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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七回 戚大娘虚词骇鬼 柳主事正直为神(2/2)

哭声。那些押上来的鬼卒,一个个十分凶狠可怕。有钱使的准他多站一会,多哭几声;那没钱的穷鬼,刚望了一眼,还没有哭出声来,早被凶鬼押下台去。

    柏夫人很觉伤心惨目,也止不住纷纷落泪。往台下四面望去,只见愁云惨雾浓堆密布,不但望不见家乡,连山川树木也瞧不见一点影儿,说道:“这些真是傻子!对着这乱云堆子哭个什么劲儿?”甄判官道:“夫人是生魂,看不见家乡。他们各有所见,不能不哭。”柏夫人道:“原来如此。这台上冷风过于利害,真是透心彻骨,咱们去罢。”同着众人下了台来,仍旧走过牌楼。猛抬头,瞧见那一堆男女里面有戚大奶奶,捧着个碗,正在大吃。柏夫人心甚不忍,走上一步,将他拉住说道:“大奶奶!你少吃些儿也好。”戚大奶奶回过头来,瞅了一眼道:“你这位老太太可笑,我又不认得你,怎吗管我吃东西?”柏夫人道:“大奶奶!你怎么不认得我呢?我回去可以到你家寄个信儿。”说着,泪随声下。戚大奶奶问道:“我家在那儿?”甄判官道:“他已吃了**汤,生前之事全不知道。等案情结后,归守坟墓,彼时方认得骨肉亲支,以享其祭祀。此时虽是父子夫妻相逢,亦如陌路也。”

    柏夫人不胜叹息,随着金童、玉女离了望乡台,走出蒿里村。望着前面一带垂杨,绕着粼粼清水,树林中画角丹楹,十分壮丽。柏夫人道:“那边景致不像阴间,很有些平山堂风景。”

    说话之时早已走到面前,见那柳阴之下尽是临河水阁,并无门窗??扇,每间阁前俱用丹漆短N字栏杆隔住,无门可以出入。

    看那阁子里面,或十来人,或二三人,亦有五六人,老少不一,俱向着水闭目静坐。水中尽是莲花,清香扑鼻。甄判官道:“此名宁馨阁。都是古今名士,不得志于当时,往往迂狂怪僻。上帝怜其才,令其面对莲花,静坐一百二十年,消其迂狂怪僻之气。日受莲香沁其心骨,转生当为翰林清贵。”柏夫人点头叹道:“原来翰林先生都是对花静坐中人也。”

    顺着柳堤向北而走,觉对面吹来其风甚臭,越走越臭,令人难忍。耳内听见四面都是哭喊悲苦之声。满眼黑雾濛濛,不分南北,定睛细看,那浓烟之内尽是蓬头赤足男女,不计其数。

    柏夫人心中害怕,问道:“这是那儿?又臭又怕,令人一刻难过。”甄判官道:“此名锻炼狱。都是古今来不遵王法叛逆之人,刀兵过处,杀害生灵,不分良善;奸淫抢掳,惨无天日;妻离子散,骨肉伤残;荼毒地方,上干天怒。上帝痛恨此等叛徒,生前虽受王章,或有幸逃国法,遍令五岳帝君及城隍司命之神,密访严拿,俱发交此狱。先用大锅熬炼其油,俟其枯干,再锻为灰。那炼出来的人油流于地上,往往变成蛇、蝎或蜈蚣、毒蟒,还要伤人。终是戾气所钟,虽有阴律亦难禁其化生。”

    柏夫人道:“叛逆之徒应该受罪。咱们再往别处瞧瞧,这里实在臭的慌。”

    众人离了锻炼狱,又往前走。天色清朗,路旁一座衙门,丹碧辉煌,祥光笼罩;里边一股幽香随风而至,令人闻之心神畅适。见那大门上面,直牌写着”节孝司”三个大字。甄判官道:“夫人名姓已上了这衙门的金册。妇人最重的最节孝,上帝特命阴曹专立两司:男名忠孝司,女名节孝司。两司俱用金册注名,每岁除夕汇奏一次,恭候玉音奖励。不论男女有人名登金册者,子孙免堕畜生道中。”

