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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回 心荡漾翠被困春情 意缠绵红楼醒幻梦(2/2)

一善举了。”黛玉道:“此举极善,要办得秘密,若张扬出来,倒损其名誉。”宝玉道:“很是的,两个鬼都要感激你。”黛玉道:“还有一件。”宝玉问:“怎的?”黛玉道:“司棋、潘又安两人,你倒忘了?”宝玉道:“是极,是极。”

    黛玉道:“我又想起一件要广行的:本京城已设了化字功德所,但只京城一处。再写书子知照各路管事的,处处添设化字所才好。”宝玉道:“妹妹的心思无微不照,可还有什么事呢?”黛玉道:“再可不必了,普天下的好事,那里能够做的尽?只要大宗善事认真办理,不使徒费银钱、虚有其名,就算功归实济了。至于小节的事,何能尽净?圣经云‘大德不逾闲’就是了。”

    正说间,宝钗走来,笑道:“女师父开讲了。”宝玉告以前言,宝钗道:“我倒想着一件:义学已经有了,再添设女义学,多聘女师,教书字、针凿,并教纺织,女学生造就有成,人家娶着贤才内助,多安其室。此功不小。”宝玉道;“诚哉!是言。即如我好姊妹妹妹相助,善处不可胜纪。”

    黛玉道:“我又想着一宗要补的:药局里施舍的药,可都齐全?”宝玉道:“凡内外科男女各症,以及麻痘、幼科、难产、跌打、损伤,敷药、煎剂、膏药、各种胶丸都全了。”黛玉道:“第一要多备贵重的药,贫乏人家买不起,给他救病才算阴功。再将那价廉的药料、奇验良方,多刊刻出来,普遍传人济世,又胜于送药多矣。”宝玉道:“这更好了。”

    宝钗道:“公事已毕,请继私事。”黛玉道:“咱们前儿议的金钗会到底怎么样?”晴雯突然走来道:“听丫头说,两位奶奶合二爷又议了许多好事,我想起一件,不知爷合奶奶想到没有?”宝玉道:“你说。”晴雯道:“我想贫苦之人,将男女典质与人家为奴,亦是没奈何。遇着作恶主人拷打作践,苦不可言。若无力赎身者,给资与赎,全其骨肉之情。这件阴功不小”宝玉、钗、黛互说:“很好,这是件大阴功,必要做的。”宝玉道:“这一事补后,再无遗漏了。”

    黛玉道:“咱们的会事怎么样?你再说罢。”宝玉道:“咱们三人住到红楼,他们十二人暂住到那边十二楼。只咱们十五人家乐,每楼玩几天,归总在红楼一会结局。”

    正说得高兴,忽听外面报道:“有旨意到了。”吓得宝玉心中乱跳,忙赶出去。原来是着贾政督监钦工事件,有半年耽搁。贾政赶着收拾;辞别起程,合家送行,一切礼仪不叙。

    且说宝玉同钗、黛商量,将一群男女孩子尽搬到新屋里居住,接了薛姨妈过来,住到新屋里照应一切,鸳鸯、双钏、袭人、玉钏移进园中居住。做会的时候,晴雯住芙蓉楼,婉香住九曲楼、紫鹃住晓春楼,鸳鸯住听月楼,双钏住杏花楼,玉钏住梨花春雨楼,袭人住艳阳楼,麝月住绛雪楼,秋纹住紫蔽楼,碧痕住耸翠楼,莺儿住红树楼,蕙香住夕阳楼,宝玉、黛玉、宝钗住红楼。每夜妻妾十四人同歌共饮,极尽欢娱。这是“金钗轮楼会”,红楼住了半月,再到各楼轮住,每楼几天,又归到红楼,更番轮转。宝、黛等虽夜宴良宵,日间还是同众姊妹吟诗歌曲、煮酒评花。

    一日,宝玉又发个议论道:“每夜都是十几人热闹饮酒。从明儿起,每楼住一夜,同在楼的二人对饮。这里住三夜,合姊姊妹妹三人共饮。做个清静的轮法。”于是又轮了两轮。

    这夜,黛玉、宝钗酒后卸妆坐谈,宝玉道:“找件什么玩意才好。”黛玉道:“姊姊合我都有了酒,我要睡了。”说着坐到床沿换睡鞋,宝钗向宝玉丢了一眼,宝玉会意,忙道:“我代妹妹拿。”一面伸手在褥底下取了出来,递与黛玉。黛玉道:“怎么差了一只?”宝玉说:“我不知道。”黛玉侧转身掏模那只,却是宝玉藏在袖内,趁黛玉侧身之际,暗递与宝钗。黛玉笑对宝钗道:“不谓侯门禁锢,闺房内尚有偷儿。姊姊代我速拿扒手。”宝钗道:“人赃现获。”说着将鞋托出把玩,黛玉道:“于今捕快同贼勾连的,一转眼赃就有了。”宝钗道:“我有—对,请妹妹对来:

