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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回 荆州城公子三求计 博望坡军师初用兵(2/2)

不至地,出君之口,入琦之耳,可以赐教矣。”此时并无隔屏窃听之人。孔明曰:“疏不间亲,亮何能为公子谋?”妙在此时还不肯说,又复作难,曲折之甚。琦曰:“先生终不幸教琦乎!琦命固不保矣,请即死于先生之前。”乃掣剑欲自刎。此亦玄德附耳低言之计也,妙在此处写出。孔明止之曰:“已有良策。”至此方说,亦是水穷山尽,绝处逢生。琦拜曰:“愿即赐教。”孔明曰:“公子岂不闻申生、重耳之事乎?申生在内而亡,重耳在外而安。刘琦请孔明观古书,此却是孔明教刘琦观古书。今黄祖新亡,江夏乏人守御,公子何不上言,乞屯兵守江夏,则可以避祸矣。”或笑孔明为刘琦画策,不过是“三十六计,走为上计”耳,何须如此作难方纔说出?不知走非容易,使人不知是走,方是会走;若使人知其走,便走不成、走不脱矣。琦再拜谢教,乃命人取梯送孔明下楼。今之求人画策者,偏会拔短梯。一笑。孔明辞别,回见玄德,具言其事。玄德大喜。

    次日,刘琦上言欲守江夏,刘表犹豫未决,请玄德共议。玄德曰:“江夏重地,固非他人可守,正须公子自往。东南之事,兄父子当之;西北之事,备愿当之。”使刘表当孙权,而自当曹操,亦孔明所教也。表曰:“近闻曹操于邺郡作玄武池以练水军,必有南征之意,不可不防。”刘表正欲防孙权,因玄德说出曹操,便顺口说防曹操。玄德曰:“备已知之,兄勿忧虑。”遂拜辞回新野。刘表令刘琦引兵三千往江夏镇守。为后玄德走江夏张本。

    却说曹操罢三公之职,自以丞相兼之。以毛玠为东曹掾,崔琰为西曹掾,司马懿为文学掾。懿字仲达,河内温人也。颍川太守司马隽之孙,京兆尹司马防之子,主簿司马朗之弟也。叙司马懿独详其家世,盖在魏未代汉之先,早为晋之代魏伏笔。妙。自是文官大备,乃聚武将商议南征。夏侯惇进曰:“近闻刘备在新野,每日教演士卒,必为后患,可早图之。”操即命夏侯惇为都督,于禁、李典、夏侯兰、韩浩为副将,领兵十万,直抵博望城以窥新野。不窥荆襄而窥新野,操固轻视刘表而重视玄德也。荀彧谏曰:“刘备英雄,今更兼诸葛亮为军师,不可轻敌。”惇曰:“刘备鼠辈耳,吾必擒之。”轻视玄德,与曹操相反。徐庶曰:“将军勿轻视刘玄德。今玄德得诸葛亮为辅,如虎生翼矣。”用徐庶说,妙。徐庶不对曹操说,却对夏侯惇说,又妙。操曰:“诸葛亮何人也?”庶曰:“亮字孔明,道号卧龙先生。有经天纬地之才,出鬼入神之计,真当世之奇才,非可小觑。”此处徐庶赞孔明,与前程昱赞徐庶遥相对。操曰:“比公若何?”庶曰:“庶安敢比亮?庶如萤火之光,亮乃皓月之明也。”不愧名亮字孔明。夏侯惇曰:“元直之言谬矣。吾看诸葛亮如草芥耳,何足惧哉!吾若不一阵生擒刘备,活捉诸葛,愿将首级献与丞相。”操曰:“汝早报捷书,以慰吾心。”惇奋然辞曹操,引军登程。

