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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文化泛言》 第68章 重印《复翁诗集》赘言(2/2)

矛盾颠倒,实为前史所未有者。故发而为诗词文学,寄意遥深,托情典故,殊非唐初盛晚诸世旷达疏通所可及者,宜乎情之切近于衰乱哀思而尤擅其胜场也。

    味师生当清室末造,历经民初鼎革而渐形变乱之局,高尚其志而家无余资,隐逸远蹈而世途戈矛,忧时伤世,感慨良深。故其所作,律宗杜法而出入于义山元白之间,且于吴梅村、钱谦益之流韵,不无深切影响。

    暑假期满,家馆方散之后,客有过余家者,即示师之近作《扫墓》一律,如:“地下或留干净土,人间到处可怜生”,以及“老病日深难拜起,千愁诉尽觉身轻”。又如:“人孰恶生祈死乐,天胡醉梦纵澜狂”等句。悲天悯人之思,溢于言表,读之凄然憬惧。盖余常闻人言诗谶之说,今读师作,疑似谶语,故为不安。旋又见师辘轳体五律,有“露白心肝寒日甚,满城风雨近重阳”之句,例之黄仲则“寒甚更无修竹倚,愁多思买白杨栽。全家尽在风声里,九月衣裳未翦裁。”凄惋尤有过之。讵知次年春间,师果登遐委蜕而逝。言为心声,诗从情发,文字之为谶也,虽为偶中而不可尽信,而亦非不可信而有其因者。此亦师之身言之教而影响余一生之巨者。

    至若味师名作如《崖山吊古》一律,起句如:“赵家三百年天下,卷入洪涛巨浪中”。倘混之杜集,应无逊色,此皆昔诸名贤,多所推许者,又如《讽人反游仙诗》有云:“若使刘晨得贤妇,何缘成就入山身。”则隽永有味,典雅温柔,较之袁子才辈之丽句,似又敦厚有加。惟其生不逢时,限于名与位之不高,正如杜牧所谓,“由来才命两相妨”已耳。千古才人,湮没草莱而声名不彰者,何可数计,亦幸与不幸而已,岂胜道哉!

    上述余与味师师弟因缘,为时短暂,虽如昙花梦影,而花落韵遗,梦过影留,故余每言诗教,常忆师之音容风仪,犹如目前。今隔数十寒暑,余则风霜凋其短发,劫火燎其余生,行脚四方,不文不武,劳尘一世,非俗非僧,余若能诗善画,综此一生行迹,可为诗情画意者,何止千题。惜乎好学无成,终惭笔墨。

    迨一九八五年间,余方飘泊美京,筱戡世兄寄赠味师诗选剩稿,忻喜无已,即转寄台北付印以行。实则,余生平不尽喜诗选之集。盖选者皆凭一己喜爱而集为一册。见仁见智,何好何恶,固难定论。欧阳修所谓“文章千古无凭据,但愿朱衣暗点头”者,即此意也。然而前人遗作,虽为残篇剩稿,亦足以传,聊胜于无矣。但事后方知,筱戡兄检赠师之全集旧印者仅存一册,因邮误迟到,故与之约必为印兹全集,方了余愿。旋而俗务纷繁,余又自北美往返欧亚之间,尘劳于役,一再延期,积为心垢。今将台北已铸之版,移转香港印出,因诺筱戡兄为作前记,不敢辞以不文,谨述其先后因缘如是,谨以报命耳。此为之记,且为诗志其缘曰:

    家馆角楼原小友,七旬以外独言诗。

    商量旧学悲前哲,鼓荡新潮看后知。

    四海游龙空期许,三生梦影转成痴。

    支离事业皈文佛,月在中天一笑迟。

    〔己巳仲秋公元一九**年八月记于香江旅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