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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回 柴桑口卧龙吊丧 耒阳县凤雏理事(2/2)

问统曰:“足下远来不易。”统不即取出鲁肃并孔明荐书,但答曰:“闻皇叔招贤纳士,特来相投。”妙有身分。若今之挟荐书投人者,未入门而先传进矣。玄德曰:“荆楚稍定,苦无闲职。此去东北一百三十里,有一县名耒阳县,缺一县宰,屈公任之,如后有缺,却当重用。”统思玄德待我何薄,欲以才学动之,见孔明不在,只得勉强相辞而去。妙有曲折。统到耒阳县,不理政事,终日饮酒为乐,醉翁之意不在酒。一应钱粮词讼,并不理会。有人报知玄德,言庞统将耒阳县事尽废。玄德怒曰:“竖儒焉敢乱吾法度!”遂唤张飞吩咐:“引从人去荆南诸县巡视。如有不公不法者,就便究问。恐于事有不明处,可与孙干同去。”张飞领了言语,与孙干前至耒阳县。军民官吏,皆出郭迎接,独不见县令。以饮酒废事,犹胜于以迎接废事。若善于迎接者,便非好县令。飞问曰:“县令何在?”同僚覆曰:“庞县令自到任及今,将百余日,县中之事,并不理问,每日饮酒,自旦及夜,只在醉乡。今日宿酒未醒,犹卧不起。”既有卧龙,安得无卧凤?卧治有余,卧亦是醒。彼暗于治者,虽日日醒,犹日日卧耳。张飞大怒,欲擒之。孙干曰:“庞士元乃高明之人,未可轻忽。且到县问之。如果于理不当,治罪未晚。”飞乃入县正厅上坐定,教县令来见。统衣冠不整,扶醉而出。故作偃蹇之态。飞怒曰:“吾兄以汝为人,令作县宰,汝焉敢尽废县事?”统笑曰:“将军以吾废了县中何事?”奇绝,妙绝。飞曰:“汝到任百余日,终日在醉乡,安得不废政事?”统曰:“量百里小县,些小公事,何难决断?此不足为先生事。将军少坐,待我发落。”随即唤公吏,将百余日所积公务,都取来剖断。吏皆纷然赍抱案卷上厅,诉词被告人等环跪阶下。统手中批判,口中发落,耳内听词,刘穆之不足为奇。曲直分明,并无分毫差错。民皆叩首拜伏。不到半日,将百余日之事,尽断毕了,谁云大受者不可小知。投笔于地,而对张飞曰:“所废之事何在?妙极。曹操、孙权,吾视之若掌上观文,一语便露出圭角。量此小县,何足介意?”飞大惊,下席谢曰:“先生大才,小子失敬。吾当于兄长处极力举荐。”统乃将出鲁肃荐书。两封荐书,又只先取一封,藏却一封。妙有曲折。飞曰:“先生初见吾兄,何不将出?”统曰:“若便将出,似乎专藉荐书来干谒矣。”今之求讨荐书,一味钻刺者,能不愧死。飞顾谓孙干曰:“非公则失一大贤也。”遂辞统回荆州见玄德,具说庞统之才。玄德大惊曰:“屈待大贤,吾之过也!”飞将鲁肃荐书呈上,不消鲁肃荐,先生先自荐矣。玄德拆视之,书略曰:

