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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回 比美方容定评甲乙 葬花祭雪感格神灵(1/2)

    话说湘莲舞剑煞手之时,双剑一分,砍倒两株拱把的柳树,吓得人人惊恐。湘云问宝钗道:“宝姊姊,你最明事理,柳二哥休剑,为什么要砍倒两株树?”宝钗道:“这要问柳二嫂子才知道。”妙玉说:“他的剑舞到这个光景,周身的劲都贯足在剑锋,劈空再休不住,必需触物乃止。许多相好央他舞剑,只舞过两次。院子里埋着木桩,收的时候,一砍两段。”湘云道:“你家用木匠做东西,只叫二哥舞剑砍成段子,木匠不用银子。”说得众人大笑。

    男客散归花厅,女客又到花园散逛。夜间各处张灯,水亭水廓尽挂琉璃圆珠灯,池中倒影,灯火参差,楼台沉静。亭内女客唱曲,花厅男客串戏。宝玉东奔西走,无所适从。闹到更阑,方才内外各散。

    次日宝玉方起,传闻薛姨妈家有报子争索喜钱。原来宝玉代王子腾的孙子、邢夫人的侄孙、并探春姑爷、湘云姑爷、甄宝玉、梅翰林之子等谋干之时,因薛蝌奋志青云,即代为纳监,后首与宝琴姑爷同点翰林。宝玉又代薛蟠赎罪回来。薛蟠想要做官,代其捐了县丞,分发在京城附近地方。今因拿获一伙盗犯,首从数名均已严刑伏法,潜逃去一名,未曾缉捕,因此超升知县;报子开发去后,诸亲友来道喜。薛府开贺,请酒、唱戏,贾、林、周、柳、甄、梅、王、邢各家男女等众,一连又热闹了几天。

    且说薛蟠所拿盗犯,因打劫过多家,并孙绍祖家的家财,绍祖率家丁与斗,伙盗遁去。绍祖身被重伤,卧床两月,喊叫如牛,血枯而毙。迎春冤孽至此才销。往后去,薛蟠调缺回京途中,遇着潜逃的那名盗犯代同伙报仇,在旅店中暗施毒药,薛蟠误服而死。此乃两伤人命,未经抵赏之报,后文预先交代。

    展眼又交芒种,黛玉约众姊妹做饯花会。是日清晨,同喜鸾往北郡王府拜太妃生日。宝玉拜过寿,假说有事,即忙回家,来到秋爽斋。湘云、探春问道:“二嫂子合喜妹妹怎么还不回来?”宝玉跺足道:“偏是太妃高兴,留他们吃酒,只怕晚上才得回来,今日的会岂不扫兴!”湘云道:“急什么?就到晚上点着花篮灯饯花,还不有趣吗?”宝玉即刻叫人到花冢上搭彩棚。

    正在忙乱,宝钗、莺儿、麝月、秋纹到了,问什么事搭彩棚。湘云告以原委,宝钗道:“等人到齐,大家商议。晌午时候,林妹妹包管回来的。”宝玉道:“太妃留住了,怎么得来?”宝钗道:“妹妹自有脱身之计。况且太妃疼爱妹妹像亲生女儿似的,妹妹要回来,有什么不依哩?”鸳鸯、玉钏、袭人、碧痕也来了,鸳鸯道:“才刚奶奶说什么不依,到底什么事?谁不依?”宝钗告以前事,鸳鸯道:“郡主必定早回,且叫人去打听打听。如果回来得晚,咱们就依云姑娘的办法,扎两号结彩灯船,将各花用纱囊盛着,挂在船上,从沁芳闸游到花冢上坡。咱们各人的花囊自己捧着,每人面前四对须络彩画琉璃花篮灯,将花送去掩埋好了,咱们坐上灯船,吹打唱曲回来,可好么?”宝玉、湘云齐道:“一定是这么着。”探春道:“你们很会玩,今儿要闹夜局了。”宝钗道:“还该等大家商议。”正说着,佩凤、偕鸾、宝琴、岫烟、香菱也到了,双兰、李绮约同李纹又陆续到了,随后惜春来到,问妙玉怎么还不来,丫头回说:“已请过了,柳二奶奶要先在自己园里饯过花,再到这边来。”