    我实爱你一握纤纤,正好他攀辕直入,霎时间只见你鞋底尖而瘦。”

    黛玉应声对道:

    “咱只怕怎长吁急急,奈何彼奋战趋前,倾刻里但听恁鼻孔眼而哼。”

    宝钗又道:

    “妹妹星眼含饧,果然哉!春色横眉黛。”

    黛玉答道:

    “姊姊桃腮带晕,若是乎!春意透酥胸。”

    宝钗又说:

    “妹妹夫人城虽固,他若被坚执锐而攻,直抵长驱而入,何以御之?”

    黛玉道:

    “姊姊娘子军太威,彼竟气阻汗流而溃,曳兵弃甲而逃,不须追也。”

    宝玉笑道:“姊妹诙谐,可称劲敌。”一面将鞋与黛玉换了,向宝钗道:“姊姊也换了鞋睡罢!”宝钗道:“我慢点子,要看他鞋底尖而瘦。”黛玉笑道:“怕我听他鼻孔眼而哼。”宝玉道:“姊姊不必看,妹妹不必闻,和了罢!”宝钗道:“你是司空见惯,我要识荆识荆。”宝玉道:“我的眼睛又不生在脑后,如何瞧得着呢?实只耳有闻,目无见也。”宝钗点头叹道:“这么件美事,自己瞧不着,足见天下好事缺陷的多,要想法挽回转来才好。”黛玉道:““姊姊何苦来?总要挑他。现在许多刁钻古怪的脾气磨人,还搁得住你长他的智。”宝钗笑道:“你怕他刁钻古怪吗?”黛玉道:“我要睡了,不合你们闹了。”于是黛玉先睡,因有了酒,一着枕便入沉酣。宝玉、宝钗商议了一会,宝玉笑道:“果然若中了这计,任你要怎么样;我都依。”宝钗因酒后兴浓,便道:“这会儿不必怎样,就是那样。”宝玉会意,忙宽衣就寝。次日起来,三人相视而笑。宝钗道:“妹妹昨夜借醉逃军,不能抵御了。”黛玉道:“他可曾败北而旋?娘子军已得胜否?”

    调笑了一回,各人梳洗毕,正在商议事件,忽见一群妈子棒了许多盒子报道:“柳二奶奶生了一位极体面的哥儿,柳二爷喜欢的了不得,推了两车的喜蛋过来了,比头里三姑娘、云姑娘养哥儿送的喜蛋还多些。”又见兰哥跑得气喘吁吁进来,请了宝玉等的安,忙道:“二叔叔,两位婶娘大喜!咱们二姨娘、喜姑娘昨儿半夜里肚子疼,今儿早晨都养下两个表弟了,可是难得的。”宝钗:“再待你家也生个哥儿,才是大喜哩。”贾兰道:“但愿应婶子的金言。”说毕转身回去。有个妈子说道:“两位舅奶奶养的两位哥儿眉清目秀,姑太太说就像舅大爷出世的时候一模无二,老太太喜的了不得。”黛玉听说,快乐更甚。宝玉赶着往两家道喜。宝钗:“又要闹两家汤饼会了。”黛玉道:“爽性待几天,兰哥儿媳妇必生贵子,三家齐做,更热燥了。”次日午牌果然贾兰生子,贾氏又添一代长男,阖府内外人等热闹非常,三家各处亲友庆贺道喜,不必细述。

    再说宝玉一夕兴发,同钗、黛共饮女儿酒。宝钗因受过黛玉指宝玉作弄,亦暗与宝玉商量,将药下在酒里摆布黛玉,被宝玉看他鞋底尖而瘦。黛玉知觉,复同宝钗调笑,假意抱怨道:“你们襄谋作弄的我好呀!”宝钗笑道:“你作弄我就该的吗?好妹妹,只此一次,往后你我再不必相调了。”

