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

18 伙夫(1/2)

    贫穷的父母让16岁的儿子卡尔·罗斯曼到美国去了。由于一个当女仆的年轻姑娘的引诱他和姑娘生了一个小孩,船进纽约港,速度已经变慢了,罗斯曼在船上对自由女神的雕像已经观察了好长一段时间,女神立在忽然变得强烈起来的阳光之下,她的手持宝剑的臂膀好像最近才耸向天空,自由的空气飘荡在雕像的周围。

    “这么高啊!”他自言自语地说,根本就没有想到下船的事。背着行李经过他身边的人越来越多,他就被这一群人慢慢地挤到了船舷之处。

    一个在航行中和他有泛泛之交的青年男人在经过他身边时说:“啊!你还真不想下船吗?”

    “我已经准备好了,”卡尔说,因为他是一个强壮的小伙子,他忘乎所以地将箱子扛在肩上,这位熟人轻轻地摇晃着他的手杖和其他人一起离开了他。当他向这个熟人望去时,吃惊地发现,雨伞忘了在下舱。他不得不赶快求这位熟人照看一下行李,这个人似乎还不大乐意。卡尔环顾四周,以便认清回去找伞的路,然后他就去找伞了。他找到了一条捷径,可惜这时被堵住了,也许与全体旅客都拥着下船有关。为了返回去取伞,他只得穿过无数的小房间,踏着一个连着一个的楼梯,经过几条经常拐弯的走廊,又穿过一个里面放着废弃不用的写字台的空房间,他费劲地寻找那条通向丢伞处的通道,这条路他实际上只和部分旅客们一起走过一次或两次。现在他可是完全迷路了。因为他一路上没有碰到什么人,所以也没有办法问路,只是不时地听到上面无数人的脚步声。像是松了一口气一样,他从远处看到了已经停工的机器在进行最后的运转,这时,他毫不犹豫地随便敲了一张门,不再胡乱转悠了。

    “门是开着的,”里面有人大声说。卡尔喘着气,一副可怜像,他开了门,“为什么您要发疯似的敲门?”一个身材魁梧的人问道,几乎不看卡尔一眼。由船舱外射进来一束经过上面舱口的暗淡的光线。这个可怜的小船舱里有一个柜子、一张床、一个单人沙发和这个男人,四者挨得很近。像被储藏在这里一样。“我迷路了。”卡尔说,我坐船时根本没有仔细察看,但是这船太大了。“”是啊,您说得对,“这个男人带点骄傲地说,并未停止在一个小箱子的锁上拨弄。他总是用双手在锁上挤压,想听到锁里机关的咔达声”您就进来吧!“这个男人继续说,”您不要站在外面!“”我打扰您吗?“卡尔问。

    “啊,打扰又怎么样呢!”“您是德国人吗?”卡尔想证实一下,因为他听旅伴说,德国人,特别是爱尔兰人威胁到美国的新来者。这个人说:“我是德国人,我是。”卡尔还是犹豫。这时,男人突然拉住门的把手,移动房门,把卡尔推进来并迅速锁住房门。“来往的人老是往房里看,我受不了。”这个男人说,同时他继续摆弄他的箱锁,“每个人都经过这里都望里看,得忍受好多人。”“但走廊上现在已经空了。”卡尔说,他站在床架旁边感到一些挤,很不舒服。“是的,现在,”这个男人说,“问题就在于现在。”卡尔想,“和这个人很难说话。”

    “你躺在床上吧,这样宽敞一些。”男人说。卡尔,开始时他想波浪式地钻进去,但失败了。对于这种徒劳,他大笑起来。后来他终于顺利地进去了。还很难说他已到了床上,他就叫起来:

    “我的天哪,我把箱子忘了,”“箱子到底在哪里?”

    “在甲板上,在上面,一个熟人在看着。”“他叫什么名字?”

