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

石评梅(1/2)

    白舒荣

    夜晚的天空,有时繁星满布,好像黑丝绒上嵌着密密麻麻闪光的宝石;有时却疏疏落落,缀连无多,剩下人们最常见最熟悉的星座。但星球世界确有大大小小的成员,每颗星球都有自己的光芒。

    二十年代我国的文坛,曾出现过一个才华闪烁而短命的女作家。她虽然长期不见书传,但翻翻二十年代的一些报刊杂志——《晨报副刊》、《语丝》、北京诗学研究会出版的《诗学半月刊》、中国文学研究会北京分会编印的《文学旬刊》、天津绿波社的《绿波旬报》、北京绿波社和星星文学社合编的《文学周刊》、《妇女周刊》、北京《文学》、《蔷薇周刊》,以及《中央日报》附印的《红与黑》——有个名字:评梅女士(或波微),会时常跳入眼底。她的作品有戏剧、诗歌、散文、小说、游记、书信、书评,还有散文集《涛语》(1929年,神州国光社;1932年,盛京书店,北新书店)、小说散文集《偶然草》(1929年,北平华严书店)。小说《红鬃马》。《匹马嘶风录》为其代表作,具有历史之苍凉感。整个作品以追求真理、光明和爱情为主题,感伤色彩浓重,具有浪漫主义风格。后人为她编辑出版了《石评梅选集》(1983年,山西人民出版社)、《石评梅作品集》"散文集"(1984年,书目文献出版社)、"诗歌小说集"(同上)、"戏剧·游记·书信集"(1985年,书目文献出版社)三卷。

    她的创作以新诗见长,又因主要生活在北京,故有"北京著名女诗人"之称。

    但她的第一篇问世之作,却是当学生时写的一个六幕剧《这是谁的罪?》,1922年4月在《晨报副刊》上连载。评梅所在的北京女子高等师范学校,常常召开游艺会,排演各种节目,这个剧就是应同级级友会演出的急需,她用了两夜时间匆匆赶出来的。剧本并不十全十美,当时有的评论曾指出过它的弱点,但它却显露了作者的文学才能。

    她的诗作很多。1924年秋,她曾将新作的一百多首诗汇为一卷,交给她的朋友孙席珍选定,孙席珍说:

    我老实地替她选出了较好的几十首,为她加了一个《百花诗 选》的题目,交给王统照,要他登在《文学旬刊》上;《文学旬 刊》只登了一半,还有一半被埋在故纸堆中去了;另外她还打算

    和陆晶清合出一部集子,叫做《梅花小鹿》,原稿我也见过……

    她很爱好植物,她的诗文中有很多是歌咏植物或者以植物为 背景的,我之替她的一卷诗命名曰《百花诗选》者,也是由于这 个缘故。

    她未有诗集问世,遗作还能从前面提到的几种刊物上见到一些,一般都比较长,几十行,甚至一百多行。追求爱情、自由光明、理想,是她的诗魂。它们有生命的欢歌:

    我依稀是一只飞鸿,

    在云霄中翱翔歌吟;

    我依稀是一个浪花,

    在碧海中腾跃隐没;

    缘着生命的途程,

    我提着丰满的篮儿,

    洒遍了这枯燥的沙漠。

    埋葬了的花魂,

    蛰伏了的秋虫,

    都在彩色的尘土中复生!

    朝阳呵如烘!

    雪涛呵上涌

    桃妹妹和柳姐姐,

    替杜鹃结识了一座音乐亭!

    ——《春的微语》

    也有带泪的悲音:

    心头的酸泪逆流着,

    喉头的荆棘横梗着:

    在人前

    都化作了轻浅的微笑!

    ——《微笑》

    有对旧世界的控诉:

    朋友呵!

    在荒芜纷靡的小径里,

    鹰搭了巢!蜂做了窗!

    我们的生命是怎样痛苦啊,

    呻吟在地狱生活的同胞!

    胜利的魔鬼狞笑。

    ——《细微的回音》

    也有建立新社会的雄心:

    和平原须战争,

    战争原为和平

    莫有战争呵——又何须和平?

    我的雪裙要血浇!

    我的锋花要含苞!

    我誓愿把希望的种儿,

    洒向人间,开一树灿烂的红色!