    次夜,宝、黛将睡,宝玉笑道:“咱们再烫壶女儿酒喝着玩。”黛玉勃然变色道:“我可不傻。”宝玉见黛玉声色不好,急得汗面,忙道:“妹妹,你于今非比从前的性儿,千万别赌气。咱们自回生以来,从没有变过声色,何苦为这点小过不自在起来?都是我的不是,偏有个宝姊姊肯助纣为虐。我明儿也睡在床,叫宝姊姊扑在我身上,我跷起脚来做,还你那个原样,算赔不是。如何呢?”说得黛玉“噗嗤”的一声,捧着心口道:“我要笑死。你想想,你睡在底下,双足高跷,岂不是对朝天蹬吗?”宝玉回味,也大笑不止。黛玉道:“你怎么颠倒糊涂到这个分儿?”宝玉:“我原不糊涂,见你生气,把我急糊涂了。”黛玉道:“实告诉你,我刚才是假发气哄你的。别说小过,就是你待我有大错处;也是出于无心,我何肯生气?今生今世,合你一路和气到底,你放心就是了。此后这药都埋了罢!不过这个味儿,吃了到底伤人。”宝玉道:“埋了可惜,不如送人。”黛玉道:“这是移害了。”宝玉道:“你说的是。”

    正在商量弃药,琼玉来邀宝玉到同年家赴局。回来,琼玉大醉。宝玉不放心,跟着同走。近日,宝玉将众妾搬回,不在十二楼住宿。琼玉自己同喜鸾住在艳阳楼。宝玉送琼玉回到楼上躺下,喜鸾问道:“二哥哥,你们一同喝酒,怎么他醉得这个样儿?”宝玉细细一看,又到琼玉嘴边嗅嗅,对喜鸾道:“兄弟本不能吗酒,提朋友们再三苦劝,只得勉强喝了。有两位连劝双杯,大有可疑。我看兄弟的情形已不能喝了,他偏要喝,说这酒香甜的,很好。喝下去醉了还是小事,只怕受了人播弄,还中了药呢!”喜鸾大惊,问道:“怎么中了药?是什么药?岂不要醉坏人?好哥哥,你告诉我。”宝玉心想:“此话怎好告诉妹妹?”大悔自己不该冲口直言,急的抓耳挠腮,无词以对,又不能不说。停了半晌,只得说道:“兄弟中酒还不要紧,中了药倒可解。酒另有别的文章,但你临睡时必需要多吃些参膏,要紧!要紧!”喜鸾道:“他呢?”宝玉道:“这时候他吃不得,明儿早晨你两个再同吃罢,我回去了。”宝玉一面下楼,复翻身上去,对喜鸾道:“你必需多吃,要紧!”宝玉走后,喜鸾忙炖参膏一碗。临睡时,自己喝了一半。再三一想,参能解酒,将那一半与琼玉吃下。那知参能壮气,喜鸾大吃其亏,此是不适兄言而偏爱丈夫之过。次日,两人起来,琼玉向喜鸾道:“昨夜酒后颠狂,捱他们作弄够了。”喜鸾似嗔非嗔、似喜非喜的回道:“还要说!”又微微一笑:“这班混账幌子,再别理他。”

    琼玉自此与这班酒食之朋断绝往来,只在家中宴乐。一夜,同喜鸾谈些日后的事再睡。两人的魂飘飘荡荡到了一个地方,林间露出瑶台璇室,宫门外一条通道,中间一座彩石牌坊,上书“春花梦境”。两人过了牌坊,迎面来了一个仙裾飘飘的女人。琼玉暗向喜鸾道:“来的像位仙姑,咱们向前礼拜。”忙迎着叩首道:“敢问仙姑是何真仙?望求指示。”那人道:“我非仙姑,乃警幻仙姑属下春梦娘是也,专管人间美艳风流境、温柔富贵乡一切少年佳偶的春梦。那梦迷之人,我速速点醒他,若执迷不醒,堕入梦迷津,则永世沉沦了。”琼玉道:“弟子们愚蒙,谨承教诲,敢问弟子二人曾被春梦所迷否?”梦娘道:“你二人现在虽迷春梦,却能警醒。还有贵友柳湘莲夫妻三人服了媚药,亦迷在春梦之中,与你三人情同一辙,经我点醒了。倒是那二位极有根底的真仙,长日芳情缱绻,春意缠绵,昏迷春梦不醒,殊出意外。”琼玉问是何人,梦娘道:“今外兄贾宝玉、今姊黛玉。”琼玉又问:“他二人何如是极有根底的真仙?还乞赐教。”梦娘道:“宝玉是青埂峰下神瑛侍者,黛玉是灵河崖畔绛珠仙妃,二人功行修历千有余年,因为酬恩情重,所以历劫尘凡。”琼玉道:“宝玉身登荣显,美妻艳妄成行,富贵繁华无逾于他。敢问后来休咎如何?”梦娘道:“不但他全家是好的,就是你们几家都是遗福今终,因你们几家约同广行善事、修积阴功的报应。至于神瑛侍者,自开辟以来,就有他的形质,久经锻炼,在青埂峰无闻无见,四大皆空,不知色为何物,真乃太古之人。此时历劫,所以警幻仙姑把一个亘古未有其美的绛珠仙子撮合与他为妻,又着许多美花仙女与他为妾,使其群钗共叙红楼,乐人间未有之乐,娱世上绝少之娱,非同泛泛也。”琼玉道:“他根底不事声色,为什么反历美色之场,完其尘劫呢?”梦娘道:“物极必反。惟其本不爱色,反娱之以美色,幻化之用也。其情酷好好色。至诚之理也。总而言之,空现色,色归空。卿云彩霞、青光碧霭,时而有之,空现色也;娇花易谢,美女早夭,未能长有,色归空也。”琼玉、喜鸾道:“弟子等谨闻教矣。”梦娘道:“柳卿夫妇三人春梦已断,你们春梦将阑。今托你二位寄语红楼主人,是其时矣,醒了梦罢!”琼玉打点再言,梦娘修忽不见。两人醒来,对说所梦,历历如见。

