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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文化泛言》 第40章 附:宋明理学与禅宗(1/2)

    一九七二年二月六日上午南教授应孔孟学会邀请专题演讲之讲词记录。

    本题是一个极其广泛的问题,如果要穷源溯本,牵涉之广,几乎上及周、秦,下至现代,可以概括中国文化全部的发展史与演变史。现在为了讲解的方便,姑且借用目前流行的西历纪元,作为代表时代性的计算方法,大约可分为七个阶段,极其简要地说明其要点。又再概括它的内容来讲,则可归纳为两大重心:一、从历史分判中国文化思想的大势。二、简介理学与禅宗的关系。

    提到历史文化的演变与发展,我们可以再用一个新的观念来说,在人类历史文化的发展过程中,有两个非常尖锐对比的事实,它始终存在于历史的现实之中。

    (一)为人尽皆知的历史上治权的事实,包括古今中外历代帝王的治权,这是一般人所谓的大业。

    (二)为学术思想的威权,它虽然不像历史上帝王治权那样有赫赫事功的宝座,但是它却在无形之中领导了古今中外历史的趋向,而非帝王将相之所能为。过去中国的文化界,尊称孔子为“素王”,也便是内涵有这个观念。这是千秋大业,也许当人有生之年,却是长久的寂莫凄凉,甚之是非常悲惨的,可是它在无形之中,却左右领导了历史的一切,而且它有永久的威权和长存的价值。

    前者在庄子与孟子的共同观念中,应该称之谓:“人爵”;后者称之谓:“天爵”。而且我们借用孟子的“五百年必有王者兴,其间必有名世者”的两句话来讲,在人类历史文化发展史上,的确若合符节,并非虚语。因此,我们在前面说过,姑且借用西历纪元作标准,以五百年作一阶段,简要地说明本题的内涵。

    一、从历史分判中国文化思想的大势

    (一)周代文化——文武周公阶段

    本题为了针对儒家学术思想的趋势来说,因此断自周代文化开始,换言之:第一个五百年间,便要从周公的学术思想开始(约当公元前一一一五——一○七九年间)。因为孔子的学术思想,是“祖述尧舜,宪章文武”,而且也自认为随时在梦见周公,推崇“郁郁乎文武”的周代文化,是集中国上古以来文化的大成。

    (二)孔孟思想的阶段

    第二个五百年,约始自公元前五七一——五四五年间,才是孔、孟思想兴起的阶段。孔子生于周灵王二十一年(公元前五五一年)。孟子生于周烈王四年(公元前三七二年)。由此而经六国到秦、汉时期(公元前二五五——二○二)。孔、孟与儒家的学术思想,虽然崛立于鲁卫之间,但当此时期诸子百家的学术思想普遍流行,道、墨、名、法、纵横、阴阳等家,弥漫朝野,它被诸侯之间所接受和欢迎,还胜于孔、孟思想。即如汉初统一天下,从文景开始,也是重用道家的黄、老思想。一直到公元前一四○年间,由汉武帝开始重视儒术,再经公孙弘、董仲舒等的影响,因此而“罢黜百家,一尊于儒”。孔子的学术思想,和董仲舒等所代表的儒家思想,才从此而正式建立它的学术地位。这也正是司马迁所说:“自周公卒,五百岁而有孔子。孔子卒后至于今五百岁,有能绍明世,正易传,继春秋,本诗、书、体、乐之际,意在斯乎!意在斯乎!小子何敢让焉。”的阶段。但在西汉这一阶段的儒家学术思想,着重在记诵辞章与训诂之学,并无性命的微言与道统问题的存在。而且当时的代表大儒董仲舒,他是集阴阳、道家思想的儒学,也可以说是外示儒术、内启阴阳谶纬之学先声的儒学。至于公孙弘等见之于从政的儒行,几近“乡愿”,远非孔、孟的精神,司马迁在《史记》上列述公孙弘的史事,备有微言,不及细述。

    (三)儒、道、佛文化思想的交变阶段

    开始,也正是新莽篡到了第三个五百年,正当西历纪元位到东汉的时期(王莽于公元九年正式篡位。而且扬雄所著《太玄》的术数之学,另启东汉阴阳术数的儒学思想之渐)。由此经汉末到三国之间,也正是儒家经学的注疏集成阶段,将近三百年来两汉的儒学,到此已近于尾声。代之而起的,便是中国文化史上有名的“三玄”——《易经》、《老子》、《庄子》之学的抬头。从此历魏、晋、南北朝而到梁武帝的阶段,便是佛教禅宗的初祖——达摩大师东来的时期(梁武帝自公元五○三年建国,达摩大师的东来,约当公元五一三年间的事)的。我们必须注意王莽的思想,也是承受儒家政治思想的一脉,以恢复井田制度的理想为目的。但他缺乏心性修养之学的造诣,与孔、孟的儒学思想无关。

