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

第一章 被离弃的道路(2/2)

·孔德所描述的那样:“西方的长年痼疾,个体对种属的反抗”,实际上是构建我们文明的力量。19世纪对前一世纪的个人主义的增益,仅仅是使所有阶级都意识到自由,把偶然地和拼凑地成长起来的东西加以系统和连续的发展,并将其从英国和荷兰传播到欧洲大陆大部分地区。  这种发展的结果超出所有预料。无论何处,只要除去自由运用人类天才的阻碍,人很快就能满足不断扩大的**。虽然标准的提高不久便导致发现社会的最阴暗的污点,而人们不再愿意容忍这些污点,但是或许没有一个阶级没有从普遍进步中获得显著的好处。对于这种惊人的进步,如果我们以现在的标准去衡量的话,那就不会是持平之论,这个标准本身就是这种进步的结果,而现在又使许多缺陷显现出来了。要评价这种进步对那些参与其事的人的意义所在,我们必须得用它开始时人们所抱的希望和心愿去衡量;无疑,它的成功超过了人们最狂热的梦想,到20世纪初西方的劳动者所达到的物质舒适、安定和个人独立的程度,在100年以前似乎是很少可能的。  这一成就在未来可能会出现的最有意义和最深远的影响,是一种对控制他们自己命运力量的新感觉,是那种对于改善自己命运的无限可能性的信心,这些都是已经取得成就在人们中间创造的。随着成功也就发展出雄心——而人们是具有一切权利怀有勃勃雄心的。曾经激励人心的承诺似乎不再足够了,进步的速度太迟缓了;过去曾使这一进展成为可能的那些原则,现在则被视为阻止更快进展的障碍,迫切需要消除掉,而不把它视为保持和发展已经取得成就的条件了。*   *   *  在自由主义的基本原则中没有什么东西能使它成为一个静止的教条,也不存在一成不变的一劳永逸的规则。在安排我们的事务时,应该尽可能多地运用自发的社会力量,而尽可能少地借助于强制,这个基本原则能够作千变万化的应用。深思熟虑地创造一种使竞争能尽可能地有益进行的体制,和被动地接受既定的制度,二者之间的差别尤其悬殊。也许对自由主义事业危害最大的,莫过于某些自由主义者单纯从某种经验主义出发的顽固态度,而尤以自由放任原则为甚。然而在某种意义上这又是必要的和不可避免的。无数的利害关系都能指出某种措施,这会给某些人带来直接的和明显的利益,而它们造成的损害却是远为间接的,而且很难看得到,对于这些利害关系,只有某种一成不变的规则才行之有效。况且既然有利于工业自由的有力假定己经毫无疑问地建立了起来,将其当作毫无例外规则的诱惑力,总是强大得让人无法抗拒。  但是,由于自由主义学说的众多推广者们采取了这种态度,那么,一旦他们的阵地在某些点被突破,就几乎不可避免地立刻全线崩溃。一个以逐渐改善自由社会制度结构为目标的政策,其不可避免的缓慢进展也进一步削弱了这个阵地。这种进展依赖于我们逐步增进对社会力量和最有利于这种力量的适宜的方式起作用条件的理解。由于我们的任务是在于帮助并在必要时补充这些力量的作用,至关重要的前提是要先了解它们。自由主义者对社会的态度,像一个照顾植物的园丁,为了创造最适宜于它成长的条件,必须尽可能了解它们的结构以及这些结构是如何起作用的。  任何有见识者都不应该对这一点表示怀疑,即表达了19世纪经济政策原则的那些粗陋的规则只不过是一个开端,我们尚有许多东西要了解,而且在我们己经走的道路上,仍有极大进步的可能性。但是只有我们越来越能够对我们所必须利用的力量从精神上加以掌握,这种进步才得以实现。有许多明显的任务,如我们对货币制度的管理,垄断的防止和控制,以及其它方面更大量的虽不如此显著但也同样重要的任务有待于着手,在这些方面各国政府无疑都掌握着为善为恶的巨大权力;有各种理由可以这样希望:只要我们更好地了解这些问题,我们终将能够成功地动用这些权力。  虽则导致一般称为“积极”行动的进展必然是缓慢的,而且虽则为了及时的改善,自由主义必得主要凭借于自由所带来的财富的逐渐增长,但是它仍必须经常抵抗威胁这个进展的种种建议。由于自由主义对于某一个人不可能提供多于共同进步中的一份,结果它便被看成是一种“消极”的信条。这种进步越来越被视为理所当然之事,而不再被认为是自由政策的结果。甚至可以这样说,自由主义的衰退,正是它的成功所造成的。由于已经取得成功,人们己经越来越不能容忍还存在着的缺点,这些缺点现在看来是不可忍受的和不必要的了。*   *   *  由于对自由主义政策的迟缓进展日益不能忍耐,由于对那些利用自由主义的用语为反社会特权辩护的人的正当愤懑,以及由于已经取得的物质进步而被认为似乎是有根据无限度的雄心,结果到世纪之交时,对自由主义基本原则的信仰,愈来愈被人放弃。已经取得的成就,被视为永保无虞、万无一失的财产。人们的目光专注于新的需求,这些需求的迅速满足,似乎由于墨守旧的原则而受到阻碍。要继续前进,就不能期望因循那条使往昔的进步得以可能的总的框架中的老路,而只能完全改造社会,这一点已越来越广泛地为人所接受。问题不再是补充和改进现存机制,而是要完全打碎并更换它。而且由于新一代的希望完全集中到全新的东西上,对现存社会职能的关注和了解迅速下降;而对于自由体制的运转方式了解的衰落,我们对依赖于自由体制存在事物的理解也减少了。  这里不是讨论这种看法的改变如何受到以下因素促进的地方:即由于专注于技术问题所产生的思维习惯不加批判地就转变到社会问题上去,而这种思维习惯是自然科学家和工程师的思维习惯;以及这些思维习惯是如何同时企图否定与它们的偏见不合的已往的社会研究的成果,而把一些组织的理想强加给不适宜它们的领域中去。①我们在这里所要表明的一切,不过是我们的社会态度转变得多么彻底,尽管这种转变是渐渐地而且是几乎觉察不到地一步一步地进行的。在变化过程的每个阶段,那些似乎只在程度上有所不同的东西,已经以其日积月累的影响,造成了旧的自由主义的社会态度和目前研究社会问题的方法之间根本的分歧。这种变化对我们叙述过的那种趋势,最终形成一个彻底的逆转,完全放弃了曾创造了西方文明的个人主义传统。

