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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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光如钩,妖媚的红衣美人翘着脚丫舒舒服服躺在床上,红唇一张,清脆咬下一瓣苹果。

    “莺儿夫人,你何苦要在侯爷和夫人面前撒这个泼呢?”里来的老嬷嬷啧啧摇头,替她铺好床被,絮絮叨叨,“侯爷原本就不信任你,你还一天到晚的跟侯爷找麻烦,又和衣妃娘娘走得那麽近,侯爷他岂不会更加猜忌你?日後若想要亲近……只怕难了。”

    莺儿嗤笑,“嬷嬷,莫非你以为我应该跟宋依颜学?装的楚楚可怜善解人意,就能得侯爷的喜欢了?”

    “这……”嬷嬷拧眉。

    “我这叫置之死地而後生。”烛火恍惚,莺儿红艳的嘴角弯钩,显出一种微微的狰狞弧度,她对着烛火仔细翻看自己柔软白皙的手,“我呀,偏偏就要和宋依颜完全不一样,她往东我偏偏往西,否则我怎麽扳的倒宋依颜?”

    嬷嬷闻言拧起眉,“莺儿夫人……那宋夫人和晋侯爷可是十几年的结发夫妻,鹣鲽情深,岂是你十天半月能扳倒的?况且,宋夫人在下人中声望很高,一副菩萨心肠,经常开办粥厂,每逢天灾**她都会去寺庙礼佛,香油经卷也不知道捐了多少……是个很有名望的贵妇,侯爷十分爱重的!”

    莺儿听到“菩萨心肠”就噗嗤一声笑出来,笑意中,隐隐杀气弥漫。

    “怎的,凭她还要成仙了不成?”莺儿起身,靠着月晚窗前的木格楞窗,黑眸冷,幽幽红裙曳地,那一刹那,她好似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冤魂,充满了嗜血的仇恨和杀气!

    她漫不经心摆弄着前垂下的黑发,嘲讽冷笑,“就算她宋依颜真是个神仙,男人也不可能守着神仙过一辈子。”

    “……”

    “嬷嬷啊,”转眼间,莺儿又恢复了轻松自在的模样,执袖掩唇嬉笑,“你想想,这宋依颜的确不食人间烟火,是个空谷幽兰似的人物,可你别忘了,江侯爷是个男人!一个男人年年日日月月对着同一种类型的女人,不会烦腻麽?”

    嬷嬷闻言似乎恍然大悟,“莺儿夫人的意思是……”

    莺儿笑的花枝乱颤,声如银铃,“她宋依颜占不了世上所有的好处!她要做空谷幽兰,我就偏要做那冲天辣椒,男人吃惯了清粥小菜,你喂他一口肥腻的试试?他不一口吞了才怪!侯爷再爱重宋依颜,有一样东西却是她永远没有的!”

    嬷嬷心悦诚服的微笑,将床上的锦褥摊平折开,“呵呵,如此,老奴思虑的确不及夫人。”

    宋依颜的确柔美,可是她占了十几年专房独宠,却也必然失去了一样很重要的东西────新鲜感。

    这是真真要人命的。

    宋依颜占住了柔美端方,就必然失了泼辣随;她纤薄仙气,就少了莺儿丰腴感的姿态;她知书达理,莺儿却爽利刮辣,放进嘴里就像那呛人的红辣椒一样,辣爽的感觉能从舌底直冲鼻腔!

    江烨就像一个长期吃素斋的男人,将这麽一碟子呛辣椒放在嘴边,再对比着对面已经吃了十几年的白豆腐,他能扛得住诱惑麽?

    所以莺儿越是和宋依颜反差大,江烨就越容易上钩!

    可是嬷嬷还是略有担心,“莺儿夫人,侯爷就算图一时新鲜宠爱你,最终,嬷嬷怕你还是难以固宠。”

    一旦新鲜感过去,这位莺儿夫人该如何自处?