    在这第三个五百年间,自汉末三国之际,由于佛教传入之后,儒、佛、道三家的优劣,和宗教哲学的争论,以及有神(非宗教之神的观念)与无神之辩,一直延续到隋唐之际。有关这些文献的资料,我们都保留得很多,可惜注意它的人并不太多。因此可说这个时期,是儒、道、佛文化思想的交变阶段。

    其次佛教的各宗,也在此阶段开始逐渐萌芽。例如与禅宗并重的天台宗,也自梁天监十三年到唐贞观年间正式形成。负有盛名的天台宗智者大师,便在隋开皇十七年间才开张他的大业。

    如果以儒家学术为主的立场来讲,这五百年间可以说是儒学的衰落时期。

    (四)隋、唐文化与儒、道、佛及理学勃兴的阶段

    第四个五百年,便是隋、唐文化到宋代理学兴起的阶段。中国佛教十宗与中国佛学体系的建立确定,便是由隋到初唐而至于天宝年间的事(约当公元六○○——七五六年间)。但这个阶段,却是中国文化最光荣的阶段,也可以说是唐代文化鼎盛的阶段,可是儒家的学术思想,除了词章记诵以外,并无太多义理的精微。其中最值得一提的:

    (1)便是文中子融会儒、道、佛的学术,影响领导初唐建国的思想颇大。

    (2)其次,便是孔颖达有关儒学注疏的撰解,以及天宝年间李鼎祚《易经集解》的完成,都对汉儒之学有其集成的功劳。

    禅宗的兴盛:但自唐太宗“贞观”之后,从达摩大师传来一系的禅宗,南能(在南方的六祖慧能)和北秀(在北方的神秀)之后嗣,便大阐宗风,风靡有唐一代。我们如果强调一点说初唐的文化,便是禅的文化,也并不为过。但在此时期,道教正式建立,道家和道教的学术思想,自“贞观”以后,也同禅宗一样,同样地具有极大的影响力,因为佛教受到禅宗影响而普遍地宏开,于是引起中唐以后,中国文化史上有名的韩愈辟佛事件。

    韩愈辟佛开启宋儒理学的先声:韩愈辟佛事件及其著作《原性》《原道》和《师说》的名文,是在唐宪宗“元和”间(约当公元八一九年)的事。我们说句平实的话,只要仔细研究韩愈的思想和当时文化与宗教的情形,与其说韩愈是在辟佛,毋宁说韩愈是在排僧,或者可以说激烈地在排斥佛教的形式而已。至于韩愈在《原道》中所提出“博爱之谓仁”的思想,那是从他专门研究墨子思想的心得,融化入于儒家思想之中。一般人都忘了韩愈的学问,致力最深的是墨学,因为后世很多人忘记了这个重点,便人云亦云,积重难返了。其实,除了韩愈的辟佛,渐启后来宋儒理学的先声之外,真正开启宋儒理学思想的关键,应该是与韩愈有师友关系的李翱所著之《复性书》——文。

    禅宗五家宗派的隆盛:由大历、大中(公元七七○——八五三年)到元和、咸通、开成、天复(公元八三九——九○一年)乃至五代周显德(公元八八四——九五六年)之间。禅宗的五家宗派,鼎峙崛起,各自建立门庭,互阐禅宗。如沩仰宗所建立○(圆)相的旨趣,开启宋代“太极图”的先河。曹洞宗的五位君臣,取《易经》重离之卦的互叠作用,激发宋代邵康节的易学思想。临济宗的“三玄三要”之旨,对宋儒理学的“太极涵三”之旨趣,极有影响。

    此外,云门宗和法眼宗的说法,也都与理学有息息相关之妙。

    (五)宋儒的理学阶段

    第五个五百年,便是继晚唐五代以后宋代儒家理学的兴起。宋太祖的建国,正当公元九六○年间的事。到了乾德五年(公元九六七年)便有中国文化史上有名的“五星聚奎”的记事。这个天文星象的变象,也就是后世一般人认为是感应宋初“文运当兴”的象征。因此认为宋初产生了理学的五大”的天象应运而生的。儒,就是“五星聚奎

