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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回 贾迎春摆布薄情郎 史湘云搜求短命鬼(2/2)

样发落他。我见二堂背后窗槅子上嵌的都是玻璃,你们若要看热闹儿,大家都到二堂背后隔着玻璃可就都看见了。”众人听了,都不胜惊异。只见迎春吓得粉脸焦黄,眼中流下泪来。凤姐笑道:“二妹妹,你这可是怎么了呢?他把你折磨到这步田地,今儿刚刚儿的有人替你出气,你怎么又心疼起他来了?你想是又不愿意给四妹妹当徒弟了。”迎春笑道:“我胆子小,听见这些事我怪害怕的。”宝玉笑道:“二姐姐放心,不相干的,这不过是警戒警戒他,断然不肯伤他的命的。”贾母笑道:“你们都不用害怕,拿我的拐棍来,等我把你们带到二堂背后去,到底看看他们怎么收拾这个没人心的小杂种子呢。”

    于是,贾母挪了拐杖前行,贾夫人领了众人,随后探春、湘云二人搀了迎春,一齐来至二堂背后。隔着玻璃一望,但见堂上点的灯烛辉煌,看的十分真切。上面设着四个公案,正中坐着一僧、一道,东边坐的是甄士隐,西边坐的是林公,下边一溜椅子坐的是贾琏、薛蟠、柳湘莲、薛蝌、贾环、贾蓉、贾兰七个人。丹墀下站着两个相貌狰狞的恶鬼,手提铁锁,锁着一个垂头丧气的人跪在丹墀,仔细一认,不是孙绍祖是谁。

    众人正在惊异,忽听上面坐的僧、道向林公笑道:“这个人生的外秀而内浊,其病在脏腑,非针炙药饵所能疗,非剖腹挖心不能治也。”林公道:“愿求仙师的法力。”僧、道听了,点点头儿,忽然把惊堂木一拍,大喝道:“鬼卒们,把这个狗才的衣服给我剥了!”只听下面伺候的鬼卒大吼了一声,将孙绍祖揪了起来,一齐动手,是把上身衣服脱剥净了。吓得二堂背后的众人面面相视,不知何事。又听僧、道二人喝道:“鬼卒们,快把这狗才的心肝五脏挖了出来!”只见上来了一个猪嘴獠牙的恶鬼,手持一柄明晃晃的牛耳尖刀,走至孙绍祖的面前,晃了一晃,吓得孙绍祖忙哀告道:“二位仙师,我再也不敢任性了。”只见那恶鬼不容分说,哧的一刀将孙绍祖的肚子划开,伸进手去,将一副血淋淋的五脏掏了出来。吓得二堂背后的众人面目失色,也有浑身打战的,也有说不出话来的,也有叫爹爹妈妈的,也有说唬死我了的。

    正在忙乱,又听僧、道在座上喝道:“快取一大盆清水来,把他这副黑心乱肝拿去给我淘洗干净,将我这种药末儿撒在他心孔之内,仍旧整理妥当装在他腔子里。”说着,便扔下一包药末儿来。一鬼卒上前连忙拾起,端过一盆清水来,将那心肝肠肚一齐放在水里,用力翻覆搓洗。一连洗了三盆黑水,这才干净了。掰开心窍,撒上了药末,整理了一番,仍旧装在他腔子里,忙用两手将刀口合上,又撒了些药末儿,揉了会子。忽听孙绍祖“嗳哟”了一声,道:“我好苦啊!”二堂背后看的众人这才都放了心,迎春脸上的气色这才转过红来。忽听僧、道二人向林公笑道:“大功成了,明日自有奇验,如今放他回去罢。”只见林公欠身致谢。那僧、道便取了个油纸捻儿点了,立起身来往孙绍祖脸上掷了去。但见金光一闪,就如打了一个闪电一般,孙绍祖忽然不见了。

