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

三靠牌(2/2)

(“钱无能”跟“性无能”遥遥呼应),这种“包啦”的心理,仍痒痒难熬,一直抛不掉又拨不开。于是自己为自己竖起一个一面倒的极端自私的标竿:男人在外面乱搞是逢场作戏,不但是可以原谅的,简直是必须的。可是女人如果在外面也逢场作戏,“哎哟一声帽子绿”,就天都塌啦。男人不进厨房是一种尉示高贵的手段,偶尔做一次饭,立刻就宣传得联合国都知道。女人却必须天天钻到灶火里,香汗淋漓,偶尔有一天罢工,“她不给丈夫烧饭啦!”罪状大得真能使天下男人群起擂鼓而攻之。

    然而,大男人沙文主义的成因,也不能全怪男人,老奶们事实上要负一半责任——那就是女人依赖男人的心理,仍很浓烈。谚不云乎:“嫁汉嫁汉,穿衣吃饭。”古时候老奶都是三从牌:“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盖古之老奶,既没有受教育,更没有经济独立能力,在儒家学派礼教的压迫下,不跟社会接触,只好一切听男人摆布,不管他是老男人或小男人,反正女人不是人,只是男人的附属品。于是老爹可以卖女儿,丈夫不但可以卖妻子,还可以宰妻子。幸亏历代都厣行孝道,儿子还没有把老娘卖之宰之的,但即令刑法森森,虐老娘饿老娘的节目,固层出不穷。二十世纪后,女人已受教育,已有经济独立能力,有些老奶一个月赚的,比爵爷多三四倍。但她们的心理状态,多多少少,仍停滞在古老的传统之中,只不过从三从牌进化到三靠牌:“幼年靠父母,中年靠丈夫,老年靠银子。”三靠牌比三从牌要向前迈了一大步,老奶也好,老公也好,终于发现儿女不可靠,而忍痛牺牲,只要有银子,晚景照样快乐。靠父母是不变的,它无法变,再伟大的人物,幼年都要靠爹娘抚养。问题在于“靠丈夫”也不变,而这正是促使大男人沙文主义烈火熊熊的能源。贵阁下听说有几个男人心怀大志靠妻子的乎?靠妻子的男人,无论是靠妻子本身或靠裙带关系,总觉一百个不是味(至少,他在外面乱搞时,心情沉重)。只有老奶的靠劲不衰,几乎所有老奶,都在虎视眈眈,搜索腰缠万贯的大亨,以便嫁而吃之。柏杨先生说这话,有一篙打落一般人之嫌,但即令是爱情第一,也是追求“终身有靠”。臭男人就利用这种弱点,翻云覆雨。你不是要靠我乎?那么,你既然享受“靠”的权利,就要为“靠”而尽被丈夫管制的义务。即令你学问冲天,日进斗金,也得听我的。否则的话,我就教你吃不了兜着走,哼。

    柏杨先生认识一位如花似玉,芳龄三十,美利坚某大学堂英国文学博士。结婚之后,爱情递减,丈夫是个商人,有钱得要命,另行金屋藏娇,但仍供给她台北最高级的住宅,最高级的汽车,以及够她挥霍的银两。盖爵爷有许多高级宴会场合,需要她亮相并翻译也。这位老奶有高度的经济独立能力,但她却心甘情愿接受这种“包啦”的待遇,她的一些酒肉朋友也认为这样未必不是上策。盖一旦离婚,刹那间她就要承当逼面而来的现实,酒肉朋友首先会逃跑一空。左思右想,还是靠到底吧。

    所以,女人仅只经济上有独立能力,似乎还不够。如果心理上不能独立,那只有更苦——社会家庭两头忙。必须心理上有独立能力,才算是真正的人格独立,才有资格完成自我。《不结婚的女人》的女主角,她是一直到后来才有心理上独立的,她对胡子脸的态度,可作为说明。她不靠他,当胡子脸邀她去看他,去他那里度假时,她困惑地问曰:“你为啥不能来看我,来我这里度假?”大男人沙文主义最恐惧、最痛恨的,正是女人这种心理上的独立能力,那将剥压他当爵爷的情趣。所以胡子脸把一幅一人高的巨画交给女主角,自己扬长而去。这至少有两个意义:一个是,大男人沙文主义要给心理上独立的老奶,一个结实的教训:你不是认为你不“靠”男人哉,好吧,你试试看那是多么困难(其实,把那巨画交给一个臭男人,臭男人也得焦头烂额);另一个意义是,心理独立并不轻松。但女主角着那巨画在街头狼狈地横冲直撞时,心情是平静的,脸上并没有懦弱惶恐的表情。她知道跟“靠男人”的传统挑战,她就要自己处理自己的困难。

    心理独立固然要付出独拿巨画的代价;心理不能独立,依靠男人,她付出的是依靠男人更高的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