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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回 洽深情香盒俱软玉 持正论淑德立贤箴(1/2)

    话说赦、政二公、贾母将贾夫人托梦会叙相符,恰值王夫人、李纨等来请安,贾政向王夫人道:“事已定准,还叫大媳妇说给甥女儿知道。”说毕同贾赦退出。贾母将梦中的

    话说与众听,又向凤姐道:“你姑妈说:凤丫头是不信这些神鬼的事,他于今实在有这鬼话,对我说了,问你信不信。”凤姐夜里已经吃惊,又听贾母传示贾夫人的话,吓得寒毛倒竖,形色改变。忙道:“我通共多大年纪?知道些什么?姑妈今日教训我,才算知道了。以后不但我不敢不信鬼神,还要劝人敬信。咱们姑老爷、姑太太更是有灵应的。”

    再说李纨来到潇湘馆,黛玉早知来意,一面让坐。李纨道:“昨儿大老爷写了书启焚化,又虔诚祷告,夜里老太太就梦见姑太太来了。”便把贾夫人向贾母所言一一表述,又将托梦赦、政二公的话一样相同也说了。黛玉心中暗喜,外面却不动声色。紫鹃、五儿听说,喜逐颜开。黛玉道:“琏二嫂子只当我爹妈未必灵验,今日才知道呢。”李纨道:“他此时不敢不信了。”黛玉道:“人生在世,敬天地,礼神明,存好心,作善事,不欺暗室,冥冥之中,鬼神呵护。岂可不信?于今世上有一等恶人,嗜欲熏心,害人利己,外面矫情于誉,却像正直无私,连鬼神都不怕。殊不知他暗中害怕,比人更甚。二嫂子不信鬼神,乃是他假饰的话,欺人罢咧。”李纨道:“你竟是个赛孔明。果然,先前老太太将姑妈的话对他说,他吓的了不得。”

    正说间,探春来到,因前次随贾母来,末合黛玉叙话,一面说道:“林姊姊,我今日特来瞧你,可更好了?”黛玉道:“多谢你记挂,我近日精神气血比前都好些。”李纨、探春齐道:“不但如此,你自己对镜子瞧瞧,那里再找的出这朵出水芙蕖。”黛玉脸上微微一红。探春道:“闲时人说二嫂子不怕鬼,都是假的。老太太把姑妈问他的

    话说了,只见他吓得甚么似的。”李纨道:“我方才说过,凤丫头已敬服的了不得。”探春道:“姑妈是何等人?自然赫赫有灵。怨不得老太太时常想念。”忽见黛玉眼圈一红,探春忙格别话岔开。二人坐末多时,一同回去。

    且说贾政择定三月吉日,宝玉、黛玉夫妇完姻。新房东边,宝钗住宿。此屋头进系四合两翻五间,两边厢房通连,房上有串楼。二进、三进、四进如前一样。主宅两旁,余房几十间。今将西边正房重新装饰,作黛玉的洞房。里外前后四间,一并通连,另用檀梨细雕格子曲折隔开,中设紫檀嵌八宝螺钢大床,四面设着妆台、椅机、书几、书架、炕榻、衣厨、春台、桌几、巾架等物,无不精巧富丽,说不尽绣箔银屏、瑶壶宝鼎,惊张裴翠,帐挂芜蓉,各色已备,专候吉期。