    只听林公向僧、道二人笑道:“二位仙长的法力果然深奥,济世救人,其功不校小弟求仙师把我们这几位后辈也端详端详,倘其中也有性情倚于一偏的,尚求施仁,造就造就。”僧、道二人听了,便觑着眼从贾琏看起,挨着次儿看到贾兰为止,看毕,乃向林公笑道:“圣人云:惟上智与下愚不移,才刚儿孙令侄婿即所谓下愚是也,非剖腹煎肠不能疗治。”乃指着湘莲、薛蝌、贾兰三人道:“老先生请看他们这三位,虽非上智,然而秉受的清气为多,无庸疗治。”又指着贾琏、薛蟠、贾环、贾蓉四人道:“即如他们这四位,虽非下愚,然而乘受的浊气为多。四人之中,我们甄公他令婿,和贾府的三公子殆有甚焉。若不即早匡救,将来也就到了‘下愚不移’的地步了。”甄士隐、林公听了,便求仙师的方略。吓得薛蟠、贾琏、贾环、贾蓉四个人面如土色,不知又是怎样的治法,面面相觑,不敢作声。二堂背后的凤姐、平儿、尤二姐、香菱、秦可卿、胡氏听了也都唬得改变朱颜,心头突突的乱跳起来。林黛玉忙回过头去往四边一望,只见宝玉站在宝钗的身后伸舌儿。他便从人空里挤了过去,将宝钗的衣襟一拉,附耳低声道:“姐姐,你就近悄悄的告诉他一声儿,叫他躲着些儿,再别冒冒失失的出去了。”宝钗听了,也回头看了看宝玉,便向黛玉笑着摇了摇手儿,以示宝玉必不致于如此,教他不必害怕之意。

    二人正然捣鬼,只听僧、道二人向林公道:“他们四人虽然秉受的浊气为多,不过其心为物欲所蔽,然其本体之明,则有未尝息者。这也无庸以刀锯治之。我有一种孔圣枕中丹,乃宣圣在大成宫秘制的。向非人世龟板、鹿胶之类,只须一丸吃了下去,清升浊降,定志生慧,虽不能明善复初,亦断不致再流入下愚。”说毕,从腰间解下个葫芦来,取了丹药四丸,每人给了一丸,令其到家临睡时,用无根水服之。贾琏、薛蟠、贾环、贾蓉四人这才放了心,一齐上来拜谢。二堂背后凤姐、香菱、秦氏诸人也都放下心来。

    宝玉见办完了公事,便也走了出来。只见僧、道、甄士隐三人起身告辞。林公不敢强留,致谢了一番,率领贾琏、宝玉等送出庙门,飘然而去。

    这里,贾母听得远远有鸡叫之声,忙吩咐外面套车伺候。

    只见鸳鸯领了李纨也来了,同凤姐诸人一齐拜谢告辞。贾母、贾夫人送至大堂,只见林公正在丹墀上让贾琏、宝玉等骑马,贾琏、宝玉等再三不肯,都把马拉到仪门外,这才上马而去。

    李纨、凤姐等又拜谢了林公,林公也站着说了几句客套,看着他们上车去了,这才和贾母、贾夫人回后去了不提。

    且说荣宁两府的男女并亲戚诸人,出了城隍庙,一路车马辚辚,灯笼火把,及至各自到家已有丑末寅初的时候。贾琏、贾环、贾蓉、薛蟠四人到家后,各将孔圣枕中丹如法服讫。因夜间劳苦,一觉直睡到已牌时分。醒来只觉心境光明,神清气爽,回思一往所行所为,殊甚愧恨,真如蘧伯玉行年五十而知四十九年之非矣!

    再说宝钗、黛玉同住怡红院,也因昨夜劳倦,一觉睡醒,早已日上三竿。二人连忙梳洗才完,正欲到王夫人处请安,只见莺儿慌慌张张的走来禀道:“二位姑娘快梳洗罢,才刚儿侍书从这里过,说史大姑娘自从庙里回来,刚然睡下,就发起烧来,这会子病的人事儿不省了。三姑娘害了怕,打发侍书告诉太太去了。”钗、黛二人听了,都吃了一惊,正欲追问情由,只听宝玉在帐子里问道:“怎么的,史大妹妹病了么?宝姐姐、林妹妹你们俩人先到秋爽斋看看他去,我穿了衣裳随后就来。”

    钗、黛二人听了,便留下紫鹃服侍宝玉穿衣,带了莺儿刚走出怡红院的月门,就瞧见侍书、玉钏儿搀了王夫人从那边来了,钗、黛二人见了,便止步等候着。王夫人到了跟前,一齐问安。

    王夫人笑道:“你史大妹妹平日生的本就壮实,从来轻易没听见他害个病儿灾儿的。昨儿从庙里回来还是好好的,怎么一会儿的工夫就病的人事儿不省了呢?”宝钗道:“我们也是才听见的,也不知道她是怎么了,正要瞧她去呢。”黛玉道:“太太该把王太医传来,给他诊诊脉就知道他是什么病了。”王夫人道:“我已经差人告诉你琏二哥哥去了,咱们先过去瞧瞧他。”说着婆媳三人一齐来到秋爽斋。

