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

背影和呼喊(1/2)

    继母突然在辉县出现,一开始的时候,使我吓呆了。但是,因为第一,辉县到底是郭家的老宅,来往的都是郭家的亲友,第二,她刚刚回来,一切还很陌生,所以我所恐惧的挨打,竟然没有发生,也许是新环境的新鲜感,使继母暂时收敛起她的凶性,甚至还面带笑容。我从没有享受过这样的待遇,于是,立刻就忘记过去所受的种种凌虐,而且还感觉到有一种骄傲,觉得晚娘跟亲娘一样,第一次尝到父母双全的温暖,在这一段时光中,我无比地快乐。辉县家宅共有四五个一连串相连的院落,大门在一个街道上,后门在一个广场上,那就是当时很有名、现在已盖满了房子、早被人遗忘的“老司院”。从“老司院”的后门进来,就是一个菜园,表婶就在那个菜园里种些黄瓜、丝瓜、茄子。我对这很有兴趣,尤其我非常喜欢搭黄瓜架,也会用井水灌溉,有时候摘下来最嫩、最脆的黄瓜,一面走,一面吃,是我最大的乐趣。

    可惜,好景只维持了很短一段日子。有一天,当我玩耍回家的时候,没有进门就听到继母跟父亲吵闹的声音,最熟悉的开封家里那种扯破尊严、下流的嘶喊和辱骂,突然间重现眼前。继母厉声尖叫和不停地跳脚,辉县人虽然原始落后,没有见过世面,但是也没有见过女人这样发威的场景。大家所受的惊吓,远超过习惯这种叫骂的我。

    我躲在墙角,脸色发白,看到父亲愤怒地冲进房子,披上大衣,拿起皮包,一直走出后门。那是很明显的,他要离开辉县这个家,摆脱这个失败的婚姻所带给他的折磨。而从继母的诟骂中,知道他要再回开封。我忽然惊恐起来,很想扑上去拦住爸爸的去路,但是我不敢,于是身不由主地远远跟在父亲背后,一路追踪,从家的后门,穿过空荡荡的“老司院”,穿过东大街,穿过南大街,一直望着父亲的背影。在大衣的包装下,看不出来他的身材,但我知道父亲非常瘦弱,年纪很老了(那一年,父亲不过四十几岁,可是在一个十几岁的孩子看来,确实是很老了),而且一直咳嗽。每一声咳嗽,都使他提着手提包的右手抽动,我为可怜的爸爸流下眼泪。静静地追下去,爸爸就在前面人群中忽隐忽现,最后出了南门。南门外,就是一条通向新乡的二十公里长的马车大道,我发现父亲会一直步行到新乡(那时候还没有任何代步的工具),到新乡后再坐火车前往开封。

    我原来并不知道为什么追赶父亲,也不知道追到父亲后又要做什么。现在我忽然兴起一种强烈的**,希望如果追到父亲的话,盼望他能把我带在身边,一块回开封。而就在出了南关后,行人逐渐稀少,我没有办法隐藏,父亲突然转回头来,看到了我。我也看到了父亲,又惊又喜,我在心里喊:

    “说不定爸爸会带我走!”

    正当我要跑到爸爸身边的时候,爸爸忽然大喝一声:

    “你干什么?马上给我回去!”

    我稍微一呆。

    “快回去!快回去!”父亲厉声说,“你要挨揍?”

    我立刻转身飞奔,再也没有回头看父亲一眼,而就在我踏进家门的时候,已听到继母冷冷的尖叫声:

    “叫炮头,你仗着你爸爸在家,横冲直撞,现在,你爸爸走了,我看你还仗势谁?”

    骂声还没有结束,一个父亲平常用的书桌上檀香木做的镇纸飞了出来,那镇纸约拳头般大小,击中我的胸脯,我往后踉跄了几步,栽倒在地。继母随继冲上来,用一个小板凳砸下去,我抱住头部,哀号着逃开,一面哭一面跑,一直跑了两三公里,跑回学校。

    在这种环境下,我的功课成绩注定低落。当我在百泉初中升二年级的时候,二年级共两班,一班成绩较好,一班成绩较差,同学们就把较好的那一班称为白菜班,较差的一班称为萝卜班。我当然被分到萝卜班,有时,我去问刘月槎老师功课,他总是和和气气地对我说:

    “你好好用功,我提升你到白菜班。”

    可是,不幸,我这一辈子都读不上白菜班。

    我虽然功课出奇地低落,可是,那个时候,正是发育的年龄,却是非常能吃。全校小朋友的伙食,也跟我们的班级一样,分成两团,一个伙食团被称为“白菜团”,可以吃白面馒头,而且有肉,另外一个伙食团被称为“萝卜团”,只能吃玉米面做的窝窝头、一碗稀汤和几粒咸菜,稀汤里根本没有一滴油。“萝卜团”一个月只缴一块银圆,“白菜团”则需两块银圆。表婶每月给我的伙食费是一块银圆,所以只好参加“萝卜团”。

    玉米面窝窝头绝对可以喂饱肚子,但是,一个像我这样年龄的孩子,需要吃三四个才会饱,而玉米面粗糙又没有味道,难以下咽。最残忍的是,这两个伙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