    宝钗道:“要办夜局,赶早合琏二嫂子说。”宝玉道:“我去。”一径来到议事厅,李纨正合平儿开发事件。宝玉道:“二嫂子请你就去,大家候着你呢!”平儿道:“二爷先请,我把几件事开发了就来。”宝玉道:“迟一刻,只怕那班最可厌的东西一起一起的回话,又要耽误了,我同嫂子一阵去的好。”平儿赶快开发了,合宝玉同来。只见丫头迎来报说:“二位郡主回来了。”宝玉大喜,连忙赶往潇湘馆。这里平儿见过众人,商量了一会,再二五成群的散逛。

    探春、湘云、香菱、平儿、鸳鸯、玉钏、袭人来到红香圃,湘云道:“咱们躺着歇歇。回来林姊姊一到,人都齐全了,各有各事,晚上又有夜局。这会儿我倒有些懒懒的。”探春道:“咱们七人,除开香菱姊姊,都是双料的,如何不懒?再过两个月,只怕你时刻躺着,连饭都懒得吃呢!”

    玉钏歪在炕上,一眼望着平儿,细细的打略。只见平儿穿着月白织花洋夏布大褂,元细滚白纱百褶裙,头上一股羊脂玉钗,裴翠双圈耳环,手上套一副纯白玛淄镯,间着伽南香串。玉钏呆呆的望着,只是点头。平儿道:“你尽管瞧着我,代我相面吗?”玉钏道:“咱们二爷道地是个鉴家,他常说:凡标致女人,越谈妆越好看。云姑娘,三姑娘,瞧瞧他,可比往常格外标致了?”探春道:“好多着哩!”湘云道:“可喜庞儿浅谈妆,穿一套镐素衣裳。”

    平儿道:“云姑娘别拿我开心,我这个烧糊的卷子算什么?咱们家实在可惜了二姨儿,那才算得个标致的。”鸳鸯道:“蓉大奶奶合二姨儿还不是一对于吗?”玉钏道:“咱们两府里的人,标致的很多,今儿倒要大家细细评评。”袭人道:“柳二奶奶合喜姑娘又是天生一对。”探春道:“这四位,毕竞谁强一点子?谁差一点儿?”袭人道:“咱们也评过,这四位,再配上晴大姨娘,可称五美。细细比较起来,难分高下。”香菱道:“评差了,且把芙蓉女撂开,他与这四位不同。先把四位到底要分个伯仲叔季,据我说,首取柳二奶奶。”玉钏道:“我的意思尤二姨娘为最,那种柔媚令人疼爱的样儿,再没人比得他上。”鸳鸯道:“你这话偏了,难道蓉大奶奶又不是这样的吗?比二姨还丰富点子。据我说,数他第一。”湘云道:“你这话也差了,喜姑娘的头脸、手脚、身量、七孔、五官、皮肤,那一件不强似他们三个?我最爱他那张菱角嘴,腮边两个小窝儿,一笑起来爱杀了人,要取他为首。”香菱道:“我说柳二奶奶当居第一,不说别的,只看他那双秋水盈盈的眼睛,把人一望,任他铁石人都要**。再他的肌肤、模样儿,上上下下,那一件比这三位差了吗?他的文才学识还不好吗?”鸳鸯道:“现论容貌,别说文才。”香菱道:“就论容貌,四位中无出其右。”探春向平儿、袭人道:“他们评的都不差,咱们怎么说?”