    再表公道在人心,阅府大众见这件喜事,人人快乐殷勤。因宝、黛二人生死结成夫妇,千古难逢;二人的才貌相当,一时罕有。所以大众同心,不谋而合。

    有一日,傻大姐站在远远的,向玻璃道:“姊姊,我问你句话。你可又要打我?你要来打,我就跑了。”玻璃道:“傻丫头,问话何妨?为什么打你呢?你到底问什么话?”大姐道:“于今宝二爷快娶林姑娘了,我还是叫林姑娘还是叫宝二奶奶?这里有个宝二奶奶,他们两个人到底怎么叫法?我又问你,可又要打我?”玻璃道:“头里因为上头吩咐瞒着人,不许吵嚷。你那么喊着问,我自然打你。而今这件事大家都知道的,你问这话又何妨呢?为什么打你?”傻大姐道:“于今到底怎么叫才好?”玉钏在旁,一面开他的心,笑道:“咱们有个叫法,你估量怎么叫?”傻大姐说:“我因为不知道才来问的。”玉钏道:“你想想该怎么叫?”傻大姐将两只白眼翻丫几翻,歪着头点了几点,说道:“宝姑娘做了宝二奶奶。林姑娘也做了宝二奶奶。他两个坐在一块,叫这个那个答应,叫那个这个答应。不明不白的,怎么好?我想把宝二爷的名字分开了,给宝姑娘一个,叫他宝二奶奶;给林姑娘一个,叫他玉二奶奶。不知你们可是这么叫?”众人听说,都道:“倒是他这个称呼很好。”玻璃道:“他这傻话算什么?毕竟要分个大小。”玉钏道:“你别混说!老爷合太大说,林姑娘是他心里元定的正配,合宝姑娘姊妹称呼,都是一样,无分大小的。咱们不能混说。横竖上头也要吩咐,该怎么叫就是了。”傻大姐道:“我还要问姊姊:明日娶林姑娘不瞒人,头里娶宝姑娘倒瞒人。难道娶宝姑娘是做贼把他偷来的吗?”说得人人大笑。大姐又道:“那天有许多人瞧着,谁不知道的?俺府里的人做强盗吗?”玻璃道:“你又混说!我可认真打你。”

    傻大姐一面走,一面说:“你还是要打我!我就告诉老太太,评评这个理。”直跑到贾母跟前,哭诉方才所说的话。大家见他说的有趣,拿他取笑。贾母亦笑道:“倒是他这么称呼也罢了,叫他姊姊不许打他。”傻大姐转笑说道:“到底要到老太太面前评理才好。前回望着林姑娘评理,说了半天的话还不相干。”凤姐事事留心,忙问傻大姐:“你向林姑娘评什么理?”傻大姐道:“就是娶宝姑娘,白问了我姊姊一声:宝姑娘过来了,还是叫宝姑娘还是叫宝二奶奶?我姊姊嗔着我不该混说,就打我。我跑到园子里哭了一阵,遇着林姑娘,我就告诉他评这个理。”凤姐听罢,如醉初醒,才明白漏泄前事,被黛玉知道,乃是此人,心中惊异。傻大姐说完,往别处逛去了。

    且说黛玉知道吉期已定,惊喜异常。惊者做了贾门媳妇,一切要遵贾家礼则;喜者得与宝玉完遂终身之愿。是夜临卧,焚起寻梦香,恍恍惚惚,身子已到苏州,见着父母。林公将贾赦的书与黛玉看,一面嘱咐:“此后要孝顺翁姑,尊敬丈夫,和睦妯娌,宽裕下人,一切家政靠你维持,后首事业还要大大兴旺。”黛玉一一应诺。贾夫人道:“你爹爹的话,横竖你多记得。我告诉老太太:吩咐凤丫头,问他信不信,他怎样了?”黛玉道:“老太太已吩咐过他,此时很信服了。”夫人又道:“你既作了人家的媳妇,你们夫妻和睦,不用我虑。宝丫头和你一般的姊妹,要同他和和气气的。他若待你不直,那是他差了。至于治家事上那些道理,不用再吩咐了。惟有待下人必要宽厚,规矩却不可散漫。别像凤丫头,威福太过,人人怨恨。这些要紧的话,不可忘了。”黛玉一一应诺,方才回来。半醒之间,漏已四转。此时心计已定,安然熟睡。

