看作一种语言,都具有一个由其自身历史给出的行为几率系统。在这一结构中,每一可能的命令序列都有其自身的几率,据此来传送其自身的信息量。

    当然,线路和接收装置的关系可以处理得如此之完善,以致从线路传送能力的角度来看信号所含的信息量。或从机器操作的角度来度量已经执行了的命会的信息量,都和线路及其接收装置构成的复合系统所传送的信息量相等。但是,一般说来,从线路到机器,中间还有一个转换阶段,在这个阶段中,信息可以逸失而永不再得。的确,除最后的或生效的阶段外,信息传送过程可以含有好几个依次相续的传送阶段;而在任何两个阶段之间,都存在着信息转换的活动,都可以使信息逸失。信息可以逸失而不再得,如前所远,乃是热力学第二定律的控制论形式。

    讲到这里为止,我们已在本章讨论了以机器为终端的通讯系统。在一定意义上说,一切通讯系统都以机器为终端,但是,普通的语言系统则是以特殊种类的机器为其终端,这种机器叫做人。人,作为终端机器,有一个通讯网络,可又把它区分为三个阶段。对于普通口语讲来,人的第一阶段是由耳以及与内耳作经久和固定联系的那一部分大脑机构所组成。这个仪器,当它和空气中的声音振动仪器或电路中的性质相当的仪器连结时,便代表一种和语音学有关的机器,即和声音自身有关的机器。

    语言的第二方面,或语义学方面,与语言的意义有关。举例说,把一种语音译成另一种语言时,字义之间的不完全等当就限制着这一语言的信息向另一语言流动,其中的种种困难是显而易见的。按照同在语言中出现的统计频数,人们可以选出一个词汇序列(两个字构成的或三个字构成的字组),来求得和一种语言(例如英语)显然相似之物;由此而得到的胡言乱语也会与正确英语具有显著的令人信服的相似性。从语音学观点看来,这种有意义的言语的没有意义的类似物实际上等同于有意义的语言,虽则它在语义学上是妄语;与此相反,一位富有学识的外国人所讲的英语,尽管在发音方面带有本国的特征,或者,他讲的是半文不白的英语,却都是语义学上好的而语音学上不好的英语。再者,普通人茶余酒后的谈话,语音学上是好的,语义学上则是不好的。

    要想确定人的通讯仪器的语音机制的特征,虽然是可能的,但也是困难的;因此,要确定何者是语音学上有意义的信息并对它作出度量,同样是可能的,但同样也是困难的。举例说,耳和脑显然都具有一个有效的频率限制器,用来阻断某些高频的进入,这些高频声音是能够穿过耳朵或是能够通过电话传速到耳朵的。换言之,不管这些高频信号能给合适的接收器带来什么样的信息,都不会给耳部带来任何有意义的信息量。但是,更困难的问题则在于确定和度量语义学上具有意义的信息。

    语义的接受要借助记忆,所记下的东西都长期保留着。在重要的语义阶段中,凡是抽象的类型都不仅要和人脑中神经元局部装置建立固定的联系,例如,和那些在知觉几何图形时一定起着重要作用的神经元局部装置有联系,而且它们还和神经元丛(internuncial

    Pool)的若干部分所构成的抽象探测器有联系。神经元丛就是为了这个目的而暂时装配起来的,它们是一组一组的神经元,可以形成种种较大的装置,但不把神经元永远固定地封闭在该装置中。

    这些高度有组织的和固定的装置无疑在人脑中存在着,我们在那些与特定感官相联系的部位上可以找到它们,在别的地方也可以找到,除此以外,人脑中还存在着特殊的开关和连结,它们似乎是为了特定目的而暂时形成的,诸如学习反射以及其他。为了形成这些特殊的开关,一系列备用神经元一定可以为此目的而装配起来的。当然,神经元的装配问题是和一系列用来装配的神经元的突触阈有关。鉴于神经元不是处在这种暂时性的装置之中,便是处在这种暂时性的装置之外,所以,值得给它们一个特殊的名称。如我已经指出的,我认为,它们颇为接近于神经生理学家所讲的神经元丛。

    以上所讲的至少是一个关于神经行为的合理理论。语义接收器在接收和翻译语言时并非逐字进行的,而是一个观念跟着一个观念,往往还要采取更加一般的方式来进行。在一定意义上说,这种接收器能够唤起全部过去的、其形式已经有所变化的经验,而这些长期保存下来的东西在语义接收器的工作中并非无关宏要的部分。

    通讯的第三阶段,部分是语义阶段的转换,部分是更前的一个阶段即语音阶段的转换。这是个人经验进入行动的过渡,不论他自己意识与否,别人是观察得到的。我们可以把这个阶段称为语言的行为阶段。在低等动物中,这是在语音输入后我们唯一可以观察到的语言阶段。实际上,这个阶段人人都有,除非有这样一个特殊的人,他的任一给定通道都作了特殊的规定。这也就是说,一个人只有通过另一个人的行动才能了解后者的内心思想。这些行动由两个部分组成,其一是直接的显见的行动,这类行动我们也可以在低等动物中观察到,另一是信码化了的和符号化了的行动系统,这就是大家所知道的谈话或书写的语言。