    莺儿淡淡微笑,长长睫毛下漆黑的眼睛犹如深暗的古井,她躺在床上张开四肢,似乎是拥抱着什麽虚空。

    “嬷嬷,”她淡淡的呢喃,“我其实啊,什麽都没有了呢。”

    嬷嬷扬起眼皮,就看到那红衣艳丽,娇媚的如同盛放牡丹一般的姑娘,嘴边噙着自嘲的笑,眼神却仿佛黑暗里凝聚的刀锋,簇起蠍毒尾针!

    “我不要固宠,不要命!就算是拼个鱼死网破,我也要宋依颜永世所爱、生不如死!”红色蔻丹如同白骨女妖的指甲一般在空气中划出尖锐的锋芒,莺儿艳丽的脸蛋狰狞扭曲,似乎是在喝什麽人的血,撕扯着什麽人的!

    “我要一点一点的折磨她……我要让她亲眼看着她最爱的男人和其他女人缠绵,让她一步步失去侯爷的心……这婊子凭什麽要把自己的幸福淩驾在别人的痛苦之上?我最後还要把她……”

    说着说着,莺儿疯了似的大笑,凄厉笑声在房中回荡,“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我和衣妃娘娘,真是心有灵犀啊!”

    “孩子……”嬷嬷坐到莺儿身畔,略感心疼,略感叹息的,抚着她因为狰狞而恐怖的小脸,只觉得人生无端荒凉。

    人在遭受致命打击以後所爆发出来的狠、偏执、疯狂真的会让一个人变得陌生而疯狂。

    这个眸子仿佛浸了血的姑娘,是吏部尚书闫子航大人多年前在大街上救回来交给她教导的。这姑娘出身青楼,被救回来的时候一脸血迹斑斑,头发都被泥土粘住了,她躺在内的大床上,双眼发直的瞪着灿烈的天空,眸子仿佛血一般鲜红。

    这孩子究竟经历过什麽,她从来不说。

    从来也不说。

    可是嬷嬷能感觉到这女孩子格激烈如火,极其有血!若生为男儿,还不知道是怎样的刚烈强悍!

    人不犯她,她不犯人,人若犯她,她必犯人!女人的天总是会走柔和刚强的两个极端,而莺儿,就是那种刚毅果敢、敢想敢做敢当的女孩,血脉中含着狂烈的因数,什麽都能豁得出去!

    跟着侯爷出回府之前,嘉宁姑姑前来和莺儿很是久谈了一番,也不知道说了些什麽,似乎有什麽极其微妙的共同目的,将江采衣和莺儿紧紧系在了一起!

    嬷嬷见过那位皇恩盛宠的衣妃娘娘几次,只觉得……她和这位莺儿格中似乎有着某种相似之处,衣妃看起来比莺儿娇柔宛弱,可是那双眼睛,和莺儿一般,凝聚着悲伤而哀烈的刀锋!

    嬷嬷摇摇头,将莺儿收入怀中,究竟是自己照顾了好多年的孩子,如此不忍。

    ******

    “侯爷!侯爷!”寝房内江烨正要休息,突然听到管家慌慌张张的喊叫。

    原本正在好声好气安抚宋依颜的江烨冷声问,“怎麽了?”

    管家连连吸气,抹去一脑门的汗,“侯爷请快快起身,丞相大人……丞相大人到访!”

    什麽!

    一同凉水从头灌倒脚,江烨立刻从床上翻坐起身!

    苏倾容?

    这麽晚了他来晋候府做什麽!

    他和苏倾容於公於私都没有太大交集,苏倾容是皇上最信任的人,而他隶属世族派系,无论在朝堂上、朝堂下,他们都没有共同语言。

    大晚上的,苏倾容来他的府邸想干什麽?

