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

上小学的日子(1/2)

    童年时候的凄惨生活,父亲并不是不知道,所以,当他在许昌第八方面军供职的时候,常常把我单独带在身边,但这对我也造成严重的伤害。我一生在求学上所遭遇到的困难,使我终生没有在一个学校毕过业,从小学到大学,每一个学校如果不是被迫离开,就是被学校开除。假定我在人生旅途创造了一些奇迹,这个终生不断被开除、从没有毕过业的现象,应是一项奇迹。回忆求学历程的艰难和坎坷,怀着无限的惆怅。

    我没有读过幼稚园,一九二年代开封似乎还没有幼稚园。在我记忆中,有一天忽然被父亲送到省立第四小学读二年级,那一年正是一九三一年,入学不久,就发生“九。一八”事变。什么是九一八,什么是东三省,什么是日本军阀,什么是沈阳,什么是北大营,对一个十岁的孩子来说,没有一样知道。我最深刻的记忆是,当老师在课堂上告诉大家,日本军侵略中国国土、屠杀中国人民时,全班学生随着老师的嘶哑声音,哭成一团。当时老师用“千钧一发”这个成语,形容中国命运,解释说中国的命运就像一根头发,下面悬挂着千斤重量的钢板,我和小朋友们紧张得小身体都浑身淌汗,第一次为国家付出重重忧心。“千钧一发”是我第一个学会的成语,也是使我为爱国甘愿付出生命的起步。

    朋友们都知道我的算术非常之差(我到七十岁,对九九乘法表还不太熟悉),但我并不是压根没有算术才能。读小学二年级时,发生平生第一件最光荣的事。有一天,老师在黑板上出了一道乘法算术题,征求同学解答,全班都不会,没有一个人敢举手,只有我举手,走到黑板前把它答对了。那位女老师十分高兴,就把手中用的粉笔(尖端在出题目时已经磨损了一点)送给我当作奖品。我小心翼翼地把那支粉笔带回了家,可惜不能向家里任何人炫耀,让他们分享我的喜悦。再小心翼翼地保存那支粉笔,直到有一天那支粉笔遗失了。

    然而,我的算术天才就到此为止,再也不能提升。不久,我被父亲带到许昌。当我从许昌被送回开封要读三年级的时候,发现第四小学已开学几个月了,拒绝接受我入学。父亲就运用人事关系把我送到省立第六小学,而且插入四年级。

    这样一个跳跃式的蹿升,对大人讲起来没有什么,可是对一个孩子来说,算术这一门,首先就跟不上,而且除了自己苦恼外,我无处倾诉。假如在一个正常家庭,父母可能为我请家庭教师。但对我来说,继母不打我,已经是幸福的生活了,没有人关心我的学业和我的学校生活,严格地说,只是像对待一个野生动物,让我住在那间幽暗、寒冷、肮脏的房子里,自生自灭。偏偏那一年,第六小学施行新式的“道尔敦”制。什么是“道尔敦”制,到现在也弄不清楚,依稀地记得,“道尔敦”制是依据小学生的兴趣,有时合班上课,有时分班上课。算术差的同学,仿佛可以分开独立上另外一种课,于是我的算术就永远无法长进。这种算术的恶魔利爪,从我小学四年级的时候就抓住我,深入心肺,几乎把我撕成碎片。我在第六小学读了几个月后,又发生变化,不知道什么样的原因,激起了继母的暴怒,她用一柄切西瓜刀(北方人专用来切西瓜的一种特制的刀,像前臂那样长,半月形的弯曲,刀口并不十分锋利,刀背比较厚)追杀我,我大哭着逃走。在逃出门槛的时候,被绊翻在地,继母用西瓜刀砍下来,砍在地砖上,地砖都被砍出灰末。家人上去把她拦住,我只有蹲在街头墙角大哭。

    父亲得到消息,从许昌赶回开封,发现他的后妻和他前妻所生的孩子,已不能并存,就把我交给正在河南大学读书的堂叔郭学,让他把我带回老家辉县。辉县距开封三百公里,位于开封的西北方,在太行山的东麓之下。在此之前,我从不知道世界上还有一个辉县,更不知道还有一个老家。这是一个使人胆怯的迁徙,可是我大概天生迟钝,并没有特别的恐慌感觉,反而觉得能到一个没有继母的地方,那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