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

北平(1/2)

    我和徐天祥、孙建章三个人(廖衡回他的故乡哈尔滨探亲,稍后也辗转来到台湾),终于穿过山海关,到仍在国民党军控制下的唐山,再坐火车转往北平。这是一个悲凉的下场,我们住在一个朋友介绍的小公寓里,眼睛望着天花板,口袋里空空如洗,肚子开始饥饿。孙建章去投奔在十六军当连长的朋友,我和徐天祥忽然想到,我们以第三军官训练班教官的身份,可以投奔设在北平旃檀寺的陆军军官学校第一军官训练班。于是去了,一个上校组长一看见我们的狼狈装束,就拉下脸来,用拳头敲着桌子说:

    “你们为什么不抵抗?”

    我们呆在那里,不敢坐下。

    “你们为什么不抵抗?”

    徐天祥已经气结,我结结巴巴说:

    “我们是文职人员,不是带兵官。”

    “你还强辩,革命军人就是随时准备牺牲。”

    我回答说:

    “北平朝不保夕,看你去当革命军人吧!”

    说完之后,拉着徐天祥走出办公室。

    维持尊严是要付出代价的,我和徐天祥陷入绝境,只好四处拜访朋友,东一顿、西一餐地维持生活,很快就瘦得不成人形。

    我后来找到一位辉县小同乡,在新六军当少校的常咸六。常咸六不知道害什么病,双目突然失明。我和徐天祥经常到他家(口袋胡同二号),他太太总为我们准备一杯茶,有时也请我们吃碗面条,可是仍难忍饥饿。

    有一次,我和徐天祥在西单马路上,毫无目的地闲逛,我忽然厉声说:

    “你活该挨饿!”

    徐天祥看一下我。

    “你活该挨饿,”我愤怒地说,“你受过高等教育,却喂不饱自己的肚子,你饿死都不足惜。”

    “你说谁?”徐天祥问。

    “我说我。”

    我对饥饿和贫穷充满了憎恨,不能原谅自己的无能。

    我忽然遇到那位连孟德尔定律都不知道,却考上西南联大的百泉初中同学朱光弼。他现在是燕京大学四年级学生,这时候,我才知道他在西南联大读书时,已变成一个**,是北平地下党的重要人物之一。我就常到燕京大学,跟他对床而眠,听他讲些无产阶级革命的故事。我如果肯洗心革面的话,他答应由地下管道,把我送到城外人民解放军总部;我说我愿意洗心革面,但我不肯到人民解放军总部。

    每天早上,朱光弼都陪我到豆浆摊吃烧饼油条,往往先让我坐下,然后他站在旁边数他口袋里的钱。有时说:

    “只能吃一碗豆浆。”

    有时说:

    “再加一个烧饼。”

    有时遇到财大气粗的日子,他就大声叫:

    “管饱!”

    我这时候就吃一碗豆浆、两个烧饼、两个油条。朱光弼很少自己也坐下来吃,他总是先在学校吃稀饭,因为两个人吃,钱就不够了。

    北平城里,街上人潮汹涌,挤满了国民党军官兵,也挤满了那个时代特有的小贩,手里托着一串银元,在西单徘徊,口中单调地叫着:

    “买俩卖俩!”

    这是钱贩子,从事银元和当时流通货币——金元券——的兑换活动,从中赚取差额,利益十分可观。那时候金元券像瀑布般地下跌:小贩在这个巷口,一个袁大头可以买金元券五亿元,走到另一个巷口时,就可以买五亿五百万元;等他再回到原来那个巷口时,一个袁大头已涨到五亿一千万;到不了晚上,一个袁大头可能换六亿了。

    同时盛行的还有卦摊,每人问的问题都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