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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英雄末路(2/2)

。糜芳知道公安已经失陷,也就俯首投降了,打开城门,请吴军入城,又犒劳军队。”

    关羽听到这里,既非常气愤,又充满失落之感,仿佛心头有一块什么东西从高处坠落下来,一直坠入无底深渊,那感觉是迷茫、揪心、酸楚、疼痛……,总之,不知道是一股什么滋味。

    他捶打着自己的胸脯,狠狠地说:“糜芳、士仁这两个小人,恨我未能早日杀了他们,以至留下了后患!”

    廖化见关羽心情过于激动,便宽慰了几句,无非是“胜败乃兵家常事”这类的话。他见关羽稍微平静一些了,便提议说:“君侯,风云突变,形势紧迫,我们下一步应该怎么办?必须当机立断啊!”

    关羽没有马上表态,他在沉思着,廖化、关平也在沉思着,一时帐中很沉寂,互相之间都能听到喘气的声音。过了好久,关羽果断地说:“我们应该马上撤离这里,旌旗南返,从吴狗手中夺回失地!”

    话音刚落,便吐出了一口鲜血。

    8

    漆黑的夜晚,蜀军沿着沮水西岸的一条古道,走上南归的道路。军中缺粮,再加上衣着单薄,全军在饥寒交迫的状态中煎熬着。马匹也因为缺少饲草而衰弱不堪,不仅拉辎重车的马步履艰难,将士的坐骑也难以奔跑起来了。行军的速度非常慢,已经走了七八天了,算了算才走了二百多里地。

    关羽骑着一匹高头大马,走在队伍的中间,他看着这支疲惫和沮丧的队伍,心头泛起了浓重的哀愁。在他的身旁,有许多抬着担架的士卒蹒跚地行进着,担架上躺着的多数是病号,自从军中流行瘟疫以来,染上瘟疫的人,已有三分之一左右,很多人已经病死了。

    关羽最想的是曹兵会追上来,因而安排了稍微强劲一些的队伍断后,也派出一些斥候在后面侦察敌情,但派出去的斥候大部分开了小差,很少有人回来报告。不过,几天过去了,后面始终是沉寂的,并没有发现什么追兵。廖化和胡修并马走在关羽的后面,二人争论着什么事情,有时候声音很大。

    关羽回头喊道:“元俭,你们安静点儿!”

    二人便不再争论了。

    少顷,二人策马走到关羽身旁,关羽问他们为什么争论,廖化说:“我说曹兵不会追上来,他却说会追上来。”

    关羽对这个问题也很关注,问廖化说:“你为什么说曹兵不会追上来?”

    廖化说:“曹孟德老谋深算,狡猾得很,在目前的形势下,他一定要坐观吴、蜀两虎相斗,他在一旁坐收渔利,怎么会前来追赶呢?”

    胡修说:“不然,曹孟德对君侯威震华夏视为心腹之患,他怎么会放任我军南返而不追赶呢?”

    关羽对于二人的争论,未加可否,因为他也不知道曹兵会不会追上来,而他对此始终是非常担心的。队伍走了一夜,曹兵终于没有追上来,关羽这才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又走了两天,队伍到了当阳东南的麦城。关羽下令军队暂时进城驻扎休整。他最不放心的是留在后方的家属的命运,从沔水南撤时,他已命一名亲信的军吏骑快马飞速南下,刺探家属在后方的情况。军队进入麦城①三天后,军吏回来了,马跑得嘴冒白沫,人也显得非常困乏。

    关羽正在大帐中修理着自己那残破的铠甲,见军吏提着马鞭走了进来,忙说:“你回来了?!”

    军吏眼睛发直,也不顾什么礼仪,一下子坐到地上,用手指着自己的嘴,有气无力地说:“水……水!”

    关羽命人取来了水,军吏把陶罐里的水一饮而尽,然后对取水的士卒说:“快给我饮马!它快渴死了!”

    士卒应声而下,军吏的神情逐渐平复,慢慢地站了起来。

    关羽迫不及待地问道:“你进江陵城了吗?”

    军吏回答说:“江陵城随便出入,没人阻挡,我就进去了。君侯不是让我给吕蒙带去一封信,同时让我到那里见机行事吗?我就以使者的身份出现,去见吕蒙,把信面呈给他,他看过信之后,对我说:‘你回去对君侯言讲:吴、蜀是同盟关系,自从双方平分荆州以来,本来是相安无事的,只因为君侯辱骂我至尊与使者,又强抢我湘关之米,我家至尊忍无可忍,才不得已而派兵西进,收回了被你们借去的荆州领土。君侯在信中要求我善待家属,这个不成问题。我们是仁义之师,双方又是同盟关系,我一定会善待他们,请君侯放心好了。’他还对我说:‘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你可以回家,也可以拜访你方的家属,亲眼看看他们的处境如何’”。

    “你回家了吗?”