    庞士元非百里之才,使处治中、别驾之任,始当展其骥足。如以貌取之,恐负所学,有鉴于孙权,而先为是言也。终为他人所用,实可惜也。

    玄德看毕,正在嗟叹,忽报孔明回。玄德接入,礼毕。孔明先问曰:“庞军师近日无恙否?”问妙。玄德曰:“近治耒阳县,好酒废事。”孔明笑曰:“士元非百里之才,胸中之学,胜亮十倍。此句是过誉。足见孔明之谦,不似今人之妄自矜夸也。亮曾有荐书在士元处,曾达主公否?”玄德曰:“今日方得子敬书,却未见先生之书。”孔明曰:“大贤若处小任,往往以酒胡涂,倦于视事。”玄德曰:“若非吾弟所言,险失大贤。”随即令张飞往耒阳县敬请庞统到州内。玄德下阶请罪,统方将出孔明所荐之书。两封书作两次取出,写庞统极有身分。玄德看书中之意,言凤雏到日,宜即重用。玄德喜曰:“昔司马德操言:‘伏龙、凤雏,两人得一,可安天下。’照应三十五回中语。今吾二人皆得,汉室可兴矣。”遂拜庞统为副军师中郎将,与孔明共赞方略,教练军士,听候征伐。以下按下玄德一边,以下接叙曹操一边。

    早有人报到许昌,言刘备有诸葛亮、庞统为谋士,招军买马,积草屯粮,连结东吴,早晚必兴兵北伐。曹操闻之,遂聚众谋士商议南征。荀攸进曰:“周瑜新死,可先取孙权,次攻刘备。”操曰:“我若远征,恐马腾来袭许都。前在赤壁之时,军中有讹言,亦传西凉入寇之事,照应四十八回中事。今不可不防也。”荀攸曰:“以愚所见,不若降诏加马腾为征南将军,使讨孙权,诱入京师,先除此人,则南征无患矣。”本因刘备转出孙权,又因孙权转入马腾,将二十回中事,至此忽然归结。操大喜,即日遣人赍诏至西凉召马腾。

    却说腾字寿成,汉伏波将军马援之后。父名肃,字子硕,桓帝时为天水兰干县尉;后失官流落陇西,与羌人杂处,遂娶羌女生腾。腾身长八尺。体貌雄异,禀性温良,人多敬之。灵帝末年,羌人多叛,腾招募民兵破之。初平中年,因讨贼有功,拜征西将军,与镇西将军韩遂为弟兄。又补叙马腾来历,是续前文之所未及。当日奉诏,乃与长子马超商议曰:“吾自与董承受衣带诏以来,与刘玄德约共讨贼,不幸董承已死,玄德屡败;我又僻处西凉,未能协助玄德。马腾一向冷落,不见出头,得此两句叙明。今闻玄德已得荆州,我正欲展昔日之志,而曹操反来召我,当是如何?”马超曰:“操奉天子之命以召父亲。今若不往,彼必以逆命责我矣。当乘其来召,竟往京师,于中取事,则昔日之志可展也。”有马超之言,方见马腾此去,不是疏虞。马腾兄子马岱谏曰:“曹操心怀叵测,叔父若往,恐遭其害。”为下文伏笔。超曰:“儿愿尽起西凉之兵,随父亲杀入许昌,为天下除害,有何不可?”是马超声口。腾曰:“汝自统羌兵保守西凉,只教次子马休、马铁并侄马岱随我同往。曹操见有汝在西凉,又有韩遂相助,谅不敢加害于我也。”为后文韩遂助马超伏线。超曰:“父亲欲往,切不可轻入京师。当随机应变,观其动静。”腾曰:“吾自有处,不必多虑。”于是马腾乃引西凉兵五千,先教马休、马铁为前部,留马岱在后接应,为马岱逃回伏笔。迤逦望许昌而来。离许昌二十里,屯住军马。