    按礼制规矩,苏倾容官居一品,无论如何也不应该亲自登一个小小尚书的门。

    莫名的就有点心慌,印象中,凡是被苏倾容拜访过的官员似乎都没有什麽太好的下场,而今,这个令人发毛的丞相居然登了他的门……

    这麽想着,江烨连忙整理好正冠袍服,命人开了中门迎接,匆匆赶往门口。

    晋侯府邸朱红的大门敞开,昏红灯笼照着青栗色的石狮子,五尺石阶上,北周第一权相笼着双手,笑吟吟的站在门口。

    江烨只觉得背後都发凉,都已经月上中天了,苏倾容为什麽挑这个时间来拜访?────简直、简直就像在和外人昭示,他江烨和苏倾容有不可告人的往来!

    否则,什麽事情不能大白天商量,非要在晚上?

    若让慕容尚河知道了,恐怕更添猜忌!

    “丞相大人!”心里冷飕飕的,但江烨表面功夫做的极好,脸上摆出受宠若惊的笑容,殷勤迎上去,“下官失礼,不知丞相大人来访,有失远迎有失远迎!”

    江烨行了礼,侧身让出门口,“丞相大人,快请进!”

    哪知道,苏倾容并不挪动脚步,只是站在门外,微微一笑,修长白皙的手指笼在袖口中,没有伸出来的意思。

    “晋候,叫你所有的家丁来。”苏倾容淡淡开口,语调轻柔好听,柔绵如同柳丝。

    寒淡月色下,苏倾容的面容呈现出一种雪色的白,漆黑眉目微挑,仿佛笼在烟里的一对水晶,轻盈的水色衣摆纱帛透月,洁白清丽的花枝在袖口的细刺绣上妖娆。

    他的美是一种类似女子的柔静的美,雪肤花貌,素衣长发,仿佛将身後的夜色都映出了水一般的凉淡,偏生他眉心一颗红色朱砂,那般明晰,硬是将他素色美化成了一种尖锐惊心的艳丽。

    面对这种倾国倾城级别的美色风暴,江烨总有种头皮发紧的感觉。若这位丞相大人是位女子也就罢了,不过是个红颜祸水的传奇。

    可他偏偏是个男人!还是个丞相,位极人臣,是皇帝陛下的师尊,手握重权,不知道什麽时候就会被他一把的恐怖人物。

    这麽想着,江烨将脸上的笑容又调高了一点,心里却相当紧张。他躲开苏倾容的眼睛,僵硬的看着地面。“敢问丞相大人……叫、叫家丁来干什麽?”

    苏倾容侧开身,江烨这才发现他身後跟了几十辆马车,昏黄灯光中马声嘶鸣,马蹄点在晋侯府门口的石砖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除了马车之外,还有浩浩荡荡的一队壮丁,在车上车下的忙活。

    ……等看清这些人在干什麽,江烨差点咬掉了舌头!

    车上一件接着一件搬下来无数奇珍异宝,有高八尺的巨大宝石珊瑚,有纯紫水晶雕刻的观音,衣袂弧线栩栩如生……零零总总,随便拿出一件来都称得上价值连城。

    “这是本相送给晋候大人升迁的贺礼。”苏倾容纤长浓密下,目光带着笑意,指头微微露出广袖,如同透明的玉。

    “这如何使得!”江烨慌忙推拒,“下官承蒙皇上重用,资质笨拙,升任户部尚书本来已经十分惶恐了,哪里能收丞相大人如此重的礼?”

    苏倾容微微扬起眉角,“哦?所以晋候爷的意思就是,让本相把贺礼怎麽带来的怎麽带回去?”

    重重的压抑感铅铁一样压迫上心头,苏倾容走上前几步,江烨唬的连连後退几步,差点被晋候府的门槛绊倒!

    这位丞相浑身似乎带着寒凉雪气,稍稍近身就有无与伦比的压迫感,几乎让人难以呼吸!

