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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回 蔡夫人议献荆州 诸葛亮火烧新野(1/2)

    前自三顾草庐之后,便当接火烧博望一篇,却夹叙孙权杀黄祖、刘琦屯江夏以间之;至火烧博望之后,便当接火烧新野一篇,却夹叙曹操杀孔融、刘琮献荆州以间之:盖几处同时之事,不得详却一处,略却数处也。看他叙新野,又叙荆州;叙荆州,又叙东吴与许昌:头绪多端,如一线穿,却不见断续之痕。尤妙在叙孔融处,补叙祢衡往事;叙荆州处,详叙王粲生平:偏能于极忙中叙此闲笔。

    刘景升家难,与袁本初家难正自仿佛,而写来却无一笔相类者何也?盖本初始终爱少子,而景升则有临终立长子之命:其不同一也。谭、尚相攻;而刘琮则本有让琦之心,刘琦亦初无伐琮之意:其不同二也。谭之降操,以长子不得立之故;琮之降操,则以幼子僭立之故:其不同三也。谭之降操,其臣教之;琮之降操,虽其臣教之,而实其母成之:其不同四也。冀州为曹操所自夺,而荆州为刘琮所献:其不同五也。本初之死,尚未尝不讣告谭;而景升之死,刘琮竟匿而不发:其不同六也。种种不同,求一笔之相犯而不可得。岂非天然有此变化之事,以成此变化之文哉!

    玄德取荆州于刘表病危之时,则不正;取荆州于刘琮僭立之后,则无不正也。即谓取荆州于刘琮僭立之时,或有不正;而取荆州于刘琮降曹之日,则更无不正也。失此不取,而使荆州为曹操所有之荆州,又为孙权所欲得之荆州,于是借荆州、分荆州、索荆州、还荆州,遂至遗无数葛藤于后,则皆此回中一着之错耳。

    孔融才大名高,意所予夺,天下从之,此曹操之所深忌者。奸雄必去其所忌,而后可以惟我欲为。故称魏王、加九锡之事,必待于融死之后也。当时即无郗虑之谮,而操之欲杀之久矣。<纲目>书操杀融而存其官,盖重予之云。

    或谓文人无行,文如蔡邕,而**董卓;文如王粲,而劝降曹操:斯固然矣。然如孔融、祢衡之互相称许,则岂非名称其实者哉!两人之志节,实足动义概而忤雄风。然则无行文人之说,其赖此二人而一雪斯言欤!

    凡用计之难,不难在第一次,而难在第二次。当敌人经过一番之后,仍以前法施之,而敌之依旧不觉,则奇莫奇于斯矣。然其前后用法亦微有不同者:前之火纯用火,后之火兼用水。若以卦象论之:前卦只是巽为风,离为火;后卦乃变成水火既济。惜乎曹操出兵之时,不早令管辂卜之也。

    博望之火易料,新野之火难料。何也?博望之火在城外,新野之火在城中;博望之火在林木,新野之火在房屋也。然孔明新野之火是城中房屋之火,吕布濮阳之火亦是城中房屋之火;而吕布伏兵城中,孔明伏兵城外;火中之伏兵可见,火外之伏兵不可知。则新野之烧,更甚于濮阳矣。况火不足而继之以水,下邳之水是白日,白河之水是黑夜;冀州之水是灌城,白河之水是灌军:愈用愈幻,愈出愈奇。今日读者见之,犹目眩神摇;安得当日战者遇之,不魂飞胆落乎!

    却说玄德问孔明求拒曹兵之计。孔明曰:“新野小县,不可久居。近闻刘景升病在危笃,可乘此机会,取彼荆州为安身之地,庶可拒曹操也。”玄德曰:“公言甚善。但备受景升之恩,安忍图之!”孔明曰:“今若不取,后悔何及?”为后文争荆州伏线。玄德曰:“吾宁死不忍作负义之事。”孔明曰:“且再作商议。”

    却说夏侯惇败回许昌,自缚见曹操,伏地请死。操释之。惇曰:“惇遭诸葛亮诡计,用火攻破我军。”操曰:“汝自幼用兵,岂不知狭处须防火攻?”惇曰:“李典、于禁曾言及此,悔之不及。”操乃赏二人。兵败而有赏,曹瞒胜人之处。惇曰:“刘备如此猖狂,真腹心之患也,不可不急除。”操曰:“吾所虑者,刘备、孙权耳,余皆不足介意。今当乘此时扫平江南。”因叙刘备,就势带出孙权,为后文赤壁伏线。便传令起大兵五十万,令曹仁、曹洪为第一队,张辽、张合为第二队。夏侯渊、夏侯惇为第三队,于禁、李典为第四队,仍用夏侯、于、李,如秦穆公之再用三帅。操自领诸将为第五队。每队各引兵十万。又令许褚为折冲将军,引兵三千为先锋。先锋反叙在后,叙法变幻。选定建安十三年秋七月丙午日出师。并记其日,重其事也。

