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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回 梅公子会试进京 柳郎君搭帮探友(1/2)

    话说贾大人升了吏部尚书,每日贺客盈门。王夫人张罗作衣服、打首饰,给环哥娶亲。此时荣国府上下内外真是忙人多,闲人少。暂且不提。

    话分两头,且说有一位原任翰林梅老爷的公子,名叫鼎臣,号瑟卿。虽然年纪不大,却是当代的名士。父亲亡故,只有寡母在堂。娶妻薛氏,小字宝琴,也是有名的一位闺秀。这梅瑟卿并无弟兄,只有个胞伯,现作嘉兴府知府,膝下无儿,就是这梅瑟卿承祧两房。所以这梅太守寄信,叫到任上。过了年,进京会试。写了一只头号太平船,派了几个仆人择日下船。先把行李发去,又有寄去的许多东西,到京送亲友;又有夫人寄去的些绣货花绒等类。这日梅公子拜辞了伯父、伯母。那太守夫妻未免嘱咐些一路上诸事小心,约束家人们不许滋事,这里净听喜信。梅公子一一遵命,洒泪分别。带着家人们下了船,就有嘉兴县、秀水县都差人送了礼来,梅公子俱各璧回。次日天明,烧了福纸,送的家人回衙销差。这里鸣锣开船。

    此时正是新春天气,两岸边嫩柳舒黄,一路上柔波泛绿。

    过了几个大码头,也有差人上去买些东西的时候,却也无甚耽搁。这日到了苏州码头上湾住船,真是天下第一繁华之处。看那河里的船只,岸上的轿马,又有经商买卖,昼夜不断,可谓“朝朝寒食,夜夜元宵”。梅公子带了两个家人进城去逛了一回,买了些玩物,下船吩咐家人,明日叫一只灯船去游虎丘。

    次日就雇了只极好的灯船,又叫了个有名的妓女金阿四伺候少爷。又请示要清音不要?瑟卿道:“我不过是叫个人唱一两支曲子下酒,人多了就闹的荒了。”又笑道:“倒是这阿四不知怎么样,如若平常,咱们好换。”这些家人谁不讨少爷的欢喜,就把那阿四带过来见少爷。见他头上挽着云髻,鬓上簪着一枝红梅花,身上穿着件鹦脖色湖绉小毛皮袄,下面是西湖色绉绸百褶裙,裙下窄窄双弯,穿着鸦青缎白绫高底鞋。淡扫蛾眉,薄施脂粉,天然一段丰韵。瑟卿见他如此妆饰,就知不是那寻常妖妓,真是苏小重生,秋娘未嫁。便同他过船,就带了那小跟班的锦奴,还有奶公高升。后边又随了只火食小船,两个家人带着厨子伺候洒酒温菜。这边自有他们的随手。阿四就问:“少爷,听什么曲子?”瑟卿说:“先喝点酒,润润喉,等回来时趁着月色再领新声罢。”一面喝着酒,又讲究谁的词章好,谁的曲文好,慢慢摇着船,趁着风和水软,看着那岸上的细草含烟,遥川凝黛,已到了虎丘。

    便携了这阿四,带着锦奴,又叫奶公提着酒榼上了岸,到各处去逛了一回。见游人甚多,便走到剑池边,拣了块平石,正倚着一株老梅坐下。又买了些细果,二人在石上对酌。阿四一抬头,见对面松树下站着一个翩翩少年,穿一件翠蓝扣绉皮袄,加一件青莲色洋呢棉半臂,戴一顶绛色毡帽,登一双薄底缎靴,呆呆看着瑟卿。阿四说:“对面那人,少爷认的他么?”

    瑟卿道:“看着眼熟,一时想不起来。”锦奴说:“好像那年在薛舅爷家见过他。”瑟卿便想起说:“别管是不是,叫他一声看。”遂叫了一声:“柳二哥。”那人迎了几步说:“瑟卿先生久违了。”说着就拱了拱手,瑟卿站起身来也拱拱手说:“二哥过来坐罢。”又叫阿四见了。锦奴斟了一杯酒,瑟卿问道:“二哥这几年作什么生理?”柳湘莲道:“萍踪浪迹,也没什么一定的事情。才在千人石那边瞧着像你,比先发福,所以不敢冒认。”梅公子说:“二哥,你还是那样,就是略黑些,如今在何处作寓?”湘莲道:“就在此不远,太虚宫暂祝出了月,要进京去看看朋友们,打算还要东游呢!”瑟卿道:“妙极,咱们就一同进京。”湘莲道:“好却好,你又要多一番事。”瑟卿说:“二哥要这么说,就不是交情了。你把行李就搬到我船上去。”湘莲问:“你的船在那里湾着?”瑟卿说:“在阊门。”湘莲又问:“你几时北上?”瑟卿说:“本来明日就要起身开船的,便是多住一两天也没什么要紧。”湘莲道:“既是明日开船,我就失陪了。”说着,站起身来说:“明早船上见罢!”瑟卿一把拉住道:“不用忙,咱们下船去喝会子酒,听听曲子,明日再取行李不迟,难道还有什么留连吗?”

    湘莲笑道:“一个七十多岁的老道,我留连他作什么?”说的大家都笑了。阿四道:“你二位不必争,太虚宫是必由之路。略停停船,上岸去取,岂不省事!”瑟卿道:“就是罢!”说着站起来就走。湘莲道:“你们美人名士,掺个我作什么?未免唐突这山水。”瑟卿说:“难道那《离骚》上说的美人,务必是女的?”一路上说说笑笑,早到河边。搭跳板上船,重整杯盘。阿四问:“少爷听曲子罢!”瑟卿问湘莲:“听那支?”

    湘莲道:“只拣得意的唱罢!”阿四:“先生吹柳耆卿的《倾杯乐》。”那随手刚要吹笛,瑟卿说:“拿箫来,我给我随着。”

    于是瑟卿吹着洞箫,金阿四轻拍檀板,低低唱道:冻冰消痕,晓风生暖,春满东郊道。迟迟淑景,烟和露偏润长堤芳草。断鸿隐隐归飞,江天杳杳。遥山变色,妆眉淡扫,目极千里,闲倚危樯回眺。

    动几许伤春怀抱,念何处韶阳偏早。想帝里看看名园芳榭,烂熳莺花好。追思往昔年少,继日恁把酒听歌,量金买笑。别后顿负光阴多少!

    唱罢,湘莲说:“‘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瑟卿吹箫,金娘度曲,真是替敝本家的词增色!”阿四笑道:“叫柳二爷见笑了!”湘莲说:“那里话,宋词里常唱的也就是苏东坡、泰少游、姜白石、柳耆卿的这几家容易入拍。”

    梅公子满斟一杯说:“柳二哥喝了这杯酒,奉求你唱几句给他听听。”湘莲说:“我何曾会唱?”阿四道:“听柳二爷的议论,就知是行家。”瑟卿道:“你说不会,那回在薛大哥席上同冯紫英不是唱来?”柳湘莲被他们磨不过,便说:“还是你吹罢!看错了教他们笑话。”阿四忙递过箫来,瑟卿吹着。

    湘莲说:“我也陪你个《倾杯乐》柳词罢,这可是九十四字的。”

    此时月光初上,照的满船如同白昼。看那水面灯光月彩,真是万点金波,满河里游船已少,趁着这水影烟光,真令人有离尘之想。梅瑟卿就吹起洞箫,柳湘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