    “我先到了君侯的府上,见到了夫人、公子和小姐,他们都很好,让我转告君侯不必挂念。然后我回了家,又拜访了许多其他家属……”

    “吕蒙真的会优待我方家属吗?”

    “是的,我方家属确实是受到了优待。第一,不许将士骚扰我方家属的住宅,触犯禁令的,无论是什么人,都就地正法;第二,吴军对我家属的财物一无所取,房屋一律不征用;第三,我方家属生活有困难的,予以抚恤,缺吃者给粮,少穿者给衣服布帛,有病者给医治。正因为如此,他们都生活得很好,许多家属都托我捎话或捎信,叫他们的亲人不必挂念。”

    关羽听军吏这样一说,多日来挂念家属的一颗心算是放下了,他又问:“我再问你,后方百姓的生活情况怎样?”

    “吴兵进入江陵、公安后,吕蒙下令全军,不许扰民,违者必斩。吕蒙麾下有一士兵,是汝南人,和吕蒙是同乡,二人平时关系密切。这个士兵在下雨时取了民家一个斗笠,覆盖官家的铠甲,吕蒙也认为他触犯了军令,还是含着眼泪把他斩了。这件事在军中震动很大,更没有人敢于违犯军令了,南郡、公安一带简直就出现了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的局面。吕蒙还常常派人深入民间访贫问苦,看望老人……”

    军吏还没有讲完,关羽就不耐烦了,他愤愤地说: “好了,不必再往下讲了!吕蒙这厮,施用诡计,夺去了我江陵与公安,却装出一副伪善的面孔,用小恩小惠来收买人心!你回营以后,一定不要在军中张扬这些事。好了,下去休息吧!改日我还要赏赐你。”

    军吏唯唯而退。因为军吏给大家捎来了许多书信和口信,吕蒙优待家属的消息在军中不胫而走,传播得非常迅速。将士们都放心了,回去收复失地,解救家属的想法更淡漠了,军中逃亡之人愈来愈多,使关羽的这支溃败之师加快了土崩瓦解的过程。

    关羽率队伍进入麦城不久,便被东吴大将朱然的重兵包围了。关羽曾派胡修、傅方二人率兵出去交战,二人都战死在城下,带出去的士兵没有一个人回来。

    已经到了11月下旬,天气愈来愈冷,这支被围的缺吃少穿的队伍,实在是难以支撑下去了。逃亡的人愈来愈多,青壮年士兵已经所剩无几,除了廖化、赵累等几名将领和儿子关平外,只有一些老弱病残的士兵、军吏和为数不多的亲兵还跟随着关羽。一栋破旧的茅草屋,是临时的中军大帐,房顶上悬挂着一面残破不堪的“关”字的纛()旗,无精打采地在寒风中飘荡着,发出一阵阵不堪入耳的声音,好像是在呻吟和叹息。

    在帐中立着五个用稻草做的偶人,稍有衣着,偶人的胸前都挂着木牌,分别写着“孙权”,“吕蒙”,“陆逊”,“士仁”,“糜芳”的字样。关羽手持酒尊喝着酒,表情是愤怒而忧郁的,关平、赵累站在旁边。

    关平央告说:“爹爹,少喝一些吧!”

    关羽摆手说:“不用管我!爹爹不过是借酒浇愁而已!这些日子发生的一切,好像使我从高高的山峰上一下子跌入了万丈深渊,怎不令人愤恨!怎不令人惆怅?!我荆州重镇失守,我军被迫南返,现在又被吴兵包围在麦城这个鬼地方。”

    关平劝解说:“爹爹,气大伤身,您要多多保重。再说现在也不是生气的时候,应该想一下脱身之计才是。”

    这时从外面传来一群小儿唱童谣的声音,关羽侧耳听了一下,对赵累说:“赵将军,你出去看看,外面什么人在唱?”

    赵累应声而下。关羽取出弓箭,交给关平说:“方才你问我,做这几个偶人做什么?现在就告诉你吧,这是厌胜之术。用箭射这些人,一来是为了出一出我这口恶气,二来为了让这些人倒霉,让他们死无葬身之地!孙权,孙仲谋,你这背信弃义的贼首!背弃了盟友,反而与曹孟德结盟,在背后捅了我致命的一刀!我岂能饶你!平儿!给我射!”