    柏夫人点头,正要答话,只见一族彩旗鼓乐蜂拥而来,后面一乘彩轿竟抬进大门。柏夫人们也挤了进去,见彩轿里走出一位青年美人,珠冠蟒袄十分华丽。堂上站着一位冥官,乌纱绛袍,白面长须,手捧一本金册,彩光耀目。揭开几页递与那美人看过一遍,取笔在那册上不知写了几行什么字,那美人笑容满面,再三道谢。旁边转过一个白须判官,手执彩幡向空一晃,化为一座金桥。那美人转身走上桥去。回头看见柏夫人,忙举手拜了两拜,抿着嘴儿笑着往上走去。只见金光一闪,人桥俱已不见。柏夫人问道:“这人是谁?倒很有些面熟,怎么他驾云跑掉了?”甄判官笑道:“此人不但与夫人现有瓜葛,我同他还是隔世姻亲。他从府上来,还从府上去。这是最有名望的人,夫人岂不知金陵王熙凤吗?此人现今已历三世矣。”

    柏夫人惊道:“王熙凤是贾大姐姐的琏二奶奶。去年我在铁槛寺烧香,正遇着他们在那儿念经超度,我还对着他的牌位拈香奠酒。谁知今日在这地方同他见个面儿。他死的也不多几年,怎么就有三世呢?”甄判官道:“王熙凤二世就是周婉贞,因其拒奸伤命,是以名登金册。今与夫人又为骨肉至亲了,日后自然有人知道。咱们再往别处逛逛罢!”

    离了节孝司正往前走,只见一人歪戴着一顶皂隶帽子,敞开胸口,光着一只脚,飞奔而来。周身大汗,瞧见甄判官一把抓住,叫道:“快些救命!”道言未了,后面一个黑胖堂客赶紧追来,将那人抓祝脱下自家的一只鞋,将那个人揿在地下,使劲的打了个要死,又撕又抓又咬,那人在地上滚成一团,一声儿也不敢言语。甄判官看不过意,说道:“你这位奶奶,且将气儿消消。这一定是前生的冤孽,这会儿遇着他,自然不能饶过;但总有官司判断,叫他受罪,你何必动这样大气?”那堂客摇手道:“老官,你不用管咱们的闲事。我不是遇着了冤家,他是我的男人,名叫陈旺。他是城隍司的皂班头儿。他那一天不赚三吊两吊,回到家来说谎,总说一个钱儿没有。可怜我自挣自吃,那儿弄得过来?谁知他相与上了卖**汤的孟大姑娘,将几个钱拢共拢儿贴补了那个养汉老婆。你想这样的男人不趁早儿打死了,要他干什么!”说着,又咬牙切齿的使劲混打,陈旺只是磕头。甄判官笑道:“这是你们家法,外人不便多嘴。”那堂客笑道:“这位大太爷说的一点儿不错,咱们家去再说。”腰间解下一条绳子,拴着他男人扬长而去。

    柏夫人笑道:“阳间常闻有惧内之说,尚不至于如此荼毒。谁知阴司的老婆更狠。”甄判官笑道:“世人见了泼妇如见小鬼,那里知道咱们这里的小鬼又是鬼更怕鬼。”柏夫人十分好笑,不觉走进一座大门。见满院子无数男女,还有好些姑子、和尚,挤作一堆。其间有哭有笑、有喜欢有悲苦。看那两廊檐下都挂满的五色衣服,堂上像有官儿审事。那审过下来的,三五成群,身上总披着一件花衣,哭哭啼啼走了过去。有一大阵姑子、和尚下来,见每人头上俱插一对长金花,背后挂着一绺大穗子,脚下都穿铁板鞋。柏夫人问道:“这些出家人,怎么是这样装扮?”甄判官道:“此间是变造司。凡应归畜生道中的,都发到这里变造。刚才这起僧尼,在世不守清规,奸淫不法,诓骗钱财,诱人犯法。除受阴律外,应变驴马以偿孽债。”

    话言未了,又来一起男女十几人,都乔装俏扮风流人物。

    那几个后生男子挤在一堆,十分得意。柏夫人道:“这一起不像是变畜生的,人人倒还欢喜。”甄判官道:“这一起罪孽更深。男的是世上匪徒,无恶不作;妇人是淫妒残忍,凶恶不堪,例应变猪。”甄士隐用手指道:“夫人看,那一堆是变牛的,这是变狗,那些是羊,各人身上都有记号。不但夫人看不出来,就是他们自身亦不能够知道。正所谓孽由自作也。”