    从理论上讲,我们并非不可能建立一种关于语义语言和行为语言的统计学,使得我们能够很好地量度出它们所含的信息量。的确,根据一般的观察,我们可以证明:语音语言在到达接收器时其全部信息量小于原先建出的信息量,或者说,无论如何不比通向耳朵的传援系统所能传送的多;还可以证明:语义语言和行为语言二者所包含的信息化语音语言还要少。这个事实又是热力学第二定律的必然结论,而且,在每一阶段中,如果我们把所传送的信息看作一个适当信码化了的接收系统所能传送的最大信息量,那么上述事实必然是真的。

    现在让我提请读者注意一个也许被认为完全不成问题的问题,即黑猩猩为什么不会讲话的道理。黑猩猩的行为长期都是那批跟这些有趣的动物打交道的心理学家的一个谜。小猩猩特别象小孩,在智力方面,它显然和小孩相等,甚至有可能超过小孩。但是,为什么一只在人的家庭中养大的并且受到一两年言语训练的黑猩猩仍然不会使用语言作为表达方式,仅能偶尔发出婴儿式的话语呢?动物心理学家对此不能不感到惊奇。

    这种情况也许有幸,也许不幸;多数的黑猩猩,事实上是所有迄今观察到的黑猩猩,都坚持要做一个好猩猩,而没有变成准人类的白痴。但虽然如此,我以为,一般的动物心理学家都颇为渴望着黑猩猩由于沾染更多的人类行为方式而给它的类人猿祖先丢脸。迄今未能做到这一点的原因并不完全在于黑猩猩的智力不足,因为也有有缺陷的衣冠禽兽,他们的头脑足以使黑猩猩感到羞愧难当。这恰恰不是畜生讲话或要求讲话的问题。

    言语乃是这样一种特殊的人类活动,以致人的近亲和他的最积极的模仿者也无法掌握。黑猩猩所发出的为数不多的声音,的确,具有大量的情绪内容,但是,这些声音在明晰程度上是缺乏精细性的,在组织程度上是缺乏可以重复的准确性的,而这二者却是把它们改造为一种远地猫叫更为准确的信码的必耍条件。此外(这更加表明这些声音和人语不同),黑猩猩所发出的这些声音通常是一种不用学习的、生来就有的表示,不是特定社会团体中的成员经过学习而后表现出来的东西。

    一般而言,言语是人所特有的;特殊形式的言语则是特殊社会集体的成员所特有的——这个事实最最值得人们注意。首先,看一看现代人的整个广阔的活动范围,我们就会有把握地说,没有一个社会不为构成此社会的个体在听觉或智力方面的残缺不全而变得支离破碎,因为这个社会没有自己的言语样式。其次,言语的一切样式都需要有一个学习过程,虽然十九世纪时有过建立发生学的语言进化理论的种种尝试,但是,我们找不到一丁点儿作出下述假设的一般理由:现代言语的全部形式都是源自某个单一的、原始的言语形式。十分清楚,如果让一批婴儿单独生活,他们也会企图讲话的。但是,这些企图只是表明他们自己具有发出某种声音的愿望,并不因此表明他们是在模仿任何现存的语言形式。几乎同样清楚的是,如果有个由儿童所组成的社会,其成员在形成言语的临界年龄内,却没有机会接触到他们长辈的语言,那他们还是会发出某种声音的,尽管这些声音很不顺耳,但无疑是一种语言。

    那么,为什么我们不能强迫黑猩猩讲话呢,又为什么不能强迫儿童不讲话呢?为什么要讲话的一般趋势乃至于语言之表露于外和蕴藏于中的一般方面对于大批人群说来是如此之一致,而语言的这些方面的特殊表现又是如此之千变万化呢?部分地阐明这些问题对于理解以语言为基础的社会讲来至少是具有本质意义的。当我们说,人异于人猿,他特别具有使用某种语言的冲动时,我们只不过在陈述一些基本事实而已;但是,特殊语言之得以使用却是一个应该在每一特殊情况下进行学习的问题。我们对信码和讲话的声音都会心神专注,而我们对信码的专注又能够从言语方面扩展到与视觉刺激有关的方面去,这些显然都是人脑自身的特性。但是,在这些信码之中,没有一点点断片会象多种鸟类的求爱舞或者象蚂蚁识别并驱逐突然闯到巢穴里来的不速之客的办法那样地作为预定和谐的典则而印刻在我们心中的。言语的天赋不能回溯到分裂于通天塔中的亚当后裔的共同语。它完全是一种心理冲动;言语不是天赋的,言语能力才是天赋的。

    换言之,使小猩猩不能学会讲话的障碍物与语义有关,而与语言的语音阶段无关。黑猩猩完全没有建立起一种机构,能把它听到的声音转变成据以组合自己观念的东西或者转变成复杂的行为样式。关于陈述中的第一点,我们无法证实,因为我们没有观察这种现象的直接方法。关于第二点,那完全是一个显著的经验事实。它可能有自己的局限性,但是,人建立了这种机构,这一点是完全清楚的。

    在本书中,我们已经强调了人的非凡的学习能力,指出它是人之所以异于其他物种的一个特征,这个特征使人的社会生活成为一种本质上完全不同于蜜蜂、蚂蚁以及其他社会性昆虫的社会生活,虽则二者,有其表面上的类似。有关儿童与世隔绝到超过通常学习语言的正常临界年龄的材料也许不是完全无可非议的。“狼孩”的故事曾使吉卜林(Kipling)写出他所幻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