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

条约口岸混合体(2/2)

实际上,它常常包含由来已久的管理民众和操纵民众的方式。在严密的防备下对民众的训练,已预先被看成实行现代自治的必要先决条件。有的人把这取名为“训政”。这样,中国的官僚政治传统似乎为追求民众参政的西方目标提供了帮助。

    出于这一背景,辛亥革命也具有整个条约口岸时代的矛盾心理。在形式上,辛亥革命与其说是开端,不如说是终结。在一定程度上,它是一个王朝渐逐消亡的结果,虽然它在一定程度上也是民族主义的胜利,和来自海洋的对中国沿海及长江沿岸地区港口城市的其他影响的胜利。革命主要是从日本归来的学生组织起来的。财政援助来自海外的华侨社区。像立宪主义和孙逸仙博士的三民主义这样的思想,都来自自由主义的西方。但是1911年在省议会取得权力的那些人,并不是革命者,而是新型的商人绅士,同时军人成了都督。他们都相信在日本和正处于工业化之中的西方国家可以看到的那种经济和军事发展,但是暴力革命却不是他们的愿望。

    新兴的工商业者阶级也有类似的矛盾感情。现代型的中国银行变成了政府财政的得力的附属机构,它们以巨额折扣购买发行的公债,并且造成了一个新的金融家阶级,他们处于明显的官僚资本主义和真正的工业企业的两可之间。如本书的第12章所指出的,在19世纪20年代的一段时期中,上海的商人与北京的知识分子一样广泛地信奉自由主义的意识形态。

    从19世纪90年代起,我们可以辨认出几个与海上传统有联系,或带有其色彩的现代中国生活的特征:首先是外国事物的正当性和威望,其中包括基督教;然后是传布日广的民族主义意识和国家之间为生存而斗争的意识。随之而来的是发展的思想、科学和技术极其重要的概念、较少受家庭纽带约束的个人主义概念,以及比较模糊地出现的政治权利和立宪政府的概念。最后,构成以上这一切的基础是资本主义企业的独立自主的体面地位及其对合法保障的要求。

    本卷中所突出的这类论题的叙述说明,相对于广袤中心地区的种种问题,面海中国的问题是有限的。中国的深刻问题,不是简单地发展和更广泛地应用早就孕育在中国古老社会和它的对外交往中的城市生活方式和贸易制度。相反,农村中的问题是延续还是中断的问题,是如何重新塑造传统秩序以求重视现代技术、现代平等主义和参政的问题。如同我们看到的那样,这是一个社会改造和再生的问题;归根结蒂,是一个革命的问题。

    但是在1911年,还没有采纳社会革命。一个原因仍是农民群众中存在的政治消极态度和他们缺乏领导。另一个原因是出于爱国心的恐惧,即担心持久的混乱会招来外国的干涉。因此,所有集团的革命者都“接受妥协,即让革命突然停下来,并把袁世凯扶上台。决定性的因素是外国的无所不在”。①

    可是,既然是外国的,外国的无所不在对农业中国的广大群众来说,仍然是浮在上面的。传统的农村社会继续保持自己的还没有被城市激发的变革所破坏的风气。在20世纪20年代,中国民族主义的新型领袖并不是直接从传统农村社会产生的,他们也不是主要关心农村社会问题。总之,农民的中国证明是一个更广的领域,处于以城市为中心和受外国激励的革命者关心的范围和能力之外。我们将在这篇导言以外的篇幅中讨论。

    中国的社会革命的来临需要相当长的时间。它不容易找到一个外国模式。由于中国的农民队伍无比庞大、密集和稳定,社会革命的因素必须主要从旧社会内部动员起来。这不能一蹴而就,而只有在古老的农业社会被城市-海上的思想(如物质进步的思想)所渗透,为更强烈的商业主义精神所支配,被新的价值观(如妇女平等的观念)所打乱,被战争、劫掠和破坏所瓦解时才能逐步做到。有那么多的事物必须折毁和揭穿!可是即使在那时,农业社会也决不可能是谱写新篇章的白纸。新的启示不得不以新的方式使用旧的字眼来表达,并从旧的因素中创造出新体系。

    就面海的中国是一条变革的渠道而言,它开始了一些它不能完成的事物。古老的农业-官僚政治的中国的叛乱传统,曾经是一些追求千年盛世的教派——像北方的白莲教——的传统、一些贸易地之中的兄弟会组织——像南方的三合会——的传统。这种叛乱传统是秘密的和狂热的,它常常以义和团那种消极的面貌出现,具有深刻的反理智的特性,而且容易变质成地方的长期纷争。①因此,在20世纪,使中国腹地的农业-官僚政治的大传统革命化会发生什么情况,便是另一个讨论和研究的领域。这个领域甚至比我们上面刚刚简略论述的中国的海上小传统更加复杂,涉及面更多。我们刚开始了解这个领域中民间宗教、家庭主义和地方经济方面的结构。