    他将藏在上衣衬里口袋里的护照拿出来,这是他妈妈为了这次旅行放进去的。“他叫勃特鲍姆,佛郎兹·勃特鲍姆。”

    “这小箱子对您来说是很必要吗,”“当然。”“为什么您将箱子交给一个陌生人看管?”“我把伞给忘了在下面,我到下面来找伞,不想把箱子拖着跑,然后我又迷了路。”“您一个人吗?没有人陪同吗?”“是的,我一个人。”“我本应当去拦住这个人。”卡尔正想着,“我在哪儿能立刻找到一个比较好的朋友呢?”“而且您现在也丢掉了箱子,根本不必谈丢伞的事。”这个人坐到沙发上,对他来说,好像卡尔的事变得有趣了。“我相信箱子现在没有丢。”“信念使人愉快。”男人说,而且用劲搔着他那暗色的浓密的短发。“船上的东西在港口找到另一个位置,只是地点的更换,也是规律。勃特鲍姆可能正在汉堡看管您的箱子呢!您的东西最可能的是两样俱无。”“不过我必须立刻去看一看。”卡尔说,并且环顾周围,估量怎样能出去。“您就呆在这儿吧。”这个男人说,并且粗野地捶了卡尔的胸口,然后又回到床上。“那为什么?”卡尔生气地说。“因为那没有什么意思。”这个男人说。“等一会儿我也去,那时我们两人一起去。要么箱子被偷,那也没有办法,要么船员让勃特鲍姆站在那里,那就船上走空了,我们再去找他就容易多了。你的伞也会物归原主了。”船上你很熟悉吗?“卡尔不相信地问道,他似乎觉得这个男人的说法肯定有问题。”我是船上的伙夫,“这个男人说,”您是船上的伙夫?“卡尔高兴地叫起来,似乎是大喜过望,他撑着胳膊,仔细打量这个男人。”我在这小房间前面和一个斯洛伐克人睡过,那里有一个舱口,从那里可以看到机器房。“”我在那里干活。“伙夫说。卡尔说:“我对技术一直很感兴趣。”他正沉浸于某种思路,“要不是我必须来美国的话,我以后肯定可以当工程师。”“为什么你又来到美国呢?”

    “啊,就那么回事了!”卡尔说着并用手势甩掉来美国的全部故事。这时他微笑地看着伙夫,好像请他原谅省掉这段故事。“那总会有个缘由的吧,”伙夫说。他这样一说,卡尔拿不准伙夫是要求讲述缘由呢,还是不想听这故事,“现在我也可以当伙夫,”卡尔说,“我将来干什么,我父母不在乎。”

    “我的工作是自由的,”伙夫说,但颇有自知之明地将手插在裤子口袋里,他的腿撑着一条皱巴巴的裤子像皮裤一样,是铁灰色的,他将双腿甩到床上,卡尔不得不往墙那边靠得紧一些。“您要离开这条船吗?”“是的,我今天要开路了。”“那为什么?您不喜欢在船上吗?”“是的,情况就是这样。起决定作用的不总是您喜欢不喜欢。顺便说一句,我也的确不喜欢,也许您并未认真地考虑过当伙夫的事,恰恰当伙夫是最容易的了,我劝您不要当伙夫。如果您要在欧洲学习,为什么不在这里学习呢?美国的大学比欧洲的要好得多。”“那是可能的,”卡尔说,“但是我没有钱。我读过一篇文章,文章说,某地有一个人,白天在公司里工作,晚上学习,后来当了博士。我想,他可以当市长。但是这需要很大的毅力,对吗?我担心我缺乏这样的素质。再说,我又不是一个特别好的学生,我离开学校真是很容易,这里的学校可能要更严一些。英文我几乎不懂,而这里对外国人又抱有如此的偏见,这是我的看法。”“啊!您已经了解情况,那就好了。那您就是我的人啊,您看!我们还是在德国船上,这是汉堡--美利坚航线,为什么我们不用土生土长的德国人呢?为什么高级机械师是一个罗马尼亚人呢?他叫苏巴尔。这真是不可思议。这个流氓在德国船上耍我们德国人。您不会相信。”--他喘不过气来,他打着手势,犹豫地说,--“我知道,您没有影响,甚至是一个可怜的小孩。但这是糟糕的。”好几次他以拳击桌,而且每次都眼不离拳。“我在许多船上服过务,”他一口气列举了二十多条船的名字,滴水不漏。卡尔都听糊涂了。“我干得很出色,很受欢迎,甚至船长很欣赏我这样的工人。”--他站起来,好像这是他一生中的鼎盛年代。“而现在坐在这个盒子式的舱房里,既无幽默,我也无法施展。我总是挡着苏巴尔的路,什么也不干,也该被撵出去。靠着施舍领取我的工资,您懂吗?我就不懂。”“您不招人喜欢吧?”卡尔激动地说,他忘乎所以,忘记了是在一条不安全的船上,在一个不熟悉的大陆的海边,躺在伙夫床上,但他对伙夫有一种他乡遇故知的感情。

