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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回 梅翰林因诗择婿 贾副宪触绪联姻(1/2)

    话说芝哥儿从着张越存读书,过了年,便是七岁。知识渐开,便将书义常请先生讲解。近又添了一件奇处,每每默坐半日,并不开读,却又不是睡着。张越存是个有意思的人,见芝哥儿颖悟不群,便率其自然之性,总不强他。更有奇处;他虽默坐,及查起功课来,书却全然背得过。张越存从此更不管他。

    那一日,正是三月初旬,芝哥儿理他熟过的《诗经》,念到“崧高维岳,骏极于天。维岳降神,生甫及申”四句,他便只管沉吟起来。谁知他今年读书不同旧岁,凡读的书皆要懂得。闲时看史书—亡说羲、轩生时,许多灵异,便已生疑。及看到孑L夫子五老降庭,麟吐玉书的事,便要去问。因是《史记》,先生并未叫读,恐被呵斥,不敢质正。这日读这“维岳降神,牛甫及申”,难道世界上人竟从天上降下不成。把往日所蓄的疑团,一时并集,又是读的《诗经》,可问得的,遂走下来,拿这本书问张越存道:“这两句诗像说甫与申是岳所降的,神生的,如信为真,则何所据?倘说是假,诗为圣人手订,岂有诞妄不经的理[,马?”张越存道:“你问的很好。”便将圣人感召之理,原是呼吸相通的,应魔劫而生魔,到得圣人在位,和气致祥,便有吉星瑞曜应世,来为朝廷黼黻。遂举金环后身的羊祜,玉燕入怀的张说,谪仙是长庚转世,坡老是魁宿临凡,把几个古人说与他听。芝哥儿听了,似有所动,终是未能豁然。虽答应着“是”,走上位去坐了,终不展卷,仍自默想,大有眼观鼻,鼻观心的光景。

    天晚放了学,虎哥儿家去了。宝钗看见芝哥儿回来,不要饭吃,就去睡下,恐在学房有甚缘故,因叫了焙茗来问。

    原来焙茗感念宝玉的恩,伺候芝哥儿十分尽心,,朝夕出入,就是饥寒饱暖,时刻留心,像个嬷嬷一般,较林天锡尽交差事的大是不同。这焙茗长的也甚有条干,本姓叶,皆以焙茗呼之。前岁在坐粮厅衙门内派过几回税口,又受过一次漕,积蓄了有二百多银子,这两年放给人,使得些利钱,约有三百余金。·向替李贵好,遂与李贵第三个儿子叫李白新的,李贵也备出三百头,同焙茗合了伙,请下两个伙计,开个小钱铺儿。李自新常在铺内,焙茗闲了也到铺走走,大有起色。宝钗见他在芝哥儿身上着实用心,便向王夫人回了,将柳五儿指配与他,虽未圆房,柳家甚觉情愿。柳五儿见焙茗长的好,又是宝玉旧日寸人,也没的说。—

    这日宝钗在门口站着,将焙茗叫到檐下,请了安。宝钗便问:“芝哥儿今日学房受师爷气吗?”焙茗说:“我这芝哥儿再没有受气的事。每日上的书,多就多,少就少,皆背的滚熟。张师爷在老爷前夸过几回,说总没有见过这样聪明学生,疼的很哩。哪来的气?惟有今日,他拿本书向张师爷去问,张师爷替他讲了半天,小的看他只是闷闷的默坐,不说一句话,点心没吃,茶也没喝,就下了学。小的着实放不下心,二奶奶就不问小的,再待一会小的也要求周大婶子来瞧瞧的。”宝钗说:“芝哥儿睡了,没甚事,你出去罢。”宝钗回来,摸他身上也不热,头上也不怎么样,遂任他睡去,叫王奶母好生看着,自己便在一张便榻,穿着衣,就枕着拐枕躺下。

    芝哥儿似睡不睡,将及五鼓,心底大有所见。天亮起来,洗了脸,到学房来,仍是寂然默坐,并不念书。张越存虽说听其自然,未免也自时留心看他。焙茗急的更了不得,站在门口竟不动身,倒叫张越存撵着去了。

    芝哥儿坐了又有个半时辰,一念不生真如来,复觉顶门倒似响了一声,合着胸前这块玉放起光,一霎时满屋皆明,恍惚中觉得己身是玉帝案旁左金童,奉命来此尘界,以结敷文真人未结之案。慢慢将眼睁开,仍就坐在书案椅上,不觉朗朗的吟道:

    木有根兮水有泉,谪来尘刹应随缘;

    而今打破盘中谜,月灿云开别有天。

    张越存忽然听芝哥所吟,不觉吃一大惊,道:“好呀,你竟悟了。”芝哥儿道:“学生不懂什么是悟,就只生甫及申是维岳神所降的,实在不假,学生如今无疑义了。”张越存也不甚理会。

    这芝哥儿从此悟彻本原,欢欢喜喜,书便仍旧读去,但读的书固是懂得,即所未见的书,未知的事,提起来无不原委洞然,毫无遗略。有时说个典故,发些议论,张越存竟莫从窥其底蕴。

    这年乡试,张越存录科甚高,要去起考。芝哥儿忽议:“先生不如到午年上好。”众人全不介意,果然张越存这科又落孙山以外。到乡试后,又点学差,闻翰林却点了贵州学院。送行起身,惟贾政着实,格外并送了好些盘缠,不烦细赘。