    江烨无论如何不愿意接收如此居心叵测的重礼,正汗津津的绞尽脑汁,想着如何不失礼的拒绝,就看到苏倾容从衣袖中抽出一本册子,递至他眼前,“晋侯,这是户部真正的帐册。”

    话语刚出,江烨就震惊的睁大眼睛瞪向苏倾容。

    权相笑容平淡,修长手指捏着那本厚厚的册子,似乎捏着一只垂死的蝴蝶。

    晋候府前的几盏灯笼微微闪动摇曳,月光暗黄的,带了几分无法形容的诡异味道。

    “尚书觉得奇怪?”他勾唇,碧色衣袖如同烟暖雨初收的天色,越发有种浮花般的清浅,“莫非你没有发现,自你接手户部之後,许多事物处理起来毫无头绪麽?”

    江烨心惊跳,脑子飞速运转……他最近刚刚接手户部,整理帐目的时候总是发现有许多对不上的地方,连带着户部整体运转滞涩难行,他不知道为这事愁了多久。

    江烨盯着帐本干哑启口,“难道,难道是因为……”

    权相的指头轻轻捏着那本帐册轻晃,“不错,江烨,你之前看到的帐目,全都是假的。户部之前由殷瑞掌管,本相教了他一种做账方法,户部有两套账,一套是假账,一套是真账。你看到的自然是假账,至於本相手里的……才是真账。”

    ……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

    户部一直都在苏倾容的掌控之下!

    难怪,难怪他虽然升任户部尚书,却总觉得无法施展拳脚,所有实权都跳脱开,他拼命抽丝剥茧也找不到问题的源!

    原来,前尚书殷瑞人虽然调离了户部,可是交接之时并没有把户部真正的帐本交给他!

    江烨顿时觉得脚下的石砖冷透了,冒出一头冷汗,仿佛站在刀尖上跳舞。

    如果今晚苏倾容不来,而他又在浑然不知的情况下按照虚假帐目运行户部……如此下去,绝对会出现动摇国本的大问题!

    届时,皇上杀了他九族都是不嫌够的!

    江烨只觉得脑袋嗡嗡作响,但他毕竟浸朝堂多年,瞬间的惊慌过去,也就慢慢冷静下来。

    苏倾容既然来访,又拿出了真账,那麽显然是打算救他了。

    “丞相大人!”江烨的笑容里多了几分真诚和隐隐祈求,拭去头上的冷汗,神色愈加的恭敬,“请丞相大人帮帮本官!”

    苏倾容并不搭腔,而是噙着意味深长的笑意,一手举着帐本,一眼瞟着晋侯府门口林林总总的珍贵贺礼。

    江烨略一沉吟,恍然大悟,心里激烈权衡起来。

    苏倾容此举的意思是,如果他想要拿到帐本和户部实权,就必须收下他的礼!

    这也可以理解。

    他们二人之间没有任何情分,苏倾容也绝对不会平白帮他,日後……他一定会要他为自己做事,而他只有收了苏倾容的礼,丞相大人才会放心。

    可是这样……慕容尚河一定会猜忌他,北周世族怕也不会给他好脸色看……

    仔细权衡了一会儿,江烨终於决定,还是眼前要命的危机比较重要。

    毕竟如果户部帐目出了问题,他就是直接责任人,皇帝是会第一个拿他开刀的!

    至於收苏倾容的礼这件事……虽然一定会让慕容尚河心里有所嘀咕,但是他只要掌握户部之後,对慕容家好好效忠提供各种便利,并且及时去慕容府解释清楚这件事,想必也没有大碍了。

    利与弊如此清楚。

    这个苏倾容,以为他收了礼就一定会受制於他麽?等待户部实权到手,他就立刻摆脱苏倾容的掣肘!

    江烨想着,脸上挂起了大大的笑容。

    他表情十分恭敬,连忙命人将门口洋洋洒洒的贺礼搬回府邸,而苏倾容也二话不说,笑吟吟的将帐本交给了他。

    ******

    丞相苏倾容给江烨送礼这件事,很快就传遍了北周朝堂,掀起轩然大波!