    “我可提不出参考性的意见。”卡尔说。他甚至觉得,他还是应该去取他的箱子而不是提什么建议,这些建议只会被看成是愚蠢的。父亲给他的箱子算是永久性地给他了。当时父亲就开玩笑似地问他,“你的箱子能保存多久?”而现在这小箱子恐怕是真的丢掉了。唯一令人安慰的是父亲还不知道目前的情况,即使他要探问,也无从打听起,除非他亲自到美国来,那也只有卡尔到纽约以前在船上的这段时间,同行的旅伴可说点什么呢?可惜的是,箱子里的东西卡尔尚未动用过。虽然他早就注意到要动用箱子里的东西,例如更换衬衫。可他现在已在一个不合时宜的地方和箱子分了手,他想到在纽约的旅程之初应该换件干净的衬衫。这样一来,他只得穿脏的了,要不然的话,这箱子的丢失也不致于使人这么头痛。因为他身上穿的这套衣服比箱子里的好得多,箱子里的是一套应急的衣服,这是他母亲在他临行前给他缝制好的,他记得箱子里还有一块意大利腊肠,那是魏罗那城出品的,这是他母亲给他的额外礼物,包着搁在箱子里,不过他只尝了很小的一点点,因为他在旅行途中完全没有味口,而中舱开饭时分给他的汤菜够他吃了。可现在他很想手中有一段腊肠,以便可以孝敬伙夫,因为像这样的人,只要塞点东西给他,是很容易结交的,卡尔的这点本事是从他父亲那儿学来的。父亲对那些在商业上与之有来往的下级职员,常常敬烟讨好,可是卡尔现在身无长物,无从奉献。如果他的箱子果真丢失了的话,身上的一点钱,卡尔目前可不愿意动它。他的思想又回到了箱子上面,他真搞不懂,在总个航程中他把箱子看得这样紧,以致晚上都没有好好睡过觉,而现在,这口箱子却让人轻而易举地拿走了。他想起在船上的这五个夜晚,在这期间一个身材瘦小的斯洛伐克人,睡的地方离卡尔有两个床位的距离,卡尔对他一直怀疑。他老是偷看卡尔的箱子并且老是在等待机会,一候卡尔由于疲倦终于打盹时,他就用白天玩弄和操练的那根手杖将箱子钩过去,这个斯洛伐克人白天看起来还本本分分,但晚上还没有到,他就起来时不时从他那个窝里可怜兮兮地朝卡尔的箱子望去。卡尔心里很清楚。因为总是有人在这儿或那儿点起小灯,虽然按船上的规定是禁止点火的,但这些船上的移民心里不安,还是要点起小灯来分析、了解移民代办局的宣传品。卡尔的附近有一盏灯,他可以稍为打个盹,远处无灯,卡尔就得张大眼睛,他这样做是很辛苦的,耗体伤神,这种努力或许到头来毫无用处,这个勃特鲍姆,要是能在什么地方碰到他就好了。