    那江西学政梅侍讲差满覆命,仍回了本任,拜几位客,吃几回酒,就过了年。难道梅翰林仍是赁房作寓不成?原来贾政与梅翰林最厚,差将满时,就写字托贾政替他寻了一所房子。贾政先替备银置了,税了契,俟梅翰林到京,好交与他。不意梅翰林未起身时,叫他儿子梅调鼐到家,接了他夫人先到京来。见了贾政,已将银先带来还。搬到新房,贾政早替备买厂许多桌椅床帐,及铜锡木磁等件家伙,皆是琏二爷办的,有何不妥。梅调鼐着实感激,将宝琴也就接了过来住着,伺候梅翰林到京,再来亲谢。

    梅翰林到京,面了圣,归到私第。长子梅调鼎在家乡料理庄田,惟次子调鼐随任,门口候着,请了安。梅翰林见这房子地面宽绰,院子深沉。进了二门,向东一院系书房五间,配房、照房皆合款。向西进了院门,转过屏风,便是大厅三间,照厅四间,朝东的厢房二间。厅上摆设齐全,桌椅整列。迎面一张长条几,挂着沈石田山水大画。案头瓶炉俱备,又备大理石插牌一座,玉罄一件。转过厅,又进一垂花门楼,就是住房。一带七间,两边厢房,后面群房尚有两层,皆是家人住处。东有一门,出去就是厨房,再从厨房迤南向东,过一层门,便是花园。花木缤繁,亭阁宽敞。

    梅翰林心中甚喜。到上房,见了夫人,说些别后的话。宅琴领着月娥进来,梅翰林半世只此一个孙女,心甚疼爱。宝琴请了安,月娥就跪下磕头。梅翰林拉起来一看,月娥生得温秀典重,更欢:喜的过不得。拉着手,问了几句。又向宝琴说了回话,便要去拜贾政。从先梅翰林在朝时,贾政亦拜过了。及至梅翰林到贾府,贾政又不知何处去拜客,亦未在家。梅翰林对林之孝说:“先替我说,我再来谢,可替回明。”林之孝答应着“是”。

    过了两日,贾政请梅翰林吃酒接风,梅翰林亦送了许多土物。再在别处拜拜客,吃吃酒。

    过了年,又届二月会试之期。梅翰林点了房考,直到三月半间才出了礼闱。贾兰这年散馆,放了编修。甄宝玉这科却中了一百六十四名进士,殿在三甲,留部学习。榜后完姻,即把李绮娶了过门。荣府礼贺往来,一无缺略。

    再说芝哥儿了悟前因,一心无累,从张越存要乡试时露了一露,后便深自韬晦,不修边幅,较五六岁转多童失。这些俗眼皆被他来瞒过。这日排门插艾,节庆蕤宾。闵师爷一早被董词林邀去。贾政摆酒,请张越存、褚小松过来小酌。门客詹光有事,好些日没来。程日兴同贾琏出城,不知所办何事。这贾政性喜鲈鱼,尤嗜海鳊。此时已经夏半,又在都中,这海鳊是最不易得的。梅翰林平素所知,这日厨子不知在那里买得两个极肥的海鳊,梅翰林一时高兴,用抬盒盛了肴馔酒碟点心各样,却拿一盆水,将这海鳊装了。移樽来就贾政之教。贾政听了大喜,连忙请进来,与张、褚二位见了礼,彼此问过好。贾政即笑着说道:“梅老先生体量小弟无物应节,竟备了酒馔来。真是趣人!”梅翰林道:“不是如此说。扰的老大人太多了,我学生今算还席。却为今日得两个极肥鳊鱼,小弟不敢独食,专此致敬老大人。即吩咐贵庖人整治来,咱们下酒何如?”贾政投其所好,便举手谢道:“小小一节,可见知心。”即叫李贵说给厨房,加意作去。贾政因思梅翰林喜吃羊肉,便咐李贵耳,又说了两句。席本未撤,大家即让了坐,重整杯箸,便就饮将起来。谈些时事,辨些古书。梅翰林带来酒碟,间着端来。

    酒已饮了数巡,张越存忽提起芝哥儿所问的“维岳降神,生甫及申”这个理来,梅翰林亦不能实有所指。因向着贾政道:“令孙几岁了?”贾政道:“八岁。”梅翰林听了吃惊,暗暗想道:“何物老妪,生此宁馨!”笑着道:“老大人有此玉树,何不令我学生…“会?”贾政即叫人吩咐焙茗:“快带芝哥儿出来。”焙茗应了进去。

    这时宝钗领着芝哥儿与史湘云,惜春,同平儿、巧姐儿、琥珀、玉钏儿、莺儿,大伙猜枚赢粽子、鸭蛋,芝哥、巧姐儿却赢了许多,笑的个王夫人什么是的。正顽着,听得贾政来叫,即令人间焙茗:“有什么事?”焙茗将梅侍讲要见的话回了。遂叫他穿了衣裳同出来。

    芝哥儿才进了门,梅翰林看着穿的黄葛纱的袍儿,佛青暗团龙半实半露的褂子,腰间荷包带系着上钩。脚下粉底官靴,头戴时款凉帽。眉清目秀,齿白唇红。心里便爱。只见他走到他跟前,打个千,请了安。替张先生也是打千请安,向褚小松作了个揖问好。又替贾政打千请安。梅翰林见他轻重得宜,进退有序,更自十分欢喜。因让他脱了衣服坐下。彼时摆个杌子,靠着贾政下手。芝哥儿却不就坐,看着贾政。张越存道:“你就坐罢,没人说你。”芝哥儿方才坐了。梅翰林问道:“你师傅说你问“生甫及申”这个道理,你心理有个见解,何不谈谈?”芝哥儿又看贾政,不言语。贾政道:“你只管说罢。”那芝哥儿才开口道:“甫与申原不必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