    大中大夫孔融谏曰:“刘备,刘表皆汉室宗亲,不可轻伐。以理言。孙权虎踞六郡,且有大江之险,亦不易取。以势言。○融意重在二刘,带言孙权。今丞相兴此无义之师,恐失天下之望。”操怒曰:“刘备、刘表、孙权皆逆命之臣,岂容不讨!”前操止言刘备、孙权,今亦带言刘表。遂叱退孔融,下令“如有再谏者必斩”。孔融出府,仰天叹曰:“以至不仁伐至仁,安得不败乎!”至仁独指刘备,而表与权又在所轻。时御史大夫郗虑家客闻此言,报知郗虑。虑常被孔融侮慢,心正恨之,乃以此言入告曹操,且曰:“融平日每每狎侮丞相,平日狎侮,却借郗虑口中带叙出来。又与祢衡相善,衡赞融曰‘仲尼不死’,融赞衡曰‘颜回复生’,孔、祢交誉语,亦借郗虑口中叙出。向者祢衡之辱丞相,乃融使之也。”又将祢衡前事一提。操大怒,遂命廷尉捕捉孔融。融有二子,年尚少,时方在家对坐弈棋,左右急报曰:“尊君被廷尉执去,将斩矣!二公子何不急避?”二子曰:“破巢之下,安有完卵乎?”操之残恶,二子早已看透。言未已,廷尉又至,尽收融家小,并二子皆斩之,操之杀祢衡,必假手于他人;今杀孔融,则竟自杀之,更不避杀贤士之名矣。号令融尸于市。京兆脂习伏尸而哭,操闻之大怒,欲杀之。荀彧曰:“彧闻脂习常谏融曰:‘公刚直太过,乃取祸之道。’脂习谏融语,却在荀彧口中补叙出来。今融死而来哭,乃义人也,不可杀。”脂习之哭孔融,与王修之哭袁谭正复相似。操乃止,习收融父子尸首,皆葬之。后人有诗赞孔融曰:

    孔融居北海,豪气贯长虹:坐上客长满,樽中酒不空。此系融幼时语,应第十一回中。文章惊世俗,谈笑侮王公。史笔褒忠直,存官纪“大中”。<纲目>书曰“杀大中大夫孔融”,存其官也。

    曹操既杀孔融,传令五队军马次第起行,只留荀彧等守许昌。

    却说荆州刘表病重,使人请玄德来托孤。玄德引关、张至荆州见刘表。表曰:“我病已入膏肓,不久便死矣,特托孤于贤弟。我子无才,恐不能承父业,我死之后,贤弟可自领荆州。”陶谦三让徐州,刘表可谓再让荆州矣。玄德泣拜曰:“备当竭力以辅贤侄,安敢有他意乎?”正说间,人报曹操自统大兵至。玄德急辞刘表,星夜回新野。刘表病中闻此信,吃惊不小,商议写遗嘱,令玄德辅佐长子刘琦为荆州之主。刘表临死不听妇人言而立少子,虽不能正其始,犹能正其终也。蔡夫人闻之大怒,关上内门,使蔡瑁、张允二人把住外门。时刘琦在江夏,知父病危,来至荆州探病。方到外门,蔡瑁当住曰:“公子奉父命镇守江夏,其任至重;今擅离职守,倘东吴兵至,如之奈何?若入见主公,主公必生嗔怒,病将转增,非孝也。宜速回。”蔡瑁此时但阻琦之见父,而不敢害琦者,畏玄德之在新野耳。刘琦立于门外,大哭一场,上马仍回江夏。刘表病势危笃,望刘琦不来,至八月戊申日,大叫数声而死。刘表欲立刘琦而不能杀蔡瑁,以至于此。后人有诗叹刘表曰:

    昔闻袁氏居河朔,又见刘君霸汉阳。总为牝晨致家累,可怜不久尽销亡。

    刘表既死,蔡夫人与蔡瑁、张允商议,假写遗嘱,令次子刘琮为荆州之主,袁绍之妻立少子,是顺夫之命;刘表之妻立少子,是逆夫之命,蔡氏更劣于刘氏矣。然后举哀报丧。时刘琮年方十四岁,颇聪明,乃聚众言曰:“吾父弃世,吾兄现在江夏,更有叔父玄德在新野。汝等立我为主。倘兄与叔兴兵问罪,如何解释?”刘琮贤于袁尚。众官未及对,幕官李珪答曰:“公子之言甚善。今可急发哀书至江夏,请大公子为荆州之主,就命玄德一同理事。北可以敌曹操,南可以拒孙权。此万全之策也。”刘表有如此之臣,而平日不能重托之,乃使蔡瑁掌兵权,何其用人之舛误也!蔡瑁叱曰:“汝何人?敢乱言以逆主公遗命!”李珪大骂曰:“汝内外朋谋,假称遗命,废长立幼,眼见荆襄九郡,送于蔡氏之手!故主有灵,必当殛汝!”蔡瑁大怒,喝令左右推出斩之。李珪至死大骂不绝。李珪其泄冶之流乎!于是蔡瑁遂立刘琮为主。蔡氏宗族分领荆州之兵。命治中邓义、别驾刘先守荆州。蔡夫人自与刘琮前赴襄阳驻扎,以防刘琦、刘备;就葬刘表之柩于襄阳城东汉阳之原,竟不讣告刘琦与玄德。自死至葬而竟不讣告,妇人作事舛错至此,宜其亡之速也。

    刘琮至襄阳,方纔歇马,忽报曹操引大军径望襄阳而来。琮大惊,遂请蒯越、蔡瑁等商议。东曹掾傅巽进言曰:“不特曹操兵来为可忧。今大公子在江夏,玄德在新野,我皆未往报丧,若彼兴兵问罪,荆襄危矣。巽有一计,可使荆、襄之民,安如泰山,又可保全主公名爵。”不忧曹操而忧玄德、刘琦,则其计可知矣。琮曰:“计将安出?”巽曰:“不如将荆襄九郡,献与曹操,操必重待主公也。”李珪既杀,此饯巽之言所由来也。琮叱曰:“是何言也!孤受先君之基业,坐尚未稳,岂可便弃之也?”刘琮贤于袁谭。蒯越曰:“傅公悌之言是也。夫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