    关平射了五、六箭,箭箭俱中。

    关羽又对吕蒙偶人说:“吕蒙,吕子明,你这个阴险狡猾的无赖!装病回建业,骗得我解除了后顾之忧,把后方的大部分兵力调往襄樊,你却率兵潜上,白衣过江,用诡计夺取了我荆州重镇,怎不令我恨得咬牙切齿!平儿,给我射!”

    关平射了五、六箭,又箭箭俱中。

    关羽竖起大姆指说:“平儿,好箭法!陆逊,陆伯言,你这两面派的小人!到陆口上任后,假意敬我、惧我、巴结我,使我放松了警惕,坏了大事。平儿,给我射!”

    关平连射五、六箭,还是箭箭俱中。

    关羽夸奖说:“好箭法!不愧是我将门虎子!糜芳、士仁,你们这两个叛徒、败类!我还没来得及惩办你们,你们却在关键时刻投降了吴狗,献上我荆州重镇!我就是吃尔之肉,喝尔之血,也难解心中之恨啊!平儿,给我射!”

    关平各射数箭,仍然是箭不虚发。

    关羽连声叫道:“射得好!射得好!”

    他还不解气,从关平手中拿过箭来,自己射了数箭,两个偶人相继倒地,关羽狂笑说:“哈哈哈!自取其咎也!”然后狂饮着。

    这时赵累拽着一个老人走了进来,老人头戴斗笠,须发皆白,边走边说:“这位兄弟,你不要拽我,我又没干什么坏事!”

    关羽问道:“怎么回事?”

    赵累说:“一群儿童围着大帐唱童谣,他也在其中,一定是教唱童谣的奸细!君侯,您就审问吧,听说军营中出了什么事,我过去看看。”

    赵累匆匆地走了出去。

    关羽仔细地打量着来人,问道:“你是什么人?”

    “老夫也是士大夫出身,看破了仕途,隐居在这沮水之上,打鱼耕田自给,人称沮上翁。”

    “你为何教唱童谣,扰乱军心?”

    “这可是天大的冤枉!今日老夫路过此地,见一群儿童唱童谣,便伫立观看,何尝是老夫教唱的?老夫也不是什么奸细。”

    “那么你说,这童谣出自何处?”

    “老夫今年80多岁,在这几十年中,世事变化无常,童谣也总是随生随灭。童谣多为民谣,不过是由儿童传唱罢了。它是百姓的心声,反映了时局的走势和舆论的趋向。说不上是何人所作,也找不到源头之所在,就算是约定俗成,大众创作的吧。”

    “方才儿童们唱的是什么内容?”

    “老夫年迈健忘,不过只记得其中的几句。”

    “那就说给我听。”

    “将军可不要生气呀。”

    “不妨事,只管道来!”

    “那童谣中唱道:‘关公关公,无比英勇。全凭英勇,难守荆城。失意沔上,败走麦城。一世英名,终成笑柄。’”

    关羽闻言大怒,马上变了脸,喝道:

    “大胆!分明是在嘲弄我,应该把你推出去正法!”

    沮上翁却毫无惧色,哈哈大笑说:“我久闻将军的大名,过去却无缘见上一面,今日幸得拜会尊颜,方知将军空有英名,实则心胸狭窄,不能容物,乃凡夫俗子耳!春秋时期,有人说子玉‘刚而无礼,不可以治民’,其将军之谓乎!”

    关羽见老人引用了《春秋左传》的典故,态度马上缓和下来,抱歉地说:“看来老先生对《春秋左传》颇有心得,失敬失敬!是的,关某适才对待老先生的态度,可称得起是‘刚而无礼’,现在就向您道歉!平儿来,给老先生看坐!”

    关平搬来坐位,让沮上翁坐下。

    关羽仍然用抱歉的口吻说:“近来因为战事失利,心绪不佳,所以冒犯了老先生。想关某熟读《春秋左传》,又颇好浏览兵书战策,虽然登不了大雅之堂,也不是那些不学无术之辈。今日竟遭此惨败,无乃天意乎!”

    沮上翁绺了一下雪白的胡须,严肃地说:“恕我直言,熟读《春秋左传》,好浏览兵书战策,不一定就精通从政和用兵之道,也不一定深知做人之真谛。读书不在于背诵,在于能否应用耳。”

    “多谢老先生赐教!那么,请问老先生,关某此次出兵襄、樊,究竟错在哪里?就以《春秋左传》之战例言之:晋楚之战以前,晋师救郑,晋大夫随武子说:‘观衅而动。’关某此次出兵襄、樊,正是曹魏内部矛盾重重,义兵兴起之时,难道不算是‘观衅而动’吗?”

    “但随武子在下面又说:‘见可而进,知难而退’,将军作到了吗?”