    只见湘云睡在帐子里,脸上烧的就和胭脂瓣儿一般,口不能言,惟有两眼直瞪而已。探春坐在旁边流泪。王夫人见了也觉伤心,用手在他额上摸了一摸,烧的火炭儿似的。忙问道:“大姑娘,你到底觉着是怎么了?”探春道:“我问了他一早起,连一声儿也答应不出来,已经不能说话了。”宝钗道:“三妹妹,你同他昨儿回来,到底知道他是什么病呢?”探春道:“昨儿我们回来还坐着喝了会子茶才睡的。我见他无精打彩的那个样儿,我就问他说你怎么了?他就淌眼抹泪的,总不肯说,后来见我问的紧了,越发哭起来了。我也不敢尽自再问,只得劝着,大家睡了。今儿早起,我已经起来梳完了头了,还不见他起来,我教翠缕叫了他一遍。谁知道那个胡涂虫竟没看出他姑娘的病,倒说姑娘昨儿熬了眼了,让他今儿多睡一会子罢。后来还是我不放心,亲自揭开他的帐子看时,已经病的就是这个样儿了。”王夫人听了才要说话,只见侍书进来禀道:“宝二爷带了王太医来了。”探春、宝钗、黛玉三人忙自回避去了。

    王夫人命人放下帐帘,将湘云的两手用枕头托在帐外,吩咐请王老爷进来。宝玉听了,忙拉了王太医一同进来。先给王夫人请了安。王夫人答礼毕,便请王太医坐在杌子上诊脉。王太医不敢正视,偷眼将湘云的玉腕端详了一回,就知是着己的内眷。轻轻的诊了两手的脉,便起身趋出。到了书房,悄问宝玉道:“大凡医家看病,望、闻、问、切缺一不可。今病者在帐内,自必是要紧的内眷。望、闻二字是无庸议的了,若再不问,则是独凭切字治病了。请问病者究系何人,尚望明示,以便开方立药。”宝玉笑道:“这就是史侯爷的侄女,我们老太太娘家的孙女儿。”王太医道:“这位姑奶奶不是去年孀居了的么?”宝玉道:“正是。”王太医点点头儿道:“据我所诊的脉上看起来,并非风寒外感,乃是**内伤,心有郁结,急火上攻,以致痰迷了关窍。所以身不能动、口不能言,治宜以开郁顺气为要。”说毕,提笔立了一方,递与宝玉道:“吃了这剂药能够说出话来,那就无碍了。”说毕,告辞而去。

    宝玉送了回来,拿了药方仍到秋爽斋来。刚一进门,早见有探春家差了个老婆子来,说因家中有事,要接探春回去。王夫人因湘云病势沉重,晚上无人照料,正在踌躇,见宝玉进来,忙问道:“你史大妹妹的病,王大夫说什么来,可有妨碍没有?”宝玉道:“他说并非感冒,乃是心有郁结。他开了个开郁顺气的方子,说吃了这服药说出话来就好了。”说着,便将药方儿递与王夫人看了。王夫人便命宝玉速差人去取药,宝玉接了方子,揭起帐子来把湘云又看了一看,这才去了。王夫人叹道:“这个孩子,素日豁豁达达的,怎么心里又有了郁结了呢?这会子偏偏儿的三姑娘家又差人接他来了,又不能不教他回去。今儿晚上可教谁在这里照应他呢?若说连史大姑娘也送回家去,你们看看病成这个样儿,可怎么往人家家里送呢?况且他们家也没他的个着己的人儿,怎么都是这些挠头的事儿呢?”宝钗道:“太太不必焦心,晚上我搬过来就是了。”黛玉道:“宝姐姐,你有小哥儿,夜里吃奶不大方便,不如我搬过来省便些儿。”王夫人笑道:“不拘你们俩人谁过来一个,我就放了心了。”说着,只见探春穿了衣服走来,又把湘云看了一看,向王夫人道:“云妹妹吃了药,若好些儿,太太可差人给我个信儿,我好放心。既是家里有事来接我,我也早些儿回去才是呢。”于是,王夫人送探春到大堂外,看其坐车而去。

    王夫人回到上房刚吃了早饭,又要过来看视湘云。只见宝玉从外面笑嘻嘻的跑了进来禀道:“太太,那边大娘带了我二姐夫来了。一来负荆请罪,二来亲自坐了车接我二姐姐来了。”

