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

17 判决(2/2)

一个朋友吗?”

    乔治尴尬地站起来,“我们不要谈朋友了,一千个朋友也替代不了我父亲,你知道我是怎么想的吗?你对自己爱护得不够,年龄大了应该得到合理的照顾。你在我的公司里是不可缺少的,这一点你知道得很清楚。但如果公司繁忙的业务影响到你的健康,那是不行的,我明天还是这样说,永远这样说。我们必须给你安排另一种生活方式彻底改变你的生活,你坐在黑暗之中,在房间里,你本来应该有充足的阳光,你胡乱用点早饭,而不是按规定加强营养;你坐在关着的窗户旁边,而空气流通对你有好处。不行,我的父亲,我要请医生来,我们将按他的指示办事,我们要更换你的房间,你应该住到前面房子里,我搬到这里。不再另打主意。一切有人料理,料理一切,我们还有时间,现在你就在床上躺一会儿,你绝对需要休息,就这样,我可以帮你换房间,你会明白我能办到,要么你现在就到前房去。你就在我床上躺一会。再说,你是很明智的。”

    乔治刚站在父亲的身边,父亲这时满头蓬松的白发落在胸前。

    “乔治,”父亲站着没动,小声地说。乔治立刻跪在父亲身边,他看着父亲疲倦的脸,觉得他眼角中直愣愣的瞳孔特别的大。“你说有朋友在彼得堡,你本是一个总喜欢开玩笑的人,连对我也不稍事收敛,你怎么会有一个朋友在那里呢?我一点都不相信。”

    “你回想一下,父亲。”乔治说,把父亲从沙发上扶起,他站着,还是相当无力。这时,乔治替他父亲脱掉睡衣。“我朋友来看我们时距今已经过去快三年了,我还记得,你当时并不特别喜欢他。在你跟前我至少有两次否认他是我的朋友。尽管如此,他有两次坐在我的房间里,你不喜欢他,我完全可以理解,他有些怪僻;但其后你和他聊过一回,很谈得来。你听他讲话,既点头又提问,当时我对此还很得意。要是你想一想,你肯定能回忆起来,他当时还谈起过俄国革命的一些难以置信的故事。例如他在一次商业旅行到基辅时,在一次混乱中他看到一个牧师站在阳台上,用带血的十字架刺伤手掌,举起这个受伤的手,呼吁群众,你还将这个故事到处传说。”这时,乔治得以让父亲重新坐下,将他麻织裤衩上的罩裤和毛裤小心地脱了下来。在看到他的不怎么特别干净的背心时,他就责怪父亲疏忽,要给父亲更换一件背心,这肯定也是他乔治的责任。他还没有明显给未婚妻谈到如何安排他父亲的事,因为他们暗暗地定下了父亲应该留在老房子里。然而现在他忽然决定要将他父亲一起搬到他自己未来的新居去,但如果仔细观察一下,这种对父亲的照料似乎来得太晚了。他抱着父亲上床,这时他有一种可怕的感觉,他抱着向床前走了几步,这时他注意到,父亲在抚弄他胸口的表链,他不能立刻将父亲搁在床上,表链牢牢地系在自己身上。

    他躺在床上,似乎一切都很好,他自己盖好被子,甚至特别将被子拉到肩上,他朝上望着乔治,眼神并非不友好。

    “对吗?你想起了他吧?”乔治问,并且鼓励似地朝他点了点头。

    “我现在盖好了吗?”父亲问,好像他看不到下面,不知脚是否盖得够。

    “你喜欢在床上。”乔治说,给他周围的被子盖好。

    “我盖好了吗?”父亲再次问,似乎特别注意乔治的回答。

    “安静点!你的被子盖好了。”

    “没有!”父亲叫起来,乔治的话被碰了回来。

    父亲将被子一掀。转瞬之间被子立刻全部掀开了。父亲在床上用劲站起来了。

    只是他将一只手撑着天花板,“我不知道,你要给我盖好被子,你这个饭桶,但是我的被子还没有盖好,这也是我最后的力量,但足以对付你了呢,绰绰有余。也许我认识你的朋友,他说不定还是我中意的儿子呢!在这个问题上,你也一直骗了他几年,究竟为什么呢?你以为我没有为他哭泣过吗!你把自己关在办公室,谁也不可以打扰你,经理忙着呢--就是为的写这封到俄国的骗人的信,幸亏无人启发父亲,以便看透儿子。如同你认为的那样,你已经打败了他,他败到如此程度,你的屁股坐在他头上,他一动一动。这时,我的公子决定结婚了。”

    乔治这时看到了他父亲一副可怕的形象,父亲忽然如此了解彼得堡的朋友,这位朋友,还从来没有这样感动过他。乔治看着他消失在遥远的俄罗斯,他看见他站在空荡的被抢光的商店的门边,所有货架犹如一片废墟,他就站在这废墟之中,货物撕碎了,煤气灯支架掉落了,他还站在这一堆废物之中,为什么要去那么远的地方啊!