    曹操听知马腾已到,唤门下侍郎黄奎吩咐曰:“目今马腾南征,吾命汝为行军参谋,先至马腾寨中劳军,可对马腾说:西凉路远,运粮甚难,不能多带人马。我当更遣大兵,协同前进。来日教他入城面君,赚他入城,便是诱杀之计。吾就应付粮草与之。”奎领命,来见马腾,腾置酒相待。奎酒半酣而言曰:“吾父黄琬,死于李傕、郭汜之难,尝怀痛恨。又将数十回前之事于此一提。不想今日又遇欺君之贼。”腾曰:“谁为欺君之贼?”奎曰:“欺君者操贼也。公岂不知之,而问我耶?”腾恐是操使来相探,急止之曰:“耳目较近,休得乱言。”奎叱曰:“公竟忘却衣带诏乎?”前马腾见董承时,马腾正言,董承隐讳;今黄奎见马腾,又是黄奎正言,马腾隐讳,前后遥遥相对。腾见他说出心事,乃密以实情告之。奎曰:“操欲公入城面君,必非好意。公不可轻入。来日当勒兵城下。待曹操出城点军,就点军处杀之,大事济矣。”二人商议已定。黄奎回家,恨气未息。其妻再三问之,奎不肯言。不告其妻而独告其妾,何也?不料其妾李春香与奎妻弟苗泽私通。泽欲得春香,正无计可施。与董承家秦庆童事又相仿佛。妾见黄奎愤恨,遂对泽曰:“黄侍郎今日商议军情回,意甚愤恨,不知为谁。”泽曰:“汝可以言挑之曰:‘人皆说刘皇叔仁德,曹操奸雄,何也?’看他说甚言语。”是夜黄奎果到春香房中。妾以言挑之。奎乘醉言曰:“汝乃妇人,尚知邪正,何况我乎?吾所恨者,欲杀曹操也。”妾曰:“若欲杀之,如何下手?”奎曰:“吾已约定马将军,明日在城外点兵时杀之。”谋及妇人,宜其死耳。妾告于苗泽,泽报知曹操。操便密唤曹洪、许褚分付如此如此,又唤夏侯渊、徐晃分付如此如此。各人领命去了,一面先将黄奎一家老小拿下。

    次日,马腾领着西凉兵马,将次近城,只见前面一簇红旗,打着丞相旗号。马腾只道曹操自来点军,拍马向前。忽听得一声炮响,红旗开处,弓弩齐发。一将当先,乃曹洪也。马腾急拨马回时,两下喊声又起:左边许褚杀来,右边夏侯渊杀来,后面又是徐晃领兵杀至,截断西凉军马,两起调拨,却匀作四处出现。将马腾父子三人困在垓心。马腾见不是头,奋力冲杀。马铁早被乱箭射死。三人中先死了一个。马休随着马腾,左冲右突,不能得出。二人身带重伤,坐下马又被箭射倒。父子二人俱被执。曹操教将黄奎与马腾父子一齐绑至,董承七人之外,添出一吉平;马腾父子之外,添出一黄奎:前后遥遥相对。黄奎大叫:“无罪!”操教苗泽对证。马腾大骂曰:“竖儒误我大事!我不能为国杀贼,是乃天也!”操命牵出。马腾骂不绝口,与其子马休及黄奎一同遇害。后人有诗叹马腾曰:

    父子齐芳烈,忠贞着一门,捐生图国难,誓死答君恩。嚼血盟言在,诛奸义状存。西凉推世胄,不愧伏波孙。

    苗泽告操曰:“不愿加赏,只求李春香为妻。”操笑曰:“你为了一妇人,害了你姐夫一家,留此不义之人何用!”奸雄快语,可儿可儿。便教将苗泽、李春香与黄奎一家老小并斩于市。观者无不叹息。后人有诗叹曰:

    苗泽因私害荩臣,春香未得反伤身。奸雄亦不兼容恕,枉自图谋作小人。

    曹操教招安西凉兵马,谕之曰:“马腾父子谋反,不干众人之事。”一面使人分付把住关隘,休教走了马岱。且说马岱自引一千兵在后。早有许昌城外逃回军士,报知马岱。岱大惊,只得弃了兵马,扮作客商,连夜逃遁去了。以上按下西凉一边。以下再叙许昌一边。

    曹操杀了马腾等,便决意南征。忽人报曰:“刘备调练军马,收拾器械,将欲取川。”操惊曰:“若刘备收川,则羽翼成矣。将何以图之?”言未毕,阶下一人进言曰:“某有一计,使刘备、孙权不能相顾,江南、西川皆归丞相。”正是:

    西州豪杰方遭戮,南国英雄又受殃。

    未知献计者是谁,且看下文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