    再说贾政为此事十分慎重,合贾赦、珍琏二人一同参酌。贾珍道:“现有国孝,不能彰明昭著的迎娶。前次的事原也不妥,此次再不可胡闹。”贾赦道:“你这话很是。于今这么办法:不用轿子。以前宝丫头在园外住,不能不用轿子。此时甥女儿住在家里,就照人家养媳妇圆房之例为妥。”贾政道:“大老爷这主见妥当极了。如此办法,既省事,又不招摇。国孝满后再开贺,办几桌酒,请请亲友就是了。”贾琏道:“横竖吉期系半夜子时,就用家里梨香院的孩子们伺候拜天地、送房。”贾政道:“这也罢了。”贾琏又道:“倒是林妹妹合宝妹妹二人要定个次序。”贾政捻须沉吟,向贾赦道:”这是件最要紧的事,很难。”贾赦道:“若论亲,姑太太合你我同胞骨肉,薛家乃四门以外的亲。从前接甥女儿来的时候,老太太就把目下之事久存在心,谁不想着他两个系一对子?不过误在没有早些说明,那知后来变了封。究竟甥女儿还是十年前大家意中替宝玉定的元配。宝丫头不好屈他居下,亦算正配。所以我的意思,作养媳妇圆房,就系替甥女儿立个根子。这会儿还听他们姊妹称呼,将来百年立木主,甥女为元配居首,宝丫头为正配居次。这是一定的道理,一者不负老太太的初心,二者不失咱们手足情分,尽可对得住姑太太了。”贾政喜道:“大老爷这议论,千古不磨。不但众心佩服,姑老爷、姑太大都很感激。这话只可咱们四人知道,里面都不可说。”珍、琏二人唯唯。

    恰好宝玉来请安,贾赦道:“此事要给宝玉知道,其余再不必了。”贾政点头。贾赦即将所议的话告诉宝玉,只见宝玉合着泪向赦、政二公磕头。贾政问道:“这是怎么?”宝玉道:“林妹妹蒙大老爷、老爷这样高厚的思典,他不知道,只好儿子替他磕头。”贾政道:“替你林妹妹磕头,为什么傻哭呢?”贾赦道:“他因感极出涕。惟他是个实心孩子,才得如此。但是这话切勿漏风。”宝玉连连答应。

    各人散后,宝玉回到房中,躺在炕上出神,心中细想:“我生长十九年,只觉老太太、太太疼爱我甚于老爷,不过饮食、衣服、寒燠、姑息溺爱而已。及到要紧关头,全不能体量我的心事。即如娶宝姊姊过来,不问我愿意不愿意,强压着我的头做了。此时娶林妹妹,老爷合大老爷费尽神思,体贴咱们二人的心意。这般思典,如何报答?惟有从此发愤攻书,努力进取,博得一第,以显父母,方可塞责。”

    宝玉一念之诚,果然感格上苍,日后荣登极品,由此而兴。大凡人家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夫义妇顺、上行下效,捷于影响,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道理,总从家常日用依乎中庸而得。此书父慈子孝、夫义妇贤、家道兴隆,贾政、宝玉、黛玉是个榜样。

    闲言少叙,再说到了十四日,大家女人进园,簇拥着黛玉来至贾母房中。宝钗已于前一日避回家了。晚饭后,大众将黛玉扶入新装的洞房内,开脸梳头,戴着家传的赤金装珠嵌宝一品凤冠,穿着大红五色刻丝云龙卧海夹时花的蟒服,系着西湖水洋绉满绣五色云龙夹花片金镶边蝉裙,外罩翠蓝地三色金刻丝云鹤霞帔,挂着羊脂玉赤金镶围带,披着天青缎三蓝蟠金菊花瓣云肩,尖小平直周正大红缎彩绣鞋,娇黄绣三翠膝衣。妆毕,大家仔细端详。贾母、王夫人喜欢自不待言,众人赞不绝口。’因生成这般干娇百媚的天然妙貌、艳丽仙容,人间罕有。追溯宝钗妆新的样儿,迥不及矣。宝玉亦按国公一品服色顶带起来,在厅上等候。