    却说玄德自得孔明,以师礼待之。关、张二人不悦,曰:“孔明年幼,有甚才学?兄长待之太过!又未见他真实效验!”玄德曰:“吾得孔明,犹鱼之得水也。徐庶比孔明以月,玄德比孔明以水。月可以无萤,鱼不可以无水。两弟勿复多言。”关、张见说,不言而退。一日,有人送牦牛尾至。玄德取尾亲自结帽。孔明入见,正色曰:“明公无复有远志,但事此而已耶?”玄德投帽于地而谢曰:“吾聊假此以忘忧耳。”种菜所以避祸,结帽所以忘忧,遥遥相对。孔明曰:“明公自度比曹操若何?”玄德曰:“不如也。”孔明曰:“明公之众,不过数千人,万一曹兵至,何以迎之?”玄德曰:“吾正愁此事,未得良策。”孔明曰:“可速招募民兵,亮自教之,可以待敌。”玄德遂招新野之民,得三千人。孔明朝夕教演阵法。此处民兵正为后文诱敌之用。

    忽报曹操差夏侯惇引兵十万,杀奔新野来了。张飞闻知,谓云长曰:“可着孔明前去迎敌便了。”正说之间,玄德召二人入,谓曰:“夏侯惇引兵到来,如何迎敌?”张飞曰:“哥哥何不使‘水’去?”玄德曰:“智赖孔明,勇须二弟,何可推调?”关、张出,玄德请孔明商议。孔明曰:“但恐关、张二人不肯听吾号令。主公若欲亮行兵,乞假剑印。”韩信非挂印登坛不能令樊哙,孔明非取剑印不能令关、张。玄德便以剑印付孔明,孔明遂聚集众将听令。张飞谓云长曰:“且听令去,看他如何调度。”未听令之前,先写翼德要看他如何。孔明令曰:“博望之左有山,名曰豫山;右有林,名曰安林:可以埋伏军马。不识地理者,不可以为军师。云长可引一千军往豫山埋伏,等彼军至,放过休敌,其辎重粮草,必在后面,但看南面火起,可纵兵出击,就焚其粮草。翼德可引一千军去安林背后山谷中埋伏,只看南面火起,便可出,向博望城旧屯粮草处纵火烧之。关平、刘封可引五百军,预备引火之物,于博望坡后两边等候,至初更兵到,便可放火矣。”又命于樊城取回赵云,令为前部,不要赢,只要输。“主公自引一军为后援。各须依计而行,勿使有失。”前叙单福定计取樊城,在后文始见;今叙孔明用计烧博望,在前文说明,又是一样笔法。云长曰:“我等皆出迎敌,未审军师却作何事?”孔明曰:“我只坐守县城。”张飞大笑曰:“我们都去厮杀,你却在家里坐地,好自在!”总为后文作衬染。孔明曰:“剑印在此,违令者斩!”玄德曰:“岂不闻‘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二弟不可违令。”张飞冷笑而去。云长曰:“我们且看他的计应也不应,那时却来问他未迟。”既听令之后,又写云长要看他如何。二人去了。众将皆未知孔明韬略,今虽听令,却都疑惑不定。又写众将多未信。○前夏侯惇轻孔明,是敌人不肯信;今众将疑孔明,是自家人亦不肯信:先有此两处不信,愈显得下文奇妙。孔明谓玄德曰:“主公今日可便引兵就博望山下屯住。来日黄昏,敌军必到,主公便弃营而走,但见火起,即回军掩杀。亮与糜竺、糜芳引五百军守县。命孙干、简雍准备庆喜筵席,安排‘功劳簿’伺候。”妙极妙极。○前后调度用两番写,叙事入妙。派拨已毕,玄德亦疑惑不定。不惟众人不信,连玄德亦未信,愈显得下文奇妙。