    “知难而退?可我原先并不知道难在哪里。”

    “是的,人在志满意得之时,总是不知道难在哪里啊!水淹七军,威震华夏,是将军武功的鼎盛之时,根据《周易》亢龙有悔,盛极而衰的道理,将军此时就要戒骄戒躁,沉着清醒,时时刻刻注意着形势的变化。因为这时正是曹操与孙权胆战心惊的时刻,同时也就是他们最有可能联合起来共同对付你的最危险的时刻,难就在其中了。如果将军此时能真正领悟‘知难而退’的道理,就应该早日回去把后方巩固起来,那就不至于失去荆州,有今日的惨败了。”

    关羽服气地说:“唉呀,难道老先生是神灵下界吗?说得太对了!使关某茅塞顿开!可惜聆听这样的高论,现在有些晚了。噢,还要请教老先生,这麦城的地理,交通情况如何?”

    “坐落在沮水西岸的麦城,相传为春秋时期楚昭王所筑。此地北通襄、樊,南望宜昌、江陵,西接巴蜀,东连夏口,自古为兵家所必争。当年伍子胥引吴兵伐楚时,在沮水东岸修筑了驴城和磨城,以钳制麦城。”

    关平在一旁插嘴问道:“老爷爷,驴城和磨城是什么意思?”

    “你知道麦子是怎样磨成面粉的吗?”

    “用驴拉磨来磨呗!”

    “是啊,用驴城和磨城钳制麦城,就是取其相克之意,所以有‘东驴西磨,麦城自破’的谚语。如今东吴的军队在大将朱然的率领下已经占领了驴、磨二城,又包围了麦城,将军的处境是很危险的。”

    关羽焦急地问道:“那,我们应该怎样摆脱困境呢?”

    “东边有驴、磨二城钳制,不是突围的好去处,南边有重兵堵截,也不是突围的好去处。

    “那么,我只能在西方和北方突围了?”

    “西方和北方也必然有重兵堵截,很难说有多大的把握。如今将军已经四面受敌,无非是在死地里侥幸求生罢了。如果在西北角突围,步步西北,直奔上庸,再由上庸入汉中,由汉中入川,也许还有一线求生的希望。”

    “可是我现在不想入川,是率兵回来收复荆州失地的。”

    “但将军已经战败,军队已经瓦解,还有什么力量收复失地?现在唯有逃命而已。”

    “唉,就算是逃命吧,这是一条生路吗?”

    “将军现在已无生路,能否在死地里求生,就看运气了。当然,如果上庸方面能出兵接应,情况会好一些。”

    关羽拱手致意说:“多谢老先生指教,如果关某能逃脱这场劫难,日后定要重谢!”

    沮上翁也拱手说:“老夫姑妄言之,不敢言谢。将军好自为之吧,也许天无绝人之路。”

    “老先生走好,恕不远送。”

    关羽望着沮上翁的背影,呆呆地立在那里,怅然若失,神志恍惚。忽听后面有吵嚷声,赵累和手持大刀的四名伍伯押解着四名五花大绑的逃兵走进了帐中。

    关羽问道:“怎么回事?”

    赵累说:“他们几个人逃跑,被抓回来了。”

    关羽问逃兵:“你们都是哪里人?”

    大个子逃兵说:“我们都是南郡人。”

    关羽又问:“你们为什么逃跑?”

    大胡子逃兵说:“我们跟随君侯多年,一向是忠心耿耿地随君侯征战,出生入死,从未有过二心。可是现在,从樊城一路撤到这里,已经饥寒交迫,疲惫不堪,又被层层围住,里无粮草,外无救兵;军营中还流传着瘟疫,缺医少药,每天都有死尸被抬出去;眼看没有一点生路,我们实在不愿意等死啊!”

    一个骨瘦如柴的逃兵说:“我们不过是想逃出去寻找一条生路。”

    赵累气愤地说:“我军正被吴军包围,你们逃出去只能投降敌人,按军法当斩,你们知道吗?”

    另一个脸上有伤疤的逃兵说:“知道,可是不逃也是饿死,与其坐等饿死,不如冒险逃跑,或许还能保住性命。”

    赵累请示关羽说:“君侯,怎么处理这几个人?他们逃出去投降吴军,还会掉过头来攻打我们。”

    四名逃兵几乎是异口同声地说:“不,我们绝不会这么干。”

    赵累恶狠狠地哼了一声说:“现在说得好听,到时候就由不得你们了。我看还是杀了他们,以绝后患!”

    他见关羽未加可否,在那里痛苦地沉思着,便擅自下令说:“推出去斩了!”

    伍伯们不敢怠慢,押着四名逃兵向外走出。

    关羽突然招了招手说:“慢,回来!”

