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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梦》的诗词曲赋(2/2)

,把感情寄在里面,把自己的兴会寄寓在里面。香菱领会到了:“精华欲掩料应难”,月亮的精华,乌云是盖不住的,我香菱的才华,命运的遭遇,我现在文化很低,但是要把我盖住也很难。“料应难”,掩过去也难,总有一天它要破云而出,埋没不了;第二句讲“影自娟娟魄自寒”,这句也写得好。月亮的样子——影啊,是那么的美好。魄,月亮叫月魄,或者讲人的话,就是她的精神,她是那么寂寞,那么寒冷,月亮给人家看到就是清寒,寒冷的感觉,香菱给人家看到的就是这个姑娘精神上面是有她寂寞、痛苦的一面。你看讲得那么好。三、四两句,我一读还以为是杜甫写的。“一片砧敲千里白,半轮鸡唱五更残。”我看曹雪芹已经拿出浑身解数在写作,把自己最高水平放在上面了。你们回去再读读看,这两句是很老健的句法。

    吕启祥:很老道的句法。

    蔡义江:你说,一片是讲什么?讲砧就是敲,捣衣砧就是捣衣石头的声音嘛。“千里白”

    就是月亮。千里也可形容砧声,一片也可以用月光,“长安一片月,万户捣衣声。”它就是这些形容词两边用的。这个句子多老练啊。“半轮鸡唱五更残”,到天亮的时候,月亮一般被云遮住半轮。鸡唱了,鸡啼了。“五更残”,五更已经到最后一更了,已经残了。这个残,五更残嘛,它是月亮残?月亮也残,更声也残。这是《红楼梦》提到的杜甫《秋兴》里面有一句。杜甫也不能老是讲“丛菊两开他日泪,孤舟一系故园心”这样的句法,还有别的。但杜甫这两句话曹雪芹印象特别深,这两句在杜甫的律诗里面,这些动词就是两面惯用的。丛菊两开,丛菊花开了,一种菊花开了,两次开放,看到了以后我就掉眼泪,今天开了我又掉眼泪,他的泪,他曾经掉过的眼泪,我今天又掉了。两开,你说是菊花开,还是他泪花开?都可以。“孤舟一系故园心”,有一片孤舟在门口,船不是要系在那里吗,吊在那里。一系的系,故园心,他一直想到故园,回到老家的一片心,“一系”两个字:心给系住了,还是船给系住了?都是。就是诗歌里边的特殊句法。老杜晚年的《秋兴》那个东西,忽然之间在香菱的诗里边出现了。

    主持人:曹雪芹善于揣摩不同的人物和性格,然后诗词又符合这种特定的身份和性格。那么,吕先生给我们举一些实例来说明曹雪芹的诗词为人物的性格服务,同时又符合他特定的人物身份。

    吕启祥:我个人觉得,《红楼梦》里头写得最好的是人物,它是小说,是不是?所以我就觉得,如果你要觉得它的诗好,是因为它为刻画人物服务了,就是蔡先生说的所谓“按头制帽”,就是按照你的头型来做这个帽子,这句话是文学界的前辈茅盾说的。比方说吧,其实有很多朋友,尤其是很多年轻的朋友,《红楼梦》里的诗词都背得很多。很惭愧,我自己读《红楼梦》的诗词,往往是有些句子我最记得,就是跟那个人物个性最贴切的,比如说,像薛宝钗是“珍重芳姿昼掩门”,就把她一种很端庄、很矜持表现出来,就是说自己很看重自己的身份。

    主持人:符合她封建淑女的端庄姿态。

    吕启祥:我就会记住这样的句子。那么你说《葬花吟》,就是很难把这个东西独立出来怎么讲。其实《葬花吟》,蔡先生是研究唐诗的,它有很多承传的东西,从唐代的,你要从诗歌的历史上来回顾,有很多句子应该说有的东西是前人是有过的。但是,我们还是要说《葬花吟》是属于林黛玉的,因为里头有很多很多句子,好多名句:“天尽头,何处有香丘?”像什么“质本洁来还洁去”,就是像这样一些句子,就跟林黛玉当时的那个感受:“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这些现在不仅是大家熟,而且《红楼梦》诗词曲赋还有一个专场的诗歌晚会,真是唱起来,连朗诵带唱。那么,像这样一些句子,它是属于林黛玉这个人物的,她的当时当地的那种真实的感受,所以说《葬花吟》好。因此,就不能够把《红楼梦》里头代人物拟的,比如代薛蟠拟的……

    主持人:很粗俗了。

    吕启祥:代各种人物拟的,你不能够拿曹雪芹代人拟的这个东西作为他的作品来比较。

    主持人:薛蟠的诗是属于特定人物薛蟠的,就不能安到曹雪芹的头上。

    吕启祥:那个当然。其实,代拟是很难的。

    主持人:就还有一种,一直是认为《红楼梦》当中的判词体现出曹雪芹的这种“无为”,一种佛家思想,就是曹雪芹在作诗词方面有没有接受这种佛教思想的影响,或者说表露他的一种宿命的思想?