    次日,琼玉、喜鸾将梦中之言,细细告诉宝玉、黛玉,二人不胜骇异。到了夜饮的时候,宝玉向黛玉道:“兄弟说梦娘的话,‘群钗共叙红楼’,我又想起一个轮法来了:外间两边设下十二副床褥,叫他们同住楼上,或一夜一轮、两三夜一轮,咱们同居一楼,随意取乐,可好么?”黛玉道:“横竖你迷于春梦之中,怎么玩法,由你心之所欲罢了。梦娘寄信与你我:早些醒梦。无如你竟不醒。”宝玉道:“非是不醒,迟早总要醒。”,黛玉道:“早醒为上。”宝玉道:“你要早些醒梦,我说不如无梦。”过了几天,晴雯、婉香、紫鹃、鸳鸯、双钏、玉钏、袭人、莺儿、麝月、秋纹、碧痕、蕙香十二妾同住红楼左右两侧,宝钗居楼中边旁。宝玉、黛玉居中央,共乐多时。

    一夜,宝、黛酒酣兴极,枕席缠绵,说不尽万千情况。两人的梦魂携着手,飘飘荡荡,一直到了太虚幻境。警幻仙姑迎见,叙了些别后的话。宝、黛叩问后来休咎,仙姑道:“随我来。”上了一台,仙姑指着下面道:“你们瞧瞧去;宝、黛俯首一看,但见府第腾辉,儿孙辈一阵一阵,森森玉立。仙姑指与两人道:“这是你们下半世的富贵繁华,不过如此。于今你两人何不就此归真,不必下去了?”宝玉、黛玉面面相觑,似有难舍之意。仙姑道:“我知你们的心事,还要下去乐足百岁欢娱,再来归位,可是的么?”也不等宝、黛开口,将两人笑推了一下。说声:“去罢!”宝玉、黛玉一同惊醒。

    两人原为**漏永,两意绸缪,一觉美睡,不期梦入幻境,遇着仙姑,警示难从,忽然被推而醒。两人同坐起来,但觉香溢罗帏,风生绣榻,融融春气,日色横窗。细忆前事,还是红楼一梦。

    醒世歌曰:

    一觉红楼梦有年,幻成珠玉缔良缘。

    人生未必能如此,莫使清明入黑甜。

    香艳衾稠乐末央,红楼春梦涉荒唐。

    欲知儿女钟情处,试向篇中仔细详。

    漫谓红楼事绮靡,个中情味少人知。

    哀矜喜怒诸情备,惟有痴情不改痴。

    风月由来易认真,谁人能渡此迷津?

    红楼原是浮生梦,离合悲欢尽劫尘。

    梦热黄粱日已西,梦回春老鹧鸪啼。

    情魔梦幛情生梦,记取情痴梦自迷。

    随分《诗》《书》乐日长,布衣和暖菜羹香。

    百年一觉**梦,莫蹈争名夺利场。

    名是争场利是关,算来名利不如闲。

    悟空世事无如梦,超脱烦笼一解颜。

    瞥眼繁华总是虚,穷通数定殆何如?

    红楼幻出胡言梦,便以胡言作道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