    柏夫人不胜叹息,看了一会,走出变造司。向东走去,见一座衙门祥光缭绕。门楼上直牌金字,写着”福禄司”三个大字。两旁大金字对联,左联是:黄甲全凭德行,那右联对的是:华国本自文章。

    柏夫人跟着金童、玉女走至大堂檐下,见上面坐着文昌司禄帝君。两旁侍立天聋、地哑两个童儿。案上堆着无数册本,帝君凭几细看。东首设着长桌,堆满的尽是文书,有一位朱衣神在那里翻检。梁上挂着一杆大金秤,上有五色毫光,照耀天地,有一个长须吏,手持玉尺,在那文书上细心测量,丝毫不苟。公案中间,设着一座白玉香炉,里面有一线青烟上接九霄,觉得异香扑鼻。甄判官道:“凡世上科甲之人,俱是各处城隍司查其祖宗德行已历数世,汇报东岳。再查本人阴德,转送此处。帝君汇总,量其福禄之多寡,核其德行厚薄,定其科分之迟早。现办下科题名录,正是各路神报功过之时,非同小可。俟草榜定后,尚须请关帝参酌签押,方达帝廷。倘有大伤阴骘之事,虽天榜已定,临时必须更改,以明赏罚。人世上造恶多端,只可以瞒人,而不可瞒天。冥冥之中,丝毫未曾疏漏也。”

    柏夫人点头道:“人生在世,只知要占便宜,给子孙挣下产业房粮地土,积下金银珠宝,不管人家死活。那管他妻离子散,只要我便宜受用!使尽心机,打尽算盘,以为子孙可以世守受用。谁知阴司里另有一般的算法,若要子孙昌盛,何必多用心机!”甄判官笑道:“夫人所见甚是。阴司总以德行为重,虽有钱势,此处不能通情。所谓祸福两途,随人自走耳。此时帝君正在办公,不可惊动。咱们再往别处看看。”

    金童、玉女持幡相引,来到一处。愁云惨淡,腥风刺骨,满耳都是鬼哭之声,十分凄惨。柏夫人胆战心惊,见四面尽是剑树刀山,血水成河,难以行走。金童将手中长幡往地下一晃,变成一瓣莲花,请柏夫人们立于花上,随着腥风飘来荡去。见几十个小鬼,推着一架大石磨,血糊滴沥,磨下有数百大凶狗,争吃血汁,旁站几个高大夜叉,将磨边拴着的罪人,不分男女,抓住往磨眼里填下,顷刻之间骨肉俱成血酱。柏夫人问:“这些人是造下什么孽,至于如此?”甄判官道:“都是世上打娘骂爷,灭理**之辈,应受此刑。”莲舟飘到一处,见一个老尼僧倒挂两脚,有两个恶鬼手执尖刀,划开胸口,两鬼使劲剥皮,那老姑子喊声惨极。柏夫人念道:“阿弥陀佛!这老尼造了什么孽,受这剥皮惨罪?”甄判官道:“此人名净虚,是馒头庵的姑子。少年不守清规,淫贪势利,引诱闺女、孀妇,败坏门风,得赃破婚,种种不法,已历过几重地狱。今又到此剥皮狱,其罪尚不止此也。”柏夫人叹道:“原来就是馒头庵的老师父,可怜他那里知道身后要受这样的罪呢!”

    正说着,那莲舟又至一处,见高台上坐着一位冥官。两旁站着好些鬼判,下面跪着无数男女孽鬼。那冥官正在据案检点文书,看见柏夫人过来,连忙站起,在台上打一恭,用手一举,那莲舟不觉离台已远。柏夫人问道:“这位官儿同我见礼,是个什么缘故?”甄判官道:“这官儿姓柳名逢春,生前为礼部主政,系大人同部的司官。夫人是堂官眷属,兼有姻亲,因此见礼。”柏夫人点头道:“原来是柳绪的父亲。咱们是四门亲家,谁知倒做了冥官。不知咱们老爷又在何处?我正要去相见。”

    甄判官道:“柳公在此为十八狱总管。凡应受罪之人,先解到此间挂号,然后照文发各狱受罪,其职事甚忙。祝尚书现为玉帝香案吏,不在阴曹,难以相见。”柏夫人正在叹息,背后有人问道:“太太怎么在这里闲逛?”柏夫人回头一看,不知那人是谁,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