    逃兵们被押回之后,关羽亲手一一为之解缚,凄怆地说:

    “你们都是跟随我多年的老兵,多少年来,抛家失业,舍生忘死,冒兵锋,蹈白刃,拼搏于疆场之上,立下了许多汗马功劳;如今身陷绝境,生死难卜,都是我关某之过,是我把你们带到这个绝路上的。你们想要离开军营,寻找一条生路,有什么罪过?走吧!逃生去吧!”

    赵累不情愿地说:“可是……这样一来,士卒逃跑的势头就更控制不住了。从襄樊一带撤退时,吏士还有一万多人,这些日子天天有人逃跑,所剩已不足千人了,而且多是老弱残兵。”

    关羽叹息着挥手说:“唉,这是无可奈何之事,责在主帅,非吏士之罪也!让他们去吧!”

    逃兵们一齐跪下说:“我们不走了,说什么也不走了,愿与君侯生死相依,祸福共之,今后敢有二心,为天地鬼神所不容!”

    关羽把他们搀扶起来,和他们相对而泣,然后抽泣着地说:“事到如今,是去是留,随你们的便吧!先回营去吧!”

    四名逃兵拜谢而出,伍伯们也走了出去。关羽慢慢地踱着步,陷入沉思之中。

    外面有吴兵的歌声传来,时强时弱。他倾听了一会儿,凄切地说:“这定是围城的吴兵所唱,当然,也会有从我军中逃出去的士兵,跟着一同唱的。面对此情此景,使我想起了一个典故。”

    赵累问道:“什么典故?”

    “这件事说来有四百多年了。楚汉战争时,项羽被围于垓下,听到四面楚歌之声,与现在的情景,何其相似耶?所不同的,是身边没有那名虞美人耳!”

    关羽说到这里,忽然想起了秀娘。自从离开曹营时在路上一别,至今已有将近二十年不见了。当时彼此还在中年,如今都老了。在这漫长的岁月里,自己常常怀念她,但因戎马倥惚,也无暇多想。

    可是,在此刻,在走向穷途末路的关头,那久被压抑的相思之火,又织烈地燃烧起来了,过去的一切,又一幕一幕浮现在脑海之中。而那是温馨,还是痛苦,是幸福,还是灾难,是很难说清楚的。现在笼罩在他心头的,主要是歉疚和自责的意识。

    是的,作为一个生逢乱世的女人,秀娘是经历了那么多的灾难,受到了那么多的伤害,而无论在任何环境中,她对自己的爱恋都是始终如一,丝毫没有动摇过的,而自己呢?他不敢想下去了,多年前,她那绝望的呼号仿佛又在耳边响起:“你不是一个男人!不是一个男人……。”想到这里,关羽心中的酸痛有如倒海翻江,势如涌泉的热泪洒落在蓬乱的胡须上。

    过了好久,关羽用沙哑的嗓音绝望地喊着:“秀娘,你在哪里啊!”

    早已过了中午,关羽已是饥肠辘辘,后厨的士兵还没有送过饭来。他派关平到后面去催促,过了好长时间,关平领送饭的士兵走了进来,士兵把食篮打开,端出了两碗很稀的麦粥和一小碟白萝卜咸菜,外带两双竹筷,父子二人的午饭也就是这些了。关羽端起粥碗,一股发霉的味道扑鼻而来,他皱了皱眉头。

    关平解释着说:“发霉的麦子也不多了。将帅们还能吃上点发霉的粥,吏士们连这个也吃不到,已经断炊好几天了。”

    关羽沉默着,心中像刀绞一般。到了这步天地,他还能说什么呢?他实在太饿了,端起粥来狼吞虎咽地吃着,全不顾那发霉的气味。关平也低下头来默默地喝着粥,不时地抬头看看爹爹那愁苦的脸色。当然,还不能把真相完全告诉爹爹,爹爹怎会知道,就是这些发霉的麦子,还是后厨的亲兵从老鼠洞里挖出来的呢!

    刚刚喝完了粥,有一个人蹑手蹑脚地走进来了。关羽定睛观看,原来是阔别已久的治中从事潘。关羽虽说与他平时不和,但在这个场合相见,却别有几分亲切之感,不禁惊喜地说:“承明,你怎么来了?”

    潘没有正面回答关羽的问题,随便找个地方坐下,似乎是在自言自语地说:“我在江陵主持州务,君侯带兵在江北作战,我们已有好几个月没有见面了……。”

    关羽仍然追问说:“你是怎么到这里来的?”