    到了宋仁宗景德年间(约当公元一○○○年间),儒家的理学大行,已有要取禅宗而代之的趋势。但在此之先由宋真宗开始,道教也大为流行,一直影响了徽、钦北狩和高宗南渡的局面。在此同时可以注意的,便是公元一○六八年间,宋神宗起用王安石,又想要恢复井田制度等的理想,因此宋代的党祸和理学门户之争,便也在此时期揭开了序幕,这是中国文化学术史上一件非常遗憾,也许可以说是一件很有趣的史事。

    可是在当此之前五百年间,禅宗的王气将衰,到了这个五百年间,宋代五大儒的理学思想,崛然兴起而替代了禅宗五家宗派的盛势,虽曰人事,岂非天命哉!

    (六)明代理学与王学的阶段

    第六个五百年,就是由宋儒朱熹、陆象山开始,经历元、明而到王阳明理学的权威时期。朱熹生在建炎四年(公元一一三○年),卒于庆元六年(公元一二○○年)。陆象山生于绍兴九年(公元一一三九年),卒于绍熙三年(公元一一九二年)。朱熹的“道问学”和“集义之所生”的宗旨,和陆象山的“尊德性”而直指心性,不重支离琐碎的探索,便是中国文化史上非常有名朱、陆思想异同之争的一重学案。到了明代宪宗成化、嘉靖之间(约当公元一四七二——一五二八年间),王阳明理学的思想大行,从此以后,中国文化思想的领域,大半都是陆、王的思想。

    由此经明武宗而到万历,王学大行,末流所及,弊漏百出,终至有“圣人满街走,贤人多于狗”之讥。理学到此,已势成强弩之末,也与禅宗一样,都有等分齐衰之概了。

    (七)清代经学与理学的阶段

    第七个五百年,就是清初诸大儒,如顾炎武、黄梨洲、顾习斋、李二曲等人,遭遇国亡家破之痛,鉴于明末诸儒“平时静坐谈心性,临危一死报君王”的迂疏空阔,大唱朴学务实,学以致用于事功的成就。一变明末理学的偏差,大有宋儒陈同甫、辛弃疾的风范。而且极力鼓吹民族正气的良知,延续中华民族的正气和中国文化的精神,因此影响直到清末而产生了国父孙先生的思想,如“建国方略”和“心理建设”等等,也可以说是承接顾炎武、黄梨洲之后而继孔、孟儒家思想,融会古今中外的文化学术而构成简明易晓的大成。

    由满清入关而到“甲申”建国的时期,也便是公元一六四四年间的事,从此自十九世纪的末期而到现在的二十世纪,我们的学术思想和历史文化,又遭遇一个古今中外未有的巨变阶段。理学的形式和禅宗的新姿态,似乎正在复活,它将与古今中外的洪流,有接流融会的趋势。衡之历史的先例,以及“易经”术数之学的证验,很快的将来,新的中国文化的精神,必将又要重现于世界了。孟子说:“五百年必有王者兴,其间必有名世者,由周以来,五百有馀岁矣。以其数,则过一代的青少年们,真需要发矣,以其时考之则可矣。”我们这心立志,记住张横渠的:“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的名训,作为国家、为自己事业前途的准绳。

    二、理学与禅宗的关系

    我们已就历史的观念,分判中国文化思想的大势,有关禅宗与理学兴起的大概,便可由此而了然于心。至于理学与禅宗学术思想交互演变的详情,实非片言可尽,现在仅就其要点,稍作简介,提供研究者参考之一得,其间的是非得失,则各有观点的不同,“道并行而不悖”,要亦无伤大雅也。

    (一)理学名词的问题

    宋儒的理学,原本只是远绍孔、孟、荀子以来儒家的学术思想,起初并无专以“理”字作为特定的名词。自周濂溪以下,讲学的方式,已经一变性与天命,夫子罕言的风格,动辄便以天人之际的“宇宙”观与形而上的“道体论”作根据,由此而建立一个人生哲学的新体系。濂溪以次,以“理气”、“理欲”等新的名词,用作心性之理的整体的发挥,因此后世便以宋儒的儒学,别称谓“性理学”,简称叫做“理学”。《宋史》对此,又别创体裁,特在《儒林传》之外,又另立《道学传》的一格,专门收罗纯粹的“理学家”,以有别于“儒林”。其实,无论周、秦以来的儒家,以及孔、孟的学术思想,并无特别提出以“理”驭“气”,或“理气”二元并论,同时亦无以“天理”与“人欲”等等规定严格界别的说法。至于根据《说卦传》的文言,以“穷理尽性而至于命”的“理”字作根据,确定“理学”家们“理”即“性”,“理”即“天”的定论,那是有问题的。况且《说卦传》是否为孔子所作的可靠性,也正为后世所怀疑,事非本题的要点,所以姑且略而不论。