    正在辩论,恰好妙玉、晴雯携着手来了。只见妙玉云鬟高髻,簪着玉钗翠钿;穿着谈绿素纱绣冰梅的袄、白素罗百褶裙。晴雯头上笼着堆云髻,蝉鬓上贴着一围翠络花钿,横斜一支裴翠簪,上首一个颤巍巍珠蝴蝶;穿件翠蓝素纱阔镶花袄,上面堆着八个三色金钱夹孔雀尾编成的花篮,各色线绣的大朵时花,天青阔镶边上三蓝洋莲翻汉纹,又钉着珊瑚、各色东洋珠,下系娇黄罗满绣三蓝夹谈五色的百叠裙。通体光华,人衣艳丽。二人一路说笑,冉冉行来。

    香菱对众人道:“咱们细细瞧瞧他们二位。”妙玉、晴雯来到,大家一面问好,一面细细打略。湘云向探春低低说道:“菱姊姊的话不差。他两个比并起来,乍看难分高下,细比起来,晴雯姊系要强点儿。这所以然的道理,竟说不出来。”探春道:“一个浓妆艳丽,一个谈饰幽研,自然浓妆见强。”湘云说:“我有个办法。”问妙玉、晴雯道:“你二人今儿可系约会的?这么打扮,一浓一淡,搭配的很好。”妙玉道:“各人打扮,爱怎样就怎样,为什么要约会呢?”湘云道:“不为别的,他们说你两人如天仙下凡似的。可能够两人的衣裙对换着穿起来,给大伙儿瞧瞧?横竖你二位身量、长短一样。”晴雯道:“这又值什么?咱们就换起来。”妙玉道:“你们很会玩,人家穿的衣服也要换来换去。”于是二人宽衣褪裙,调换好了。又细细端详一会,香菱暗向探春、湘云道:“柳二奶奶浓妆起来格外好了,芙蓉女谈妆起来格外更好了。”探春、湘云道:“这个实在奇了,你的眼法很准,咱们服了你。”妙玉道:“诸位可看够了?咱们要还原了。”二人将衣裙换回,晴雯道:“叫咱们脱了又穿,穿了又脱,到底为什么呢?”

    众人未及回答,丫头来说:“二位郡主来了。”众人忙迎出去,但见喜鸾梳着花蓝头髻,翠围珠披,倩口香腮,娇姿美目;穿件果绿纱袄,满绣五色大团时花,夹着各色洋蝶,天青阔滚边上蛹三色金银线汉纹夹洋莲,系条桃红素纱三蓝扣线锦地加孔雀尾压金钱皮钱花裙。艳容丽服,灿胜春花。又见黛玉云鬓高挽,蝉鬓垂鬈,珠翠钗钿,光摇夺目,眉蹙春山,目盈秋水,桃腮杏靥,樱口瓠犀,玉臂雪肤,柳腰莲步,艳丽羞花,娇妍闭月;身穿粉红素纱衫,上面绣着三绿三蓝翠竹元纱阔镶边,堆着三套金银线香草云,下穿西湖水素罗百榴裙,裥内暗藏谈五色间三蓝的碎花,底下一道天青织金花边。站住不动,瞧着是条素裙,一行动了,裥内的花才露出来。

    二人来到庭前,大家相见问好。湘云、探春、鸳鸯等,人人交头接耳,黛玉微微一笑,已猜着众意。喜鸾笑道:“你们有话不明说,鬼鬼祟祟的做什么呢?”湘云走来,拉妙玉、黛玉、喜鸾、晴雯往炕上并坐。晴雯道:“这个我可不敢。”湘云道:“你不敢,谁还敢?你说不敢,我偏要你敢。这是当敢而才敢,敢云‘不敢’乎?”黛玉、喜鸾齐说:“你就暂坐一刻儿也使得;又不是合外客坐席,何妨的呢?”于是四人坐定。

    湘云等正要发话,宝钗、宝琴、岫烟、李纨、李纹、李绮、佩凤、偕鸾、紫鹃、蕙香、莺儿、麝月、秋纹、碧痕等都来了,大家相见问好不迭。李双兰又到了,重复叙礼。黛玉吩咐秀筠先拿莲粉汤,等人齐了再拿点心。随即有十二个俊俏丫头捧上茶盘,里面一色五彩钟,盛着莲粉杏酥汤,送到各人面前。