    潘的脸上立刻泛起尴尬的神情:“一言难尽啊!糜芳献城投降吴人之后,我的日子也很不好过。白天躲出家门,晚上回到家中的密室里睡觉。吕子明进驻江陵不久,孙仲谋和陆伯言随后也来了。不知怎么的,他们发现了我的行踪。一天夜里,派兵包围了我的住宅。第二天,孙仲谋便派人来请我,我躺在床上托病不起,孙仲谋竟命人连床带人都抬到车子上,把我拉到他的行营。”

    “这么说,你见到孙权了?”

    “是的。”

    关羽开始生气了,追问道:“孙权都对你说了一些什么?”

    “他见我涕泪横流,便很委婉地呼着我的字说:‘承明,昔日观丁父是若国俘虏,楚武王用他作了军帅。彭仲爽是申国俘虏,楚文王用他作了令尹。这两个人都是你们楚国的先贤,起初虽然都作了阶下之囚,后来却都受了重用,成为楚国的名臣。而你却不然,不肯屈尊来见我,难道以为我没有古人的度量吗?’”

    关羽更加愤怒了,厉声地说:“这是引诱你投降!你是怎么回答的?”

    “我没有回答,只是流着眼泪,孙仲谋便命他的近侍用手巾给我擦眼泪。”

    关羽的脸绷得更紧了:“后来呢?”

    “我万般无奈,又被他的度量所折服,只好……。”

    关羽怒不可遏,大声地说:“你投降了?!”

    潘惭愧地说:“唉,这是无可奈何的。”

    关羽声嘶力竭地喝道:“好你个叛国之贼!还有什么面目来见我?!”

    说着,拔出佩刀,对着潘要砍。潘手急眼快,一个箭步蹿上去,拽住他的胳膊说:“君侯,现在情况危急,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且听我把话讲完,要杀要剐,任凭君侯裁断。”

    关羽迟疑了一下,抽回了刀,放回鞘内,喝道:“讲!”

    “君侯,我本想宁死不降,为主公尽忠。但一转念,觉得死也无济于事,只好忍辱苟话,以观天下之变了。此次来见君侯,是劝告君侯知时达变,早作决断的。我素知君侯性情刚烈,之所以敢于冒死前来,一来是吴主差遣,不能违命;二来是不忍心看到君侯和将士们珠沉玉碎;三来也想把前后之事对君侯作个交待。”

    关羽冷笑说:“你以为我会投降吴主吗?”

    “不知也,这全在军侯的决断。不过我念及往日的同僚之谊,不得不冒死提醒君侯:吴兵已将麦城团团围住,君侯是很难率残兵冲出去的,即或侥幸冲出去,也是无路可走的。现在吴国使臣在外面等候,君候愿意见一见吗?”

    关羽开始沉思起来,他的脸色很难看,思想在作着激烈的斗争。过了一会儿,用比较低缓的语气说:“那就请他进来吧!”

    关平喊了一声“有请使臣!”吴国使臣便走进来了。是一个50岁左右的人,显得老气横秋的样子。

    这人进来以后,向关羽拱手俯身说:“参见君侯!”

    关羽请吴使坐下,询问他的姓名,自称姓虞名翻、字仲翔。关羽忽然想起,这不是受吕蒙之命赚下公安城的那个人吗?面对虞翻,他的怒火马上燃烧起来了,真想抽出刀来,结束这厮的性命。但他马上便理智起来,强忍着怒火,以平静的态度对虞翻说:“吴主的意思,方才已由潘治中向我传达过了,关某只是想要问问贵使,关某归附之后,吴主将如何待我?”

    虞翻说:“我主公说,君侯入吴之后,地位不会在吕蒙、陆逊之下。”

    关羽叹了口气说:“唉,事已至此,我还有什么道路可以选择呢?烦贵使出去报与围城将领,容我把队伍整顿一下,明日中午时分,麦城城门大开,迎接吴军入城。”

    虞翻说:“君侯要言而有信啊!我和潘治中就出去转告。”

    虞翻和潘荡走出去之后,关平问道:“爹爹,我们真要投降吗?”

    关羽说:“此金蝉脱壳之计耳!吩咐下去,多做偶人、旗帜,今夜布满城头,迷惑敌军,乘其不备,连夜突围而出!”