    这时在外面远处响起了一阵小小的短促的拍打声,打破了这里的安静。像小孩的脚步声,这声音越来越响,越来越近;像男人们稳重的步伐,他们是大大方方走过来的,当然是走在一条窄狭的走廊上。他们成行地走着,还可以听到一种类似武器的叮当声,卡尔本已慢慢地从有关箱子和斯洛伐克人种种忧虑中走出来,他要进入梦乡了,听到脚步声和武器的叮当声,他一下惊醒起来,他推了一下伙夫让他注意听听。似乎这一小队人马的排头兵已经达到门前。“这是船上的乐队,”伙夫说,“他们刚才在上面演奏过,现在要卸装了。现在已经结束了,我们可以走了,您来!”他抓起卡尔的手,最后从墙上取下一个带镜框的圣母像放在胸口的袋子里,提着他的箱子和卡尔一起离开了这个小舱房。

    “现在我要到办公室去,和那些先生们谈谈我的意见,现在已经没有旅客了,没有什么顾虑了。”伙夫重复这些话时,每次都不全一样。在行进时一只老鼠横穿过道,伙夫用脚往边上踩,要将老鼠踢入洞里,老鼠及时地迅速逃入洞中。伙夫行动缓慢,腿虽长却重得很。他们经过一个厨房,里面有些姑娘穿着肮脏的围裙在一个大木桶里洗餐具,她们故意将洗碗水溅到围裙上。伙夫叫某个号称妮丽的姑娘过来,他用手臂搂着她的腰,拽着走了一段路,她总是卖俏似地压着他的手臂。“今日付现金,你一起来吗?”他问。“我为什么要辛苦一趟,最好把钱带到这里来。”她回答。从他的手臂下滑出来逃走了。“你在哪里找到了这个漂亮的小男孩?”她还叫喊,也不需要回答。可以听到姑娘们的开怀大笑。她们停止了干活。

    他们继续往前走,走到一个门前,门上面有一个三角形的楣饰,下面顶着的一根镀金的小柱子上雕得有女人像,作为一种轮船的装饰,这个女像柱显得很奢侈。卡尔从未到过这里,这在行船时或许是专门对一等舱和二等舱的客人开放的,而现在船上在大规模的清扫以前,将平常隔断行人的栏栅移开了。事实上他也碰到一些男人,他们的扫帚搁在肩上,向着伙夫打招呼。卡尔对于这些活动感到很惊奇。这些在低级客舱当然是看不到的,沿着走廊还铺着电线,人们还听到一口小钟一直在响着。

    伙夫恭敬地敲着门,当里面喊“进来”时,伙夫用手势要求卡尔大胆地也进去。卡尔进去了,但留在门边立着。透过房间里的三个窗户,他看到了海洋的波浪。他看着波浪欢快地运动,好像这五天来他并未连续不断地欣赏海洋。大船两侧通道互相交错连贯,大浪袭来,船能承受,退让很多,人若眯着眼睛,似乎感到船在大浪之下摇晃,船杆上飘着狭长的旗帜,航行中旗子崩得紧紧的,但依旧来回飘荡,不远的水域有艘战舰路过此处,发出了致敬的礼炮声,礼炮的钢管反射出欢畅的光芒,还好像很受安全、顺遂、但并非水平的航行船只的偏爱。人们从远处,至少从门那里看着小艇、小船,看它们是怎样进入大船之间的空隙。在所有这些大小船只的后面便是纽约。卡尔所在的船高似摩天大楼,他站的这个房间有成千上百个小窗口,他就通过这些窗口看到海面上的一切。是的,在这个房间里人们会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在圆桌旁边坐着三位先生。其中一个穿蓝制服的是船上的军官,另外两个是海关当局的官员,穿黑色美国制服。桌子上有叠得很高的各式各样的文件,军官用手里的钢笔先在文件上一挥而就地掠过,然后交给其他两个人。他们很快地阅读,很快地摘录,其中一人时常用牙齿小声地咬出一些话,向他的同事口授一些东西,让他进行记录。如果没有口授,就很快地将文件放进公文包里。