    王夫人听了不胜诧异。宝玉遂将昨夜僧、道作法,将孙绍祖剖腹洗肠之事说了一遍,王夫人听了不胜之喜,连忙迎了出来。

    只见邢夫人领了孙绍祖进来,彼此请安问好毕,让进上房归坐。

    邢夫人不等孙绍祖开口,先替他将昨晚梦中被城隍捉到庙里,被一僧两道剖腹挖心,更换了肠肚,如今负荆请罪,接迎春回去的

    话说了一遍。王夫人听了不胜欢喜,更复婉言解慰了一番。

    于是,邢、王二夫人同宝玉引了孙绍祖到紫菱洲来见迎春。真也奇怪,孙绍祖一见了迎春,那一番和蔼缠绵的光景,就如宝玉见了黛玉一般,倒弄的个迎春反觉害起臊来。宝玉和邢、王二夫人都暗暗称奇。便命宝玉陪着他吃了饭,命绣橘服侍迎春换了新衣,送他夫妇两个双双的回家去了。

    再说林黛玉在秋爽斋送了探春回后,便催着紫鹃、翠缕二人把药煎好,命翠缕抱了湘云起来,揽在怀内,摸了摸牙关尚未甚紧,忙命紫鹃用手帕子接着湘云的嘴,自己用匙子将药慢慢的替他灌了下去,仍旧轻轻的放倒,盖好了被儿。约有申末酉初的时分,只见湘云脸上的颜色转过来了,烧气也减了些儿,正欲差人告知王夫人,只见宝玉笑嘻嘻的走了进来,道:“妹妹,太太教我来瞧史大妹妹来了,不知这会子好些儿了没有?”

    黛玉道:“烧气退了些儿了,脸上的颜色也好看些儿了。”宝玉听了,便走到跟前,将湘云的面色细细的端详了一回,因看的忘了情,便顺手来揭湘云的被窝。黛玉见了,忙一把将宝玉的手推开,低声道:“你怎么越发学的没道理了,你还当这是小时候儿么?亏了翠缕没在这里,倘若明儿云儿好了,知道了,不说你没道理,还要说我没人样呢。”宝玉笑道:“这是我偶然看的忘了情,只当做你和宝姐姐,那里是有心呢!才刚儿宝姐姐原也要来的,因为桂哥儿撒了泼,所以不能来了。”黛玉道:“你回去告诉宝姐姐,说这里有我呢,教他不用来了。这会子也不用给我送铺盖,这里有三姑娘的呢,只教紫鹃把我的绛色小泥儿的领衣带来,怕晚上凉。你就早些儿过去告诉太太去罢,也就不用再来了。”宝玉听了,把眉头一皱,道:“早起正经人家宝姐姐要来,你偏要抢着来,当着太太可教人家怎么说呢?”黛玉听了低声啐道:“你这是个什么话呢?宝姐姐现有桂哥儿,我来也是一样罢了,难道你就一天儿也离不得吗?”说的宝玉无言可对,咕嘟着嘴坐了会子,也就讪讪的回去了。

    晚上紫鹃拿了领衣来,黛玉便命将探春所用的被褥就铺在湘云的身旁,以备夜间便于照料。又命紫鹃、翠缕二人就在下边榻上睡,便于呼唤。当下无事,也就大家关门睡了。

    约有二更时分,史湘云忽然醒转过来,觉得身旁睡着一人,只当还是探春,“嗳哟”了一声,叫道:“三姐姐。”黛玉方在朦胧之际,耳内忽听湘云叫了一声“三姐姐”,不胜惊喜,就知道是他把自己误认做探春了,也就故意的含糊问道:“妹妹,你这会子心里明白些儿了么?你素日是个最旷达的人,怎么就得了这样一个怪病儿呢?”湘云听了流泪道:“三姐姐,你那里知道我心里的苦楚呢。昨儿咱们在林姑老爷庙里,你看宝哥哥和林姐姐他们俩人,生生死死的闹了一场,到底成就了良缘,托赖着他们的福气回生了多少人。这如今也都是成双作对的,连珠大嫂子守了这些年的寡,昨儿老太太还教他和大哥哥的魂灵儿亲热亲热,想来他们都是前世里烧了高香的,难道我就烧了几十辈子的断头香不成?如今落到这个下场头的结果,你教我心里怎么不难过呢?昨儿晚上回来,我越想越活的没个趣儿了,不知怎么心里一糊涂,就再连人事儿也不省了。咱们姊俩一块儿住了这些日子,我也知道你的为人,我才肯把告诉不得人的话对你说了,你可明儿千万莫要告诉别人。宝姐姐呢,还老实稳重;那个颦儿和凤丫头,都是嘴尖舌快的人,没的教他们听见了,又该当个笑话儿打趣得我了。”黛玉听了,忍不住的大笑起来,道:“云儿,你看我是谁?这可不是我嘴尖舌快的打趣你,可是你嘴尖舌快的自己供出来了。”未知湘云如何回答,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