    却说夏侯惇与于禁等引兵至博望,分一半精兵作前队,其余尽护粮车而行。粮车在后,正应孔明所言。时当秋月,商飙徐起。此非闲笔,正为后文火势衬染。人马趱行之间,望见前面尘头忽起。惇便将人马摆开,问向导官曰:“此间是何处?”答曰:“前面便是博望城,后面是罗川口。”惇令于禁、李典押住阵脚,亲自出马阵前。遥望军马来到,惇忽然大笑。众问:“将军为何而笑?”惇曰:“吾笑徐元直在丞相面前,夸诸葛亮为天人。今观其用兵,乃以此等军马为前部,与吾对敌,正如驱犬羊与虎豹斗耳!此是民兵诱敌之故。吾于丞相前夸口。要活捉刘备、诸葛亮,今必应吾言矣。”极写夏侯惇之骄,以反衬后文之败。遂自纵马向前。赵云出马,惇骂曰:“汝等随刘备,如孤魂随鬼矣!”骄极矣。云大怒,纵马来战。两马相交,不数合,云诈败而走。夏侯惇从后追赶。云约走十余里,回马又战。不数合又走。韩浩拍马向前谏曰:“赵云诱敌,恐有埋伏。”韩浩一谏,文势一曲。惇曰:“敌军如此,虽十面埋伏,吾何惧哉!”遂不听浩言,直赶至博望坡。一声炮响,玄德自引军冲将过来,接应交战。夏侯惇笑谓韩浩曰:“此即埋伏之兵也!谁知此处伏兵亦是诱敌。吾今晚不到新野,誓不罢兵!”乃催军前进,玄德、赵云退后便走。时天色已晚,浓云密布,又无月色,昼风既起,夜风愈大。先写月色之暗,以反衬后文火光之明;先写风力之大,以正衬后文火势之猛。夏侯惇只顾催军赶杀。于禁、李典赶到窄狭处,两边都是芦苇。典谓禁曰:“欺敌者必败。南道路狭,山川相逼。树木丛杂,倘彼用火攻奈何?”禁曰:“君言是也。吾当往前为都督言之;君可止住后军。”前有韩浩之谏,此有于禁、李典之言,文势又一曲。李典便勒回马,大叫:“后军慢行!”人马走发,那里拦当得住?于禁骤马大叫:“前军都督且住!”夏侯惇正走之间,见于禁从后军奔来,便问何故。禁曰:“南道路狭,山川相逼,树木丛杂,可防火攻。”夏侯惇猛省,即回马令军马勿进。前一路写风、写林木、写芦苇,读者至此,急欲观其烧矣;乃复有夏侯惇猛省欲回一段,竟似下文烧不成也者。如此曲折,试掩卷猜之,决猜不着也。言未已,只听背后喊声震起,早望见一派火光烧着,随后两边芦苇亦着。一霎时四面八方,尽皆是火;先写背后,次写两边,然后写四面八方。极忙之中,却有次第。又值风大,火势愈猛。方信前写秋月、商飙,不是闲笔。曹家人马自相践踏,死者不计其数。赵云回军赶杀,夏侯惇冒烟突火而走。

    且说李典见势头不好,急奔回博望城时,火光中一军拦住。当先大将,乃关云长也。李典纵马混战,夺路而走。于禁见粮草车辆,都被火烧,便投小路奔逃去了。夏侯兰、韩浩来救粮草,正遇张飞。前调诸将,此处逐一叙出。前是布棋,此是收着。战不数合,张飞一枪刺夏侯兰于马下。韩浩夺路走脱。直杀到天明,却纔收军。杀得尸横遍野,血流成河。后人有诗曰:

    博望相持用火攻,指挥如意笑谈中。直须惊破曹公胆,初出茅庐第一功。

    夏侯惇收拾残军,自回许昌。

    却说孔明收军。关、张二人相谓曰:“孔明真英杰也!”唯有前番疑惑,乃有此处称叹。行不数里,见糜竺、糜芳引军簇拥着一辆小车,车中端坐一人,乃孔明也。关、张下马,拜伏于车前。唯有前番轻侮,乃有此处拜伏。须臾,玄德、赵云、刘封、关平等皆至,收聚众军,把所获粮草辎重,分赏将士,班师回新野。新野百姓望尘遮道而拜曰:“吾属生全,皆使君得贤人之力也!”不写玄德褒孔明,却写百姓颂玄德。颂玄德甚于颂孔明也。孔明回至县中,谓玄德曰:“夏侯惇虽败去,曹操必自引大军来。”玄德曰:“似此如之奈何?”孔明曰:“亮有一计,可敌曹军。”正是:

    破敌未堪息战马,避兵又必赖良谋。

    未知其计若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