    窗口放着一张桌子,桌子旁边坐着一位身材瘦小的先生,背对着房门。他正在摆弄着大开本的书,许多书排列在一块木板上,木板的位置有一人高。旁边立着一个打开的空钱箱,至少第一眼看来是如此。第二个窗户是空着的,最便于远眺,在第三个窗口的附近站着两位先生,正在说话,声音不大也不小。其中一个靠在窗口附近,也穿着船上的制服,正在玩弄着一把军刀的刀柄。和他说话的那位正对着窗口,他摇来晃去,使对方胸前的奖章时而露出来一些。他是个文职人员,有一根细细的竹制手杖,因为他两手紧紧地插腰,这使得那根手杖也像一把军刀。

    卡尔没有时间看清房间里的各种情况,一个侍者立刻朝他们走来,询问伙夫什么事。侍者的眼神流露出他不该来这儿,伙夫被问,小声地回答,他要找主管出纳谈话,侍者似乎拒绝他的要求。然而他踮着脚,猫着腰,绕过圆桌走向正在翻阅大开本书籍的先生,这位先生--可以清楚地看到,听着侍者的话,完全发愣了,不过终于回转身朝着想和他说话的人,为了安全的缘故,他对侍者摇着手,严厉地拒绝,侍者朝伙夫走来,带着一种调门说话,好像透露某些真情,然后说道:“你立刻走吧!”

    听完回答,伙夫朝下看着卡尔,好像卡尔就是他的心,一颗与之默默地诉说痛苦的心。卡尔毫不犹豫地离开伙夫,横穿房间,甚至轻易地接近了军官的安乐椅。侍者弯着腰,伸开大手臂,跑过去,像张网一样要把这小无赖撵出去。但是卡尔先到达主管出纳那里,屹立不动。

    整个房间当然立刻骚动起来了。船上的军官马上跳起来,不动声色但认真地看着海关当局的两位官员。窗口的两位先生并排地走着,侍者觉得,两位大人先生对这情况有了兴趣,便不再参与此事,退了回去。伙夫等在门口干着急,主管出纳终于从他那张带靠背的安乐椅向左转过身来,这时局面才有转机。卡尔根本不在乎这些人看着他,从暗袋中翻出了他的护照,他不作自我介绍就将它打开放在桌上。主管出纳似乎觉得护照是小事一桩,因为他用两个手指将护照弹到卡尔那一边,好像手续已顺利办完,卡尔便将护照重新放进口袋。“我斗胆说一句,”然后他便开始了,“我以为这位伙夫先生受到了不公平的待遇,这里有一个名叫苏巴尔的,骗了伙夫。这位伙夫在许多船上工作得很出色,他本人可以向各位将所有这些船只的名字一一例举出来,他勤恳,出色,这是说工作方面;但他的优点的确没有被看到,和货船一样,这条船上的活并不重,为什么他恰恰在这条船上这样不适应呢?这只能是毁谤造成的。这种毁谤阻碍他的前程使他得不到认可,否则他不会难过。我只是讲了一个大概情况,他自己会向你们陈述他特别的痛苦。”卡尔说这话的时候面向各位先生,因为事实上大家都在听,而且很可能在这些人当中还有一个正义之士,而这个正义之士恰恰应该是主管出纳。此外,卡尔出于策略的原因并未说出他和伙夫是刚刚认识的。卡尔这时才看见那位拿手杖的先生,只见这位先生满脸通红,这使卡尔糊涂起来,要不然的话,卡尔的这一席话还会说得好得多。