    “看着我。”父亲叫喊起来。乔治几乎是心不在焉地向床前跑去,去抓住一切,但半路上停顿了。

    “因为她撩起了裙子。”父亲说话开始温和起来。

    “因为她撩起了裙子,这只令人讨厌的笨鹅。”父亲卷上他的睡衣,卷得如此之高。

    以致显露大腿上战争年代留下的疤痕。“因为她把裙子撩得老高,老高,你已经跟她粘上了,毫无阻拦地满意她了。这玷污了对母亲的怀念,出卖了朋友,把父亲搁在床上,使他不得动弹,但是他能不能动弹呢?”他完全身手自如地站起来了,甩着腿,他由于自己的明智而兴高采烈。

    乔治站在角落里,离他父亲尽可能的远,他决心对一切进行仔细的观察,以备无论怎样绕弯子也不致于遭到从背后来的、上面来的各种袭击而惊慌失措。他现在忽而又想起了他忘记好久的决定,忘记了,如同用一根短线穿过针眼一样,断了线。

    “朋友没有被出卖!”父亲叫喊道。父亲的食指摇来晃去,这加强了他说话的分量。“我就是他在此地的代表。”“你耍花招,”乔治不得不喊出来,但他立刻意识到这是一种损失,但已经迟了。他咬住舌头,眼睛直愣愣的,他咬住舌头痛得跌倒了。

    “是的,我当然是耍了花招,花招这是个很好的词!”你对于年老的鳏夫,你的父亲,你还有什么别的安慰吗?说呀!回答的此时此刻,你还是我的活生生的儿子呀--给我留下什么呢?让不老实的人在我房间里跟踪我,直到我剩一把老骨头吗?而我的儿子则满世界地欢呼。关闭公司,这我已经准备好了。你由于消遣而翻了跟斗。板着一副诚实君子的面孔到你父亲跟前来。我已经不喜欢你了,从我这里出去吧,你认为呢?“

    “他要是倒下,会先向前倾斜的。”乔治心里想,这句话已经冒入脑海,父亲向前倾斜,但并未倒下来。因为乔治没有向他父亲前面靠,如同他所预料的,父亲又站起来了。

    “不要动,就地站着,我不需要你。你以为你还有力量到这儿来,不要过来了,因为你愿意这样,你没有搞错,我还是很强壮的,要是我孤单一人,也许我还会退让,但是你母亲给了我力量,我和你的朋友保持了良好的联系,你的顾客联系网在我口袋里。”

    “在他衬衫上还有口袋。”乔治心里想,他觉得他父亲的这一番话可以置他于死地。这事情他只想了一会儿,他总是把什么事都忘记。

    “去和你的那个婆娘缠到一起去吧,反对我吧。我把她从身边扫掉,你毫无办法。”

    乔治作了一个鬼脸,好像他不相信,父亲仅仅点了点头,然而,他所说的一切是真情实况,向着乔治所站的那一角宣布了。

    “你今天可来找我谈话,当你来的时候,你问我是否要写信将婚事告诉你的朋友。其实,你的朋友他一切都知道,蠢家伙,他什么都知道!我已经给他写过信,因为你忘记了将我的文房四宝拿走。虽然他几年来没有到我们这里,但他了解的情况比你本人要多。你写给他的信,他不看,揉成纸团放在左手里,而他的右手却捧着我的信在读。”由于激动,他的手臂在头上摇晃着。“他知道的事千倍于你!”他叫喊着。

    “千倍于我!”乔治嘲笑他父亲,但话还未出口,声音已经消失掉了。

    “几年来,我已注意到,你会带着这个问题找我的,你认为,还有别的问题折磨我吗?你以为我在看报纸吗?这里!”他将一张报纸扔过来。这是压在床下的一张旧报纸,上面有一个乔治完全不认识的名字。

    “在你成熟以前你犹豫了多久啊!母亲是要死去的,她看不到这种快乐的日子。朋友在俄罗斯毁灭了,还是三年以前他就因黄热病而被驱逐,我呢?如你所见,我就是这个样子。

    你可是有眼睛啊!”

    “你对我进行伏击!”乔治叫喊起来。

    父亲同情地补充说:“你本应说这话,但现在通不过了,”接着又大声地说:“现在你知道了,除你之外,还存在点什么,以前你只知道你自己,你原本是一个天真的小孩,但你原本又是一个魔鬼似的人物!我现在就判决你们的死刑,判决你从此消失。”乔治感到自己是从房间里被撵出来的,父亲在他自己背后往床上重重地一击,这一击的声音在他耳朵里回响。

    在楼梯上,他下台阶时,犹如在一块倾斜的平板上赶路一样,一下碰到了他的女佣,她正要去收拾房子。“我的天啊!”她用围裙捂着脸,但他已经逃走了。他从大门外一跳,越过车道直奔大河,作为一个优秀的体操运动员,他一跃而上,如同一个乞丐一样牢牢地抓住了桥上的栏杆。他本来就是优秀体操运动员,这在他年青时代就曾经是他父母的骄傲。他吊在栏杆上,手变得越来越软弱无力,但他仍然坚持着,在大桥的栏杆柱子之间,他看到一辆汽车轻松地驶过,汽车的喧嚣声可能要淹没他落水的悲壮之举。他轻声地叫道:“我的亲爱的爸爸妈妈,我可是一直爱着你们的啊!”然后落入水中。

    在这一瞬间,来往的交通从未中断。

    (陆增荣 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