    在中国文化思想的领域里,正式以“理”字作为入道之门的,首先应从南朝梁武帝时期,禅宗初祖达摩大师所提出的“理入”与“行入”开始,从此而有隋、唐之间,佛学天台宗与华严宗的分科判教,特别提出修学佛法的四阶段,从“闻、思、修、慧”而证“教、理、行、果”以契合于“信、解、行、证”的要点,因此而有特别重视“穷理尽性”的趋向,由教理的“观行”而契证“中观”的极则(包括形而上的本体论与形而下的形器世间——即由宇宙论而到人生哲学)的涵义。确立为事法界(形器与人物之间)、理法界(理念与精神之际)、事理无碍法界、事事无碍法界的“四法界”观念。应为开启宋儒契理契机的强有力之影响。关于华严“四法界”之说,但读唐代澄观法师、圭峰法师、李长者等的巨著可知,恕不详及。

    但华严宗的大师,如澄观、圭峰等,都是初游禅宗之门而有所得,从此宏扬教理,特别提倡华严思想体系的建立,融会禅理与华严教理的沟通。因此互相影响,到了中唐以后,如创立沩仰宗的沩山大师,提倡:“实际理地(对心性与宇宙贯通的形而上本体的特称),不受一尘。万行门中(指人生的行为心理与道德哲学),不舍一法”的名言,特别强调“理地”作为心性本际的标旨。从此“实际理地”的话头,便流传于禅宗与儒林之间极为普遍。

    综合以上所讲自梁武帝时代,达摩大师提出“理入”法门开始,和天台、华严等宗对于“理”的观念之建立,以及沩山禅师提倡“实际理地”的名言之后,先后经过五百年间的互相激荡,因此而形成宋儒以“理”说性的种种思想,便成为顺理成章的事实了。其间学术思想的演变与发展,以及互受影响的种种详实,已可由此一斑,而得窥全豹了。

    其次,在唐宪宗大历、大中迄开成、天复之间,沩山、仰山师徒所建立的禅门,以九十六○圆相纲宗(包括圆相、暗机、义海、字海、意语、默论等六重意义)。洞山、曹山师徒以重离卦而立五位君臣的宗旨。因此演变发展而逐渐启发周濂溪的《太极图说》,与邵康节易理象数的哲学思想,都有极其密切的关系和迹象可寻。但因涉及文化思想史的考证范围,又非片言可尽。现在只能举其简略,以资参考而已。至于沩仰与曹洞师徒的○圆相与重离思想的来源,则又自挹注《易经》与道家的观念而注释禅修的方法,那又别是一个问题,以后另行讨论可也。

    (二)周濂溪游心禅道的资料

    相传周茂叔曾经从学于润州(江苏镇江)鸿林寺僧寿涯,参禅于黄龙(山名)慧南禅师,及晦堂祖心禅师。又尝拜谒庐山归宗寺之佛印了元禅师,师事东林寺僧常聪。释感山所著《云卧纪谈》谓:“周子居庐山时,追慕往古白莲社(晋代远法师所创立)故事,结青松社,以佛印为主。”净土宗初祖慧常聪门人所著《纪闻》谓:“周子与张子得常聪‘性理论’及‘太极、无极’之传于东林寺”。又,周濂溪常自称“穷禅客”,这是见于游定夫的语录中的实话。至于他所作的诗,经常提到与佛有缘的事,并不如后代理学家们的小气,反而讳莫如深。例如《题大颠壁》云:“退之自谓如夫子,原道深排拂老非。不识太颠何似者?数书珍重寄寒衣。”(因韩愈在潮州时,曾三函大颠禅师。在袁州时,曾布施二衣)故茂叔诗中特别提出此事。《宿山房》云:“久厌尘劳乐静玄,俸微犹乏买山钱。徘徊真境不能去,且寄云房一榻眠。”如《经古寺》云:“是处尘埃皆可息,时清终未忍辞官”。至于周子的《通书》四十章,揭发“诚”与“敬”之为用,实与禅宗佛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