    “刚才讲的句句是真,”伙夫说,要不是身挂奖章的人叫住伙夫的话,伙夫的匆忙真要铸成大错,现在卡尔才明白过来,这位挂奖章的人无论如何是个船长,他已决定听听伙夫的意见。他于是伸出手对伙夫喊道:“过来,”他喊话时带着一种这样的声音,这声音似乎是锤子敲打出来的。因为伙夫的事情,其合理性并不涉及到可疑的卡尔。

    伙夫毕竟是饱经世事,这时,他不紧不慢地从小箱子里首先取出一卷文件和一个笔记本,他完全忽略了主管出纳,而是向船长走去,好像是理所当然的,他将他的证明材料摊在窗台上,主管出纳没事了。他好像在忙于自己的工作,“这个人是有名的爱发牢骚的人。”但他又解释说,“他到帐房里来的时间比在机器房里还多,苏巴尔是个心平气和的人,他非常怀疑苏巴尔,他们都知道。”然后面对伙夫说,“您的胡闹已经搞得太过火了,人们已经多次将您从出纳室赶跑,您这是活该!您原先提出的要求是没有先例的,无理的,您经常跑到总出纳室来,人家好心地给您讲,苏巴尔是您的顶头上司,作为下级,您应该顺从着他,而现在您又跑来,船长在这里,您却好意思来麻烦他。您作为这出荒唐戏的导演,连眼睛都不睁一睁就把这小子带来,他,我在船上还是第一次见到他呢!”

    卡尔竭力控制自己不跳出来,但船长已经说话了。

    “我们听说过这个人,这么长时间以来,苏巴尔给人的印象,无论如何是一个富有独立性的人。我说不出对您有利的话。”最后一句是针对伙夫而言的,当然,他不可能立刻支持他。不过一切都好像在正常地进行着。伙夫开始解释,起初,他控制着自己,将苏巴尔称为先生,卡尔在主管出纳的那张孤零零的写字台旁边,是多么开心啊!由于极为高兴,他一再压着桌子上的信夹,伙夫主要谈到--苏巴尔先生巴结外国人,苏巴尔先生把伙夫训斥出机器房,要他干不是伙夫干的事,要他去打扫厕所;苏巴尔好像很能干,有一次他的这种能干受到了怀疑。说到这里,卡尔集中精力盯着船长,而且显露出亲切之情,好像他就是伙夫的同事,以此消除由于伙夫不熟练的表达方式而带来的消极的影响。伙夫说了许多话,但大家到底还是摸不清他的主旨,船长虽然依旧看着前方,眼神里流露出了坚决要听完讲话的意思;然而其他的先生却不耐烦了。伙夫的声音很快就不再能控制房间里所发生的事情,而这正是某些先生所担心要发生的,那位文职人员首先发难,他用竹杖轻轻地敲击镶木地板,这里那里的先生当然就朝他那边望过去。海关当局的两位官员,明显的是在忙着重新去拿文件并开始审读,虽然思想多少还有点受影响,船上的军官重新靠近桌子。至于那位导演这场戏剧并以为稳操胜券的主管出纳发出了嘲弄的感叹,对这些在房间里发生的分散主题的一般性骚乱,似乎侍者是有保留的,他对于那些在大人物下面的穷苦百姓还抱着同情的态度,他朝卡尔严肃地点了点头,他似乎想说点什么。