    11

    这是一个漆黑的夜晚,只有一弯残月和那满天星星多少闪放着一些寒光。到了子夜时分,关羽率领着不足千人的队伍,从麦城的西北角,悄悄地突围而出。好像没有被发觉,他们提心吊胆地绕过敌人的军营,快速而谨慎地行进着,一直走到天亮,没有听到后面有什么动静,关羽才把一颗悬着的心放下了。

    饥寒交迫的士兵在途中陆续倒下或逃走,走到章乡地界时,人数已经所剩无几了,与其说这是一支军队,毋宁说这是一伙狼狈流窜的散兵游勇。

    在那荒郊古道上,举目望去,一片荒凉。路旁有许多新坟,有的上面插着白幡,白幡和枯树在寒风中沙沙作响。一群乌鸦喳喳叫着,扇动着翅膀,在坟茔的上空高低盘旋,似乎是在与那些新登鬼录的人们告别。

    疲惫不堪,衣冠脏乱的关羽、关平和赵累,一手持着长予,一手拉着马,和几名士卒在古道上艰难地迈着脚步。

    关羽环视前后左右,清点一下人数:“一、二、三、四……”然后万分失落地说:“唉,连我在内不过才十三个人……”

    关平补充说:“廖叔叔去上庸还没有回来,另外还有一名士卒出去打探消息,加在一起是十五个人。”

    关羽狂笑着说:“哈哈哈!事到如今,我真的成为孤家寡人了!”

    关平的话毕竟提醒了他,他好像快要溺死的人盼望救命稻草一样,把一线希望寄托在上庸方面。头些日子,主公曾命到西蜀求救的廖化赶到上庸送信,责令他们出兵援救,可是一直没见救兵到来,关羽只好又派廖化去了一趟上庸,再催促他们发兵。可是已经过去了十多天,仍不见救兵到来。

    关羽自言自语地说:“廖化该回来了,我们盼望救兵到来,真好像大旱之望云霓啊!”

    关平在一旁说:“爹爹,刘封和孟达二人平时与您不和,也许他们会坐视您的失败而不发兵吧!”

    赵累也接着话碴儿说:“他们如果想发兵,上次就发兵了,也不至于拖到今天!”

    关羽瞪着眼睛说:“他们敢!那可是一桩大罪!”

    众人实在走不动了,便各自坐在一个坟头上休息,几名残兵也或坐或卧地休息着。忽闻鼓乐声由远而近,一支出殡的队伍缓缓走过,一辆马车拉着棺材,孝子穿着孝服,打着幡,由两个人搀扶着走在前面,棺材后面跟着送葬的人群和吹鼓手们。风声、哭声、鼓乐声混成一片。

    送葬的队伍从关羽面前缓缓走过去之后,关羽叫住了人群后面一个中年农夫问道:“请问,这是什么地方?离麦城有多远?”

    农夫回答说:“这里是当阳县章乡,离麦城大约有百里之遥吧。”

    “我们在路上经常看到出殡的,也看到许多新坟,莫非这一带正在闹瘟疫?”

    “是的,自从今年秋天在襄樊一带水淹七军之后,水里的尸体逐渐臭了,毒气甚重,首先在襄樊一带闹瘟疫,然后传到我们这一带,到处是新坟累累,哭声阵阵,太惨了!”

    关羽无言,默默地背过身去,中年农夫走远了,后面仍然有哭声和鼓乐声随风声传过来。

    关羽一行人又向前移动着脚步,忽见廖化骑着马迎面走来。见了关羽翻身下马,喊了一声“君侯!”

    关羽定睛观看,只见廖化满面风尘,神色疲惫,忙问道:“你怎么走了这么多天才回来?”

    廖化回答说:“别提了,事情不顺利啊!到了上庸,我向刘封、孟达说明来意后,他们仍然置主公的手令于不顾。我几次声泪俱下地请求他们发兵,他们却毫不为所动,我只好失望地回来了。唉,如果他们能早日发兵,君侯也不会落到现在这个地步!”

    “气死我也!恨未能早日除掉这二贼!”

    廖化说:“君侯请息怒!现在情势很危急,方才我在路上遇到吴军的大队人马,正浩浩荡荡地向这里进发。”

    关羽吃惊地问道:“知道是什么人领兵吗?”

    “我看纛旗上有一个大大的‘潘’字。”

    赵累说:“定是那潘璋,此人是孙权手下的一员猛将,因为在合肥大战张辽而名声远著。”

    关羽问:“吴军离这里还有多远?”

    “前锋离这里还有数里之遥。”

    关羽想了想说:“看来前进不得,只有后退了!”

    一匹快骑从后面疾驰而至,出去打探的士兵在马上报告说:“报!后面有追兵尾随而来!”

    关羽吃惊地问:“离这里还有多远?”

    “七、八里路的样子。”

    “再探再报!”

    探子又疾驰而去。

    关羽长叹说:“前有堵截,后有追兵,看来我们走投无路了!”

    关平说:“那就拼死一战,杀出一条血路!”

    关羽绝望地说:“敌众我寡,十几个人对大队人马,等于螳臂当车啊!事到如今,只有两条路可走了。”

    “哪两条路?”