    大家吃毕,湘云复把妙、黛、喜、晴四人不由分说,拉到炕.上一排坐着。宝钗道:“你又闹什么故事?”湘云道:“宝姊姊,你合大家瞧瞧:他们四位,我竟没有得褒奖了,只把他三个比作月殿嫦娥,”独指着黛玉道:“把他比作桃林大士,如何呢?”众人齐说:“确切极了。”宝钗道:“只有个白衣大士,这桃林大士可系杜撰。”湘云道:“只因他衫上绣的竹子,原像件大士衣,但是粉红的,所以用‘桃林’二字,聊取意而已。”宝琴道:“虽说杜撰,这四字的神理确不可移。”李纨道:“云姑娘的文章传神入妙。”探春道:“就叫绯衣大士也使得。”宝琴道:“这是直写。他是物外渲染的笔法,最佳。”

    恰值惜春来到,见过众人,随问道:“我方才进来,听说什么‘物外渲染的笔法’,谁在这里论画吗?”探春告以前事。惜春道:“究竟咱们几府的人头儿尖儿都在这里。若论文才,已有大谱儿,惟有容貌未曾分个等第。”李纨道:“四姑娘,你就评论出来,试试你的眼法。”湘云道:“四妹妹要仔细呀!有两位法眼在这里呢!”

    惜春道:“我评定了,分出等第来,写在琼华榜上,永为定评。”李纨道:“正该这么着。”湘云道:“琼华榜可有出典?”惜春道:“你问柳二嫂子。”一面叫丫头取了一幅艳霞笺,铺了笔现说道:“我点的一甲一名,大慨于今普天之下没有高自他的。”湘云道:“你说呀!搁在你肚子里谁知道呢?”惜春道:“这是万人一见,大众自然定是这么着,还要说吗?”湘云道:“定要说明了才算。”惜春道:“把大士服作件状元袍就是了。”大家听说,齐道:“这是一定的。”宝钗道:“一甲二名是谁?”忽听外面应道:“是吴云骤。”众人哄堂大笑。原来是宝玉进来,见过众人。

    丫头摆上点心,大家吃毕,湘云道::二哥哥,你别则声,听四妹妹点甲。”宝玉问点什么甲,探春将上项事说明。宝玉大喜,见黛玉为大众赏识,心中更乐。湘云道:“二名是谁?明说了罢!”俗春道:“偏要说个哑谜儿:二名是雪人的前身,原是一身两人,今作两人一身,此卿可配点榜眼。”喜鸾、香菱齐道:“你这玉尺量才,毫厘不错。”大家又细细的打略了晴雯一番,又看看喜鸾、妙玉,人人点头佩服。

    李纨道:“探花是谁?”惜春道:“大嫂子问,我就直说了。这要点双的,柳二嫂子合喜妹妹。”宝玉将手一拍道:“是极!是极!”湘云道:“怎么三鼎甲闹出四个人来?”惜春道:“上年二哥哥们点两个状元。咱们取两个探花,使不得吗?”众人说:“这议论公平。”惜春又道:“还有两位去世的,若在时,同点探花。”宝琴问是谁,惜春道:“尤二姨、蓉哥儿媳妇。他们这四位,可是两句俗语:四个八两共二斤,两个二斤分四半。”湘云向香菱、平儿、鸳鸯、玉钏、袭人道:“你们已前的评论都偏了,这才公平定准呢!”

    惜春道:“一甲已定,再点二甲。”湘云问:“谁是传胪?”惜春道:“已取定了,又是双的。”湘云道:“不必双的、单的,就写区区二字。”惜春道:“轮到你还早。”湘云道;“你会意错了,‘区区’不是我,是你呀!你现在填榜唱名,自己忍作传胪,榜上填写二甲一名,‘区区’岂不恰当?”众人听说大笑。宝玉道:“别说笑了,真正填名,二甲一名是谁?”惜春道:“请你合梅大爷做两位传胪夫人。这二甲第一两名点的是宝大爷、宝二爷贤昆仲。”

    黛玉推着宝钗、宝琴笑道:“二兄新做贵人,快拿喜酒来喝。”宝琴道:“先要领了你的状元红,赏过榜眼宴,喝着探花杯,再饮咱们的传胪酒。”黛玉道:“毕竟姊姊大方,妹妹小气,先喝了你的,咱们的还赖得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