    ①著者曾试图追溯这一发展的开端,见发表于1941-1944年《经济学》杂志的两篇连载的论文:“科学主义和社会研究”和“科学的反革命”。  根据目前占统治地位的见解,问题已不再是如何才能最好地利用自由社会中可以发现的自发力量。实际上,我们已经着手取消那些产生不可预知后果的力量,并对一切社会力量加以集体的和“有意识”的指导,借以达到审慎选择的目标,以此取代那些非人化的无以名状的市场机制。说明这种分歧的最好例子莫过于一本受到广泛赞扬的著作所采取的极端立场,有关这本书中所谓“为自由而计划”的纲领,我们还要不止一次地提到。

    (卡尔·曼海姆博士写道:)我们从来不必建立和指导整个自然体系,就像我们今天迫不得已对社会所做的那样,……人类越来越倾向于调节全部社会生活,尽管从来不曾打算创造一个第二自然。②

    ②《重建时代的人与社会》(1940年),第175页。*   *   *  这种思想倾向的转变与思想在空间传播的转向之间的一致性,是很有意义的事情。200 多年以来,英国的思想始终是向东传播的。曾在英国实现的自由法则似乎注定要传播全世界。至1870年左右,这些思想的流行或许已扩展到其最东端。从那时起,它开始退却,一套不同的、并不是真正新的而是很旧的思想,开始从东方西进。英国丧失了它在政治和社会领域的思想领导权,而成为思想的输入国。此后60年中德国成为一个中心,从那里,注定要支配20世纪世界的那些思想向东和向西传播。无论是黑格尔还是马克思,李斯特还是施莫勒,桑巴特还是曼海姆,无论是比较激进形式的社会主义还是不那么激进的“组织”或“计划”,德国的思想到处畅通;德国的制度也到处被模仿。尽管绝大部分的新思想,尤其是社会主义,并非起源于德国,但正是在德国它们得到完善,并在19世纪的最后25年和20世纪的最初25年,得到最充分的发展。现在,人们常常忽略了,德国在这一时期社会主义的理论和实际的发展中起了多么巨大的领导作用;在社会主义成为这个国家的一个严重问题以前的那一代,德国国会中已有一个很大的社会主义政党;并且在不久以前,社会主义学说的发展,几乎完全是在德国和奥地利进行的,以致于今天俄国人的讨论,在很大程度上是从德国人中止的地方进行的;绝大部分英国的社会主义者尚未意识到,他们才开始发现的大多数问题,德国社会主义者很早以前已彻底讨论过了。  德国思想家在这个时期对整个世界在思想上产生的影响,不仅得力于德国的伟大物质进步,甚至更得力于这100年中,德国再度成为共同的欧洲文明的主要的甚至是领导的成员时,德国思想家和科学家所赢得的非凡声誉。但是不久,它就转而支持那些从德国向外传播的与那种文明的基础对立的思想了。德国人自己——至少是他们当中传播这些思想的那些人——是充分了解这种冲突的:对他们来说,从前便是欧洲文明的共同遗产的东西,在纳粹之前便已成为“西方的”文明——这里“西方的”不再像以前那样指亚洲以西,而是指莱因河以西。在此意义上“西方的”就是指自由主义与民主主义,资本主义与个人主义,自由贸易与任何形式的国际主义或对和平的热爱。  但是,尽管数目不断增长的德国人对于那些“浅薄的”西方理想掩饰不住轻蔑,或许正因为这一点,西方的人民仍不断输入德国思想,并被诱骗得相信他们自己以前的信念,只不过是把自私的利益合理化,自由贸易是为了促进英国的利益而创造出来的学说,而且英国人赋予世界的政治理想已陈旧不堪,成为一件可耻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