    “降与死耳!其实只有一条路,死!吴人再不会轻饶我,降亦死,战亦死,看来我的死期到了!”

    关平哭叫着:“爹爹!”

    “平儿,不必难过。你已经19岁,算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了。男子汉要有男子汉的气魄!面对危难,要挺起胸膛来!唉,都是为父的失误,连累了你,也连累了将士们。不过,现在说这些已经没有什么用了,还有酒吗?”

    “还有一些。”

    关平从腰间拿出一个酒葫芦,打开盖,递给关羽。关羽接过喝了一口,举着要递给其他人,其他人摆手不要,关羽一口气把酒灌到肚子里,然后抛掉了葫芦,醉了,目光发直,动作歪斜摇晃,舌头也有些僵硬了,感慨无限地说:“想我关羽,生在河东一个破落的大户人家,青年时随师父读书习武,生活窘迫,打鱼为生。因为情仇而杀人,逃到了河北,那年25岁,到现在已经35年了。以后卖过豆腐,打过铁,贩运过粮食,后来追随主公,南征北战,东挡西杀,征黄巾,讨董卓,战吕布,镇荆州,收于禁,擒庞德,水淹七军,威震华夏,过去是何等威武,何等风光!人称我是一员勇将,在万马军中能取上将首级,非虚言也。

    “然而曾几何时,却突然由盛而衰,由威震华夏而败走麦城,变化何其快啊!如今前有堵截,后有追兵,我已步入了绝境,真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有家难投,有国难奔!这是为什么?为什么啊!一连数夜无眠,我试图寻找答案,是由于曹操的圈套?孙权的背盟?吕蒙的欺诈?陆逊的狡猾?还是由于士仁、糜芳的叛国投敌?刘封、孟达的见死不救?抑或是由于我关羽刚愎自用,骄傲疏忽?再不然是由于主公和孔明军师战略的失误、全盘规划的不足?

    “不过,无论怎么说,我作为一名镇守荆州的主帅,当然对失去荆州要负重要责任,但其它的原因呢?有人在背地里说:如果当年调我入川,留诸葛孔明和赵子龙守荆州,就不会出现现在这种局面,是这样吗?可惜我即将辞谢人世,一生的成败得失,已经没有时间仔细推敲了,只有留待后人评说吧!我已六十花甲,历尽人世沧桑,饱尝生活甘苦,生不足恋,死不足惜,只是拖累了你们,实在是于心难忍。

    “平儿正在青春年少,又是文武双全,应该是来日方长,前程似锦,却随为父走上了绝路,怎不令人痛心!特别是对不起远在西蜀的主公,我辜负了他对我的信任啊,他把镇守荆州的重任付与我手,我却轻易地丢失了它!主公啊主公,你用错人了!如果死而有知,容我死后在梦中向你报告,日后相逢于地下再向你谢罪吧!”

    说着,面向西方跪下,众人也随着跪下。

    关羽呼喊着说:“主公啊,主公,容臣在临死之前和你告别!”

    关羽叩拜,众人随之,继而伏地呜咽不起,关平和赵累强把他搀扶起来。

    关羽捶胸顿足,声嘶力竭地哭喊着:“湛湛青天啊,你有知吗?你有灵吗?如果你降大任于斯人,就不应该眼看着他走入岐途而不加警示。如果你没有降大任于斯人,就不应该先让他品尝成功的蜜糖,后让他咽下失败的苦酒。是天和我开玩笑,还是我违背了天意?是命运在捉弄我,还是我亵渎了命运?天啊天,你为什么不言?为什么不语?命运啊,你在哪里?谁能看到你的真面目?哈哈哈……天尚无言,这一切的一切,什么人能说得明白?”

    前面传来了马蹄声和军队疾行的脚步声,关羽和众人惊慌地向前方望去,只见烟尘起处,大队人马像洪水一样翻滚而来,队伍中有一面大旗迎风招展,上面有一个大大的“潘”字。众人见此情景,几乎是异口同声地说:“吴兵冲过来了!”

    关羽大声喊道:“要与吴狗决一死战!能冲出去,便冲出去!冲不出去,在军阵之中粉身碎骨,为国捐躯!”他提矛打马,首先冲入了敌阵。

    赵累、廖化、关平也随后冲了上去。

    关羽圆瞪着充满血丝的双眼,好像凶神附体一般,与吴兵展开了搏斗。长矛刺下去,吴兵无不应声落马,霎时之间便倒下了一大片。

    敌方的司马马忠见势头不妙,赶紧带领几名士卒放下绊马索,关羽、关平和赵累三人的坐骑先后被绊倒,都做了马忠的俘虏。廖化苦战多时,气力逐渐不支,也被吴人俘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