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

家庭(2/2)

旦不准许公开辩论,指导原则变成皇后的贞操,不容许置疑,它一定会产生错误。

    我就在这样的家庭中长大,父亲郭学忠于樊钟秀被炸死、第八方面军瓦解、反抗阵线失败后,逃回开封,改业经商,从事花生进出口生意。在统一中国的国民党看起来,他是一个北方军阀的残余,政治对他,从此绝缘。

    至于亲生母亲是谁,我不知道,只记得她仿佛姓魏,家住辉县西关,如此而已。我不知道母亲的名字,不知道母亲的容颜,也不知道母亲哪一年死亡。在一个从没有人告诉我生日的家族里,更没有人告诉我为什么母亲年纪轻轻竟然去世。

    而且甚至于一直到小学四年级以前,我都不知道我叫“妈妈”的那一个女人,不是我的亲娘。四年级的时候,我才听到一星点关于亲娘的消息。惟一的嫡亲姐姐郭育英,曾抱着几个月大的我,孤独地站在床头哭泣。育英跟我是一母同胞,她没有受过什么教育,就嫁给父亲一个朋友的儿子窦清淮。窦清淮长得什么样子,以及窦家情形,我并不清楚。我只和姐夫见过一面,但是没有交谈过一句话。那一年正是反抗军失败后的次年,一天傍晚,一个年轻人仓促地闯到家里来,和父亲在窗下密谈,然后满脸惊慌地踉跄离去。父亲告诉我说:

    “这是你姐夫,有人告他是**。”

    从此就再没见过他,后来听说他终于被捕,在刑场上被枪毙。育英姐一直守寡,带着惟一的小女儿窦芳爱,母女相依为命,直到老死、苦死。

    姐姐是这世界上最关心、最疼爱我的亲人。她比我更是时代的受害者,缠小脚,几乎不识字,使她无法维持自己的生活。她在继母进门之后,首先受到冲击——继母进门后第一件事就是迫使正在读小学二年级的姐姐停止学业,草率嫁人。以后,我回到辉县读百泉初中,欠了附近摊子很多的糖果钱,被债主追逼得无法招架,只好向姐姐求救。我是一个混沌的人,那年,我十四岁,根本不知道姐姐那么样的贫穷。姐姐拿出所有的储蓄,不过一串钱(当时的一块钱银元可以换四串钱),她托人带给我,嘱咐我千万节省使用。这一点钱,根本不够还债,不到两天我就把它用光。那个时候,乡下学生已经开始流行穿制服,制服的最大特征,就是裤腰跟传统式的裤腰不一样,而又是机器对口双线缝纫,跟手工的单线缝纫不同,我非常羡慕那种摩登的长裤。但是,已经中落的家道,供不起我做这样的制服,我天天生气,向已经出嫁、贫穷而又丧夫的姐姐要钱。姐姐没有钱,就亲手裁布缝纫,为弟弟做只有机器才可以做得出来的长裤,对口缝纫是那么样的辛苦,我仍不满意,扔在一边,连一眼也不肯看,惹得姐姐落泪。

    一九三七年,抗战爆发。一九四九年,我被战火驱逐到台湾。四十年后,重返故土,姐姐已于前一年逝世,临死还拿着我这个不争气弟弟的信,叫别人念给她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