    ——《宝剑赠与英雄》

    她的诗词藻比较华丽,但亦时有朴实、清浅、明快的句子:

    "牧童倦了,

    羊儿眠了,

    晚霞看得醉了,

    夕阳微笑着回去了。"

    这是小朋友逛山带回的消息。

    ——《心影》

    她的散文和小说主要写于后期,但毕业前发表的一个二十万字左右的游记,却很值得一提。

    女高师每年都要组织自己的毕业生参加旅行,她随第二组国内旅行团——由本科的十二人和博物科的十四人组成,沿京汉线,落脚保定、武汉,又乘船到南京、杭州、上海,取道青岛、济南,返回北京。所到之地,主要参观学校、工厂,当然也要饱览佳地名胜。她将旅途见闻感受写成游记《模糊的余影》,连载于1923年3月至10月的《晨报副刊》上。文章夹叙夹议,情景交融,诗文并茂。文笔清丽流畅,精练,隽永,颇有古游记风。如游至南京紫霞洞,作者写道:

    牧童说:"看,快到了!"只见一片青翠山峰,伊如玉屏,晶莹 可爱!过石桥,拾级而上,至半山已可望见寺院;犬闻足音,狂吠

    不已;牧童叱之,遂嘿然去。至紫霞道院,逢一疯道人,是由四川 峨眉山游行至此;其言语有令人懂的,有令人百思不解的;其疯 与否不能辨,但据牧童说"是不可理解,说起来莫有完"。紫霞道

    院中有紫云洞,其深邃阴凉,令人神清,有瀑布倒挂,宛然白练, 纤尘不染,其清华朗润,沁人心脾!忽有钟声,敲破山中的寂寞, 搏动着游子的心弦;飘渺的白云,也停在青峦;高山流水,兴尽于

    此。寻旧径,披草莱,回首一望,只见霞光万道随着暮云慢慢地沉 下去了。

    如此用笔处,俯拾皆是,可见作者颇有古文修养。

    她生命的晚期,正是轰轰烈烈的第一次国内革命,虽然还未见记载说她曾投身革命,但时代的潮流,本身的正义感、同情心和以往与青年革命家高君宇的密切交往,革命对她有较大的影响。她这时的作品总的视野开阔了。

    轰轰烈烈始,流血残杀止,第一次大革命的历史就是这样壮丽而苍凉。她在1927年的作品,不少是反映了这个历史基调的。小说《心海》、《归来》、《白云庵》、《匹马嘶风录》《流浪的歌者》……有的谴责军阀混战,有的鼓吹妇女解放,有的是革命加恋爱的故事。

    大革命的失败,尤其是**人的被屠杀,使她震惊、愤慨、悲伤之至,于"四·一二"后的十八天,写下诗《断头台畔》(《蔷蔽周刊》二十三期):

    狂飚怒卷着黄尘滚滚如惊涛汹涌,

    朝阳隐了这天地只剩下苍黑之云;

    一阵腥风吹开了地狱紧闭的铁门,

    断头台畔僵卧着无数惨白之尸身。

    黑暗的宇宙像坟墓般阴森而寂静,

    夜之帏幕下死神拖曳着长裙飘动;

    英雄呵是否有热血在你胸头如焚,

    醒来醒来呼唤着数千年古旧残梦。

    红灯熄了希望之星陨坠在沦海中,

    Liao望着闪烁的火花沉在海心飞迸;

    怕那鲜血已沐浴了千万人的灵魂,

    烧不尽斩不断你墓头的芳草如茵。

    胜利之惨笑敌不住那无言的哀悼!

    是叛徒是英雄这只有上帝才知道,

    死并不伤害你精神如云散烟消,

    你永在人的心上又何须招魂迢迢?

    她沉痛悼念为革命而献身的烈士,又撰文纪念"四·一二"说:"已是暮春天气,却为何这般秋风秋雨?假如我们记忆着这个春天,这个春天是埋葬过一切光荣的。她像深夜中森林里的野火,是那样寂寞无言的燃烧着!她像英雄胸中刺出的鲜血,直喷洒在枯萎的花瓣上,是那样默默的射放着醉人心魂的娇艳,春快去了,但是我们心头愿意永埋这个春天,把她那永远吹拂人类生意而殓身的精神记忆着。"革命者的血,使她进一步认识了我们生活的是个不完善的社会,"处处现实和理想是在冲突",改革社会生活和秩序,自然只有革命,"不过,这不是几个人几十年就能成功的,尤其因为人生是流动的进步的,今天改了,明天也许就发现了毛病,还要再改,革了这个社会的命,几年后又须要革这革过的命。"世间万事万物都在不停地变化,一切全在新陈代谢中求生,她的这种社会革命观,不是颇有见地吗!她又借作品主人公之日表示:"我想替沉没浸淹在苦海中的民众,出一锄一犁的小气力,做点拯救他们的工作,能为后来的青年人造个比较完善的环境安置他们。"

    如果她不是早死的话,她不会徘徊在革命的大门之外的。

    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