    交到子正,两行细乐悠扬,四十名艳妆俊美丫头各执宫灯两旁照路,簇拥着黛玉来到荣禧堂中,又引宝玉并立于香案之前。众乐齐作,两人同拜了天地,又进二堂拜祖先容像,再双双引入洞房,交杯合卺,撒帐坐床。争来看者,你进我出,挤拥不开。宝玉喜得不知所措。停了一会,人散了些,凤姐对宝玉道:“宝兄弟,怎么还不替新娘子揭方巾?”宝玉心想:“林妹妹不比宝姊姊,不可造次。”心里又急急的要瞧瞧,被凤姐一提,忙过来将方巾揭开。一见黛玉仪容,心眼出神,不觉失惊道:“呵哼!”忙又咽住了。众人不解所以,惟黛玉心内想道:“宝玉此番回过来的形容,神采飞越,比以前又高许多,我益加爱他。他见我比前亦不同,自然格外爱我。未曾检点,以致失惊打怪的。他这傻处,竟还未改。”慢言黛玉心内思维,再说凤姐见宝玉这般光景,笑问道:“宝兄弟,你这是怎么?难道还疑心不是林妹妹吗?这会儿没有你的事,出去逛逛,让咱们闹新娘子。

    宝玉到外边混了半天,进来找着袭人说道:“你瞧瞧这架钟,又走慢了。”袭人道:“怎么抱怨钟走得慢?是你心里急罢咧。只怕这钟就像擂鼓似的快法,都赶你心里不上。要钟走得快也无用,天上的太阳可能够叫他快些落下去?我知道你心里急巴巴的,恨不得一会儿就晚了才好。还有大半天才晚呢!”宝玉搂着袭人道:“你真真是我的心内虫儿。”袭人合宝玉附耳低言,不知说些什么,宝玉只管点头。

    好容易等到晚酒之后,宝玉到贾母、贾政、王夫人前行过礼,再入洞房。宝玉进里间更衣,紫鹃跟来,悄向宝玉道:“姑娘叫我对二爷说,这几天千万别当着人合他说话。可怜姑娘害臊的了不得,横竖有话慢慢的再说,二爷合姑娘彼此心照就是了。”宝玉连连答应,又笑道:“我合你姑娘今儿竟‘同鸳帐,难为你叠被铺床’了。”紫鹃一笑,又低低说了几句。宝玉说:“我才知道。”紫鹃忙摇摇手,同宝玉出来。一切安排停当,黛玉坐在床沿上,紫鹃伺候宽褪衣衫,递过茶水,将绣幔放下,自回厢房去了。

    宝玉随即进了绣幔,同黛玉并坐相顾,两人心中无限的话,不知从那一句说起。宝玉将身靠近黛玉,黛玉将要挪开,宝玉拉住,低低说道:“妹妹,我因为有句

    话说,所以靠近些,你千万别动。我今日见了你,不知要把你怎么样才好,心里乐极了,又不知怎样才好。你可是这么样呢?”黛玉低低说道:“咱们心意相同,不言而喻。”

    宝玉喜不能禁,便道:“咱们的话再说,妹妹连日乏了,早些歇罢!”黛玉道:“你先请。”宝玉宽衣,穿着贴身褂裤上床,拥被坐待。黛玉亦褪了长衣,穿着短袄,要进里首被中。宝玉忙拦住道:“妹妹,你我百年吉利,今宵为始。古语共枕同食,到底要应个景儿,再听你的便也使得,别辜负了上人的思典。”黛玉只得坐入外首被中。宝玉又爬过来,同黛玉并坐。黛玉道:“紫鹃的

    话说过没有?”宝玉道:“说了。”黛玉又道:“先前紫鹃合你在里间笑什么?”宝玉道:“合他说:‘我合你姑娘今日竟同鸳帐,难为你叠被铺床。’因此而笑。”黛玉亦笑道:“你竟想着了。”宝玉道:“妹妹这会儿可还生气?”黛玉道:“彼一时,此一时。”宝玉道:“彼时未免唐突,此时咱们效个鸳鸯于飞,何如呢?”黛玉会意,忙道:“今夜不早了,连日辛苦,我要歇了。”宝玉道:“妹妹既已困倦,不敢勉强了。”黛玉见宝玉委婉如此,心中益加爱敬,细想:若即迎合其意,初次同裳,羞涩太甚,且恐近于轻薄,所以推却。宝玉只得睡下,贷玉亦已就枕。

    停了一会,宝玉翻腾难寐。黛玉道:“你还没睡熟吗?”宝玉道:“暖的很。”黛玉道:“我也觉很暖。”宝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