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

“小李杜”与晚唐诗坛(2/2)

结绕;杜牧那种洒脱轻快性格使他的诗显出爽利俊逸,而李商隐那种悱恻于情的性格使他的诗偏于沉郁曲折;杜牧那种强烈的入世思想使他的诗更多地表现了现实精神,而李商隐那种自感不容于世的心理使他的诗常常指向虚幻的想象世界。

    在晚唐,像杜牧、李商隐那样处境、地位的文人不少,像雍陶、薛逢、马戴、李频等,但他们的气质、性格、思想都与杜牧、李商隐不同,既不像杜牧那么爽利通脱,也不像李商隐那么重于情感,尽管都有满腹牢骚,却都做出一副潇潇澹泊的面孔来,所以诗歌大多写自然山水,意境也比较狭小单调,而多偏于走那种清丽尖新的路数,基本上沿袭的是大历十才子,姚合、贾岛的风格:比起杜牧来,气格要狭窄窘迫些,内容也浅近卑俗些;比起李商隐来,色彩要清淡些,意境要显豁些,往往千人一面。那种幽幽的伤感、残山剩水的境界,僵化的格律规范,往往使这些诗出现一种与晚唐时代相仿佛的灰暗、萧瑟之气。

    就是杜牧、李商隐的朋友也难与他们比肩,杜牧称为“千首诗轻万户侯”的张祜绝没有杜牧那种俊逸爽利;以“残星几点雁横塞,长笛一声人倚楼”两句使杜牧“吟味不已,因目之为‘赵倚楼’”的赵嘏更没有杜牧那种深沉的历史感和开朗的胸襟;最像杜牧的许浑则只是像其皮毛,乍一看与杜牧形似,但仔细读来,就能发现他缺乏杜牧诗那种拗峭的韵律与高朗的批判精神,不仅重复的句式多、相似的意境多,而且显得格调不高,情绪低沉。而李商隐的好朋友温庭筠的诗也不像李商隐那么朦胧深沉,情感郁结,虽然语词意象色彩相似,却由于没有真挚的深情而缺乏萦绕回荡的韵味,显得比较直露浅显;另一位与李商隐诗略有相似的李群玉,虽然也有些诗的色彩、意象与李商隐接近,但总的来说却纤弱柔靡得多,像“多情草色怨还绿,无主杏花春自红”、“酒花荡漾金尊里,棹影飘摇玉浪中”、“二寸横波回漫水,一双纤手语香弦”,简直不像诗而走到词曲那一路上去了;至于唐彦谦、韩偓等学李商隐诗风的晚一辈诗人,那就更有点邯郸学步、画虎不成的味道了。

    当然,决定一个诗人风格的并非仅仅是气质、性格与思想等内在因素,还应该包括他诗歌所采用的形式、语言、意象等外在因素。一般来说,晚唐诗人在细微局部的审美感受上是出类拔萃的,在捕捉细腻的、富于表现力的意象,选择微妙的语词、构筑幽远婉约的意境方面几乎可以说超越了以往任何一个时代。但是,他们在整体语言形式上却几乎没有什么创新,完全沿袭了中唐,只不过是对诗歌尤其是近体律绝的格律、音节、用词遣字推敲得更细而已。但杜牧、李商隐则与他们讲究局部的习惯不同,杜牧除了有意在声律上进行一种“陌生化”的改造,形成拗峭峻拔的效果外,更注意意脉的流贯与整体的和谐,他的诗往往浑然完整,很难以句、字摘选;李商隐则更侧重于整体结构的回环曲折,使意脉似断而实续,往往以跳跃性的视角转移造成意境的朦胧恍惚、扑朔迷离,以反差极大的色彩意象与情感内涵融和,使人在不协调处领悟它的妙处,因此也往往使人感到它“陌生”与新颖。唯其如此,他们的诗才能在晚唐诗坛上显示出独特的华彩,并给后人开凿了新的创作途径。

    历代留下来有关“小李杜”的评论、诗选、传记已经不少了,今人又增添了许多新的论著、诗选。本书为了避免重复,采取了类似“札记”的写法;为了避免单纯赏析,又添写了有关杜牧和李商隐生活、交往、影响的一些段落,目的无非想使读者立体地、多面地了解这两位诗人。比如科举常常是旧时代文人一生中幸与不幸的关键,很能影响到二人的心理,于是写了《龙门之跃》;牛李党争是晚唐人难以绕过的大漩涡,杜牧、李商隐在这场风波中究意如何表现,这是众说纷纭的旧公案,于是写了《在党争的夹缝中》;个人生活虽然常常被正统史学遗忘,却常常是了解人的极好机会,于是写了《十年一觉扬州梦》与《一寸相思一寸灰》;而宗教信仰则与诗的关系很密切,《只到静时方爱僧》和《朝了三清又拜佛》就介绍了这两位诗人心中不同的宗教意识。对于诗选,当然尽可能选代表作来进行通俗的赏析,但心里实在不愿意沿袭时下赏析文章的模式,于是在赏析时常常会借题发挥。同时,为了使读者通过“小李杜”这个坐标了解当时诗坛的演变和发展,也特意写了杜牧、李商隐与周围及前后诗人乃至宋代西昆派的关系的若干篇。我们觉得,孤立地看某一事物绝不如综合地多角度地看这一事物,就像悬浮在宇宙中的星球如无其他星球当参照系就无法确定其位置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