    蔡义江:有,我肯定。曹雪芹有宿命思想,因为曹雪芹有很深刻的悲观主义。对曹雪芹来讲,一定要把他当作一个政治家,一个哲学家,一个思想家来评定,我觉得不对。现在这样的**是多得很,因为《红楼梦》伟大,所以曹雪芹思想在这个时代里也是最高的,什么也是最高的,不是。我觉得曹雪芹最伟大的就是,他是一个文学家,是一个艺术家,他真实地反映了那个时候的情况,这些情况应该怎么评论,他也弄不清楚,但是他写出来了。

    吕启祥:这样,我还接着蔡先生这个话题说下去吧,就是我们不要去拔高曹雪芹。不必拔高,他已经很伟大了。所以,我自己讲课也好,写文章也好,我从来不太愿意这样说,说他是伟大的思想家。他就是伟大的艺术家、文学家。刚才主持人提到,就是说前面的判词和曲很重要,在《红楼梦》里面,曲占的分量是很大的,也是蔡先生在《红楼梦诗词曲赋评注》里面所强调的。除了我们刚才谈的那个个性化之外,还有一点,就是《红楼梦》的诗词曲赋的谶语性质,就是预示。这一点也是很重要的。表现得最明显的就是判词和曲,包括后面的那些谜语,灯谜。

    主持人:虽然说从写作上,谶语可能是后来写的,只不过在小说结构的顺序上,他把它提前了。

    吕启祥:在第五回,它是预示人物的结局嘛,大家都很熟悉的,就是一些人物的最后的结局。大家最熟的,比如“玉带林中挂,金簪雪里埋”,还有像探春“才自精明志自高,生于末世运偏消。清明涕送江边望,千里东风一梦遥。”包括王熙凤的那个“机关算尽太聪明,反算了卿卿性命!”就是人物的结局在里面都有所暗示。那么,像主持人说的那样,有没有宿命的思想?当然是有的,而且一点也不奇怪。正是因为很深刻的悲观主义,正是一种悲天悯人的这样的情怀,一个作家他所思考的不仅仅是一个人的命运,或者是一个也很局部的东西,他好像对整个人生,对整个人生的意义,有一种,用咱们的一句比较时髦的话来说,就是那种终极关怀,人从哪里来?到哪里去?他站在大荒来看大观,他站在大荒山来看花柳繁华地,所以里头的很多诗词,比如《红楼梦曲》开篇“开辟鸿蒙,谁为情种?……趁着这奈何天,伤怀日,寂寥时……”就是有一种无可奈何的一种很大的无奈,很大的失落,就是令人觉得有一种很深很深的悲剧意识,一种很深的对于人生意义的探求。

    主持人:就是作为曹雪芹来说,他的诗词曲赋受到前代的,比如说汉乐府,或者魏晋诗体、诗风的影响。这方面,蔡先生能不能结合具体的情况,比如说,大观园女儿的,或者说是宝玉、黛玉的诗,来说明一下曹雪芹的人物的诗歌,在承继前代的诗风上怎么样演化?

    蔡义江:曹雪芹写《红楼梦》里面人物的诗,还有一个考虑,除了每一个人物的个性以外,他是写一部要推广的小说,要普及的小说。这些人物大多数没有很丰富的生活经历,譬如说,上过战场,出过边塞,或者打过仗,或者其他什么,这些不是他小说的内容。她们都是关在一个大观园里面,要合情合理地写她们的那些情理的话,他要找出一种体裁,最符合这个人物的,不管这种体裁里面各有不同,这个小说的普及性他会考虑到。所以,我觉得小说里面,像林黛玉写的,除了大家一起写的那些《咏菊花诗》、《咏白海棠诗》,这些诗也是反映当时清代普遍的那种文化的氛围。这种现象以外,特别是林黛玉自己写的,譬如说像《葬花吟》或者叫《葬花词》,《秋窗风雨夕》,还有《桃花行》,这些他都采用了一个体裁,叫“初唐体”。“初唐体”是什么体呢?简单说来,是初唐的时候的歌行,七言歌行的形式,这种形式最适合于普通人的接受。

    主持人:就相当于我们今天讲流行歌曲。

    蔡义江:流行歌曲,不是高雅艺术,是流行歌曲,大家一看就能懂的。题材不出于离别、相思,很符合这些女儿们的心境和情绪,岁月容易流逝,人生短促,就是这些题材,全是这些题材。

    曹立波:《红楼梦》里边的诗词,它实际上有深厚古典诗词的底蕴的。比较典型的,我们很喜欢的,读起来琅琅上口的,就是林黛玉的《葬花吟》,还有林黛玉的《秋窗风雨夕》。这两首诗,实际上就是刚才蔡先生讲的,模仿“初唐体”比较典型的两首。那么,初唐时期,大家知道有两首比较著名的七言歌行,一首是初唐的压卷之作,张若虚的《春江花月夜》;还有一首,也是大家熟知的,可能诗题不太熟,但诗句很熟,那就是“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那么这首诗的作者是谁呢?就是初唐时期的刘希夷。这首诗的名字叫《代悲白头翁》。这首诗实际上对《葬花吟》的影响是很直接的,像类似于“今年花落颜色改,明年花开复谁在?”直接影响到林黛玉的《葬花吟》:“桃李明年能再发,明年闺中知有谁?”这样的意蕴是很相似的。而《春江花月夜》呢,曹雪芹曾经在四十五回里直接挑明,他是拟《春江花月夜》之格,乃名其词为《秋窗风雨夕》。大家看这五个字基本是相吻合的:“春江花月夜”、“秋窗风雨夕”是一样的,对偶,很相似。另外,句子也有很相似的地方,比如说《春江花月夜》里边“谁家今夜扁舟子,何处相思明月楼?”和《秋窗风雨夕》里边的句子“谁家秋月无风入?何处秋窗无雨声?”很相似。还有结尾,《春江花月夜》的结尾“不知乘月几人归,落月摇情满江树。”林黛玉的诗“不知风雨几时休,已教泪洒窗纱湿。”这意蕴都是完全相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