    在窗外,海港生活照样进行,一艘平底载货船上的许多桶,堆得如山高,而且堆得出奇的合理,不会滚到海中去。这艘货船经过时,房间都几乎变暗了。小的摩托艇在飞驶,艇舵旁边笔直地站着一个人,摩托艇就是按照这人的手势呈流线型前进。卡尔若有时间,肯定要欣赏这一奇观。带有特点的浮标到处都有,在不平静的水波中独立地时起时伏,人们都带着惊异的目光看着这些飘浮物,航海客轮的小船由干劲十足的水手划着前进。旅客们被赶到船上静静地等待着。他们依照航路变换的景色更换他们的视线。一种永无休止的运动,一种喧闹,从活动不已的元素到无可奈何的人类,到他们的工作,都是这样。然而一切都要求赶快,要求明确,要求详尽的说明。我们的伙夫在干什么呢?他说得满身是汗,他那颤抖的手长时间拿不住搁在窗台上的文件,他从各个方面历数了对苏巴尔的抱怨。按照他的意见,那许多劣迹中的任何一条都可以埋葬苏巴尔。但他向船长叙述的,仅仅是一团乱麻线,伤心而理不出头绪,那位拿竹杖的先生早就开始对着天花板轻吹口哨了。海关官员面无表情地拦住军官让他再次停止工作,船长平静地听着伙夫的抱怨,主管出纳在船长的干预面前也只好加以自制。侍者站得笔直,时刻等待着船长对伙夫的有关命令。

    卡尔不能无所事事,他慢慢走向人群,在行进过程中他较快的谋划着如何尽可能机警地处理这件事。剩下的时间不多了,顺利而迅速地退出这间房子的关键时刻到了。应该说,船长是个好人。此外,恰恰是现在,卡尔似乎觉得作为一个公平的上级,应该表表态了。然而,他终究不是一门可以玩弄的乐器,现在他要启发伙夫,内心充满愤怒,终于要暴发了。

    于是卡尔对伙夫说:“您应该说得简单明了一些;您说得乱七八糟,船长先生无法判断,他知道所有师傅和那些跑腿小伙的名字,甚至教名吗?你说出这些名字来,他能立刻知道是谁吗?把你的苦恼整理一下,先捡最重要的说,后讲其它,也许其中大部分根本都不必讲了,这是您一直跟我明明白白说过的呀!”卡尔自我解嘲地想,如果一个人在美国能偷箱子的话,那也能到处行骗。

    要是能有所帮助该多好啊!是不是已经迟了呢?伙夫立刻停止诉苦,当伙夫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他甚至连卡尔也不大认识了。他的眼睛充满了泪水,是一个男人的尊严受到了伤害的泪水,是难以忍受的回忆的泪水,是目前最痛苦的流露,现在是一片沉寂,卡尔默默领悟到要立即改变自己说话的方法,因为他似乎觉得自己所说的一切并未获得一点点认可;从另外一方面看,他等于什么也没有说;也不能要求先生们听完全部的情况,在这个节骨眼上,卡尔,这个唯一的追随者帮腔,教不要这么罗嗦,以致于让一切的一切都消失了。卡尔想,要是我当时不看窗外的景色,早点过问这事就好了。他把双手靠着裤缝,表示一切希望都完了。但是伙夫是误解了,他察觉卡尔的话里暗藏着自己的责备,出于好意,他想劝阻卡尔不要再干预了,为了稳妥,他开始和卡尔议论开来。这时圆桌旁边的先生们对这种无聊的喧闹早就心怀不满,这种喧闹干扰了他们的工作。主管出纳觉得船长的耐心不可理解,正要发作;侍者,完全站在主人们一边,用蛮横的眼光打量着伙夫,对拿竹制手杖的先生,船长时不时用友好的眼光看着他,拿竹制手杖的先生对伙夫完全是冷漠的,使卡尔感到厌恶的是,他将一个小笔记本拿出来了,很明显那上面完全是涉及到别的事情,他的眼光在卡尔和笔记本之间来往游移。

    “我知道,我知道。”卡尔说,他现在要努力抵挡伙夫对他袭来的巨浪,尽管如此,通过和伙夫一来二去的辩论,卡尔的嘴上仍然挂着友好的微笑。“您是对的,对的,我对此毫不怀疑。”由于担心伙夫对他以老拳相向,卡尔的双手虽摇来晃去,也着意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