    在本卷以下两章论述中国经济和外国的存在的篇幅中,论题包括到20世纪40年代后期为止的内容,为第12和13两卷提供了一个框架。紧接着的三章论述袁世凯总统、北京政府和军阀——主要是华北的政治——直至1928年。然后第7、8和9章探索19世纪90年代至1928年的思想和文学的发展,第10和11两章则关注动乱的20世纪中期的早期**运动和国民革命的复杂经过。本卷最后论述进入20世纪30年代的工商业者阶级——主要是上海的——受遏制的事业,以此结束全书。

    第13卷,除了国民党政府、日本入侵和**崛起的历史外,还将考虑本卷没有论述的早期民国的某些方面。它们包括:地方秩序的改造(绅士阶级究竟发生了什么情况?)、农民运动的性质、现代科学-学术界的成长、以日本侵略为中心的中国对外关系的变化,以及1937至1949期间大规模的中日冲突和国共冲突。即便是更远的题材范围,也使我们要吃力地追溯在中国古代农村社会的残余中进行的革命过程。也许我们能够理解,中国的**运动(虽然建立在社会革命的信仰的基础上)甚至要到1928年以后,才找到了成功的秘诀。根据以上的概述,此后**的任务便是如何取代中国的大陆传统,或使之“现代化”,这个传统就是腹地的农业-官僚政治的和地方-商业的秩序。在这一努力中,他面临面海的中国的遗产,即口岸城市的工业技术和对外贸易,虽然它们似乎再也不是小传统了。

    很明显,诸如面海的中国和大陆的中国的抽象提法,其界线是模糊的——它们是启发性的修辞用语,而不是用来分析的划分字眼。可是它们揭示了中国20世纪历史的一个难解的大问题——工业革命和社会革命之间既吻合又冲突的变化情况。毫无疑问,这两个传统——一个是物质的科技发展的传统,另一个是为改变社会阶级结构而进行的道义上的改革运动的传统——在大部分革命中交织在一起。但是,近几十年政治上的曲折的螺旋运动说明,现代中国是独特地处于一条根深蒂固的大陆传统和面海传统之间的有毛病的分界线上。

    ① 《剑桥中国史》,第10卷,第375—385页(《剑桥中国晚清史》,上卷,第409—420页),《中国的第一个“不平等条约”(1835年)》;及第5章。 ① 关于欧洲通过商埠体系的扩张,见罗兹·墨菲:《外国人:西方在印度和中国的经验》,第2章。关于1840年商业信用体系的发展的最详尽的研究,见张荣洋:《清朝官员和商人:19世纪初期的中国代理商怡和洋行》。 ② 张荣洋注意到,到1838年时,“当时在广州的西方人和中国人所熟悉的贸易和合同中的做法,必须与沿海的商人一起重新如以改革……人们对怡和洋行……日益依赖的中国代理人和掮客的作用与后来条约口岸买办的作用十分相似的情况,印象很深刻”。见他的《清朝官员和商人》,第138页。 ① 这个问题在侯继明的《1840—1937年中国的外国投资和经济发展》中提出。书中有一大批文献资料。 ① 在与施坚雅的启发人的开拓性著作《泰国的中国社会:一部分析性的历史》(1957年)作比较时,1977年出版的萨拉辛·维拉福尔的《纳贡和利润:1652—1853年的中国暹罗贸易》特别把中泰关系的研究放在现在有待于研究的崭新的史料基础之上。见维拉福尔的参考书目说明,第342—360页。 ② 在寻找一种与新教徒伦理相似的儒家伦理时,托马斯·A.梅茨格甚至提出,“中国现代化改革的观点本身就扎根于传统”——一个引起热烈讨论的题目。见评托马斯·A.梅茨格的《摆脱困境:理学和中国的演变中的政治文化》的“专题讨论”,载《亚洲研究杂志》,39.2(1980年2月),第235—290页。见第282页。 ① 芮玛丽:《革命中的中国:第一阶段,1900—1913年》,第55页。 ① 关于近期对义和团现象的周密的观察,见马克·埃尔文:《清朝官员和追求千年盛世的教徒:关于1899—1900年义和团起义的反思》,载《牛津人类学学会杂志》,10.3(1979年),第115—138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