    人人交头接耳揣测纷纷────里,衣妃娘娘盛宠无双,朝堂上,陛下对江烨青眼有加,现在就连丞相都出手拉拢他了!

    江烨他……眼看着就要青云直上,权倾北周了麽!

    一时间,那些没有後台的、官阶较低的、德高望重的、位高权重的官员们纷纷向江烨靠拢,晋候府一时间车水马龙,喧闹不休。

    ******

    从那以後,江烨发现,苏倾容将户部的实权毫无保留的交给了他,他办事越来越顺利,沉络对他也多有嘉奖。

    可这种顺利,隐隐透着怪异。

    私下里江烨也琢磨,苏倾容怎麽会这麽轻易就对户部放权?他轻而易举的获得了实权,却几乎没有付出任何代价,简单的令人心头惶惶。他想来想去,却也死活想不出什麽结果,也就释然了。

    毕竟,他现在是如此的春风得意。

    相比於江烨,叶兆仑十分狼狈。

    几日前,边关数个重镇突然换了太守,而他作为吏部侍郎,竟然完全没有听说这件事!

    直到这些太守的调令下来,吏部人人议论,他才惊出一身冷汗。

    ……吏部什麽时候拟定奏章撤换太守、而皇上什麽时候批准了这些调令,他竟然事先一点消息都没有听到!那无疑说明,在不知不觉间,他已经被排斥在权利圈之外了!

    朝堂上,皇上似乎越来越不待见他,後里,叶子衿也越来越不受宠了,哪里哪里都被江采衣压下一头……

    简直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叶子衿的哭诉书信源源不断的从後传入叶家,叶兆仑气得双手打颤,心中对於江烨的憎恨就越发深了一层。

    ******

    慕容府。

    慕容尚河每隔七天就会在府邸召开一次聚会,北周各个世族的家主都会齐聚在此,听从慕容尚河安排调遣,商议大计。

    江烨进门的时候,就看到慕容尚河坐在正堂的椅子上,而手下两排座椅已经坐满了人,不由得心里微微一沉。

    ……往日的聚会上,他总是来得最早的那一个,而这次,慕容尚河故意将时间晚通知了他一刻,让他面对迟到的尴尬。

    看来,慕容尚河终究还是对他最近风头过盛而有所忌讳,这是借此敲打他罢!不过,江烨自认为手里有筹码,所以还算镇定。

    江烨深深呼吸一口气,努力避开四周世族家住们或者轻视、或者嫉妒的目光走去自己的位子,却听到首位的慕容尚河咳了一声,伸出枯树皮一样的老手对他招了招。

    “晋侯,你来坐在老夫身边。”慕容尚河淡淡的说。

    江烨微微一震。

    能坐在慕容尚河的身边,就代表是他非常看重的人,慕容老此举,正是在世族们面前表达对他的信任!

    慕容尚河终究还是信任他的,方才的迟到和现在的抬举,是恩威并施。

    心底安慰了许多,江烨含笑走去,坐在了慕容尚河的右手边。

    慕容尚河长脸瘦削,浑浊的眼珠像是搅混了水的泥潭,眼白仿佛打散了的蛋黄,唯独瞳仁光四。

    他说话的时候,喉咙里发出呵呵的咕隆声,脸皮松弛的干糙皮肤赘赘抖动,牙齿稀疏,给人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可是江烨知道,这个老人牢牢把持着北周的世族大权,尤其是财权!甚至皇帝要用钱都要被他掣肘。

    慕容尚河贪权,但更贪财。他就像一个张大嘴的老怪物,吞吃着本应属於朝廷的钱粮。任何金银只要进了慕容家就休想流出去,他死死守着北周金库,使尽一切手段为慕容家谋利。

    但慕容家百年簪缨,慕容尚河也对围绕在他身边的世族们予以庇护,这才让北周世族们团结一致,形成了足够对抗皇权的势力!世族家主们对这位老人有着深深的敬服和倚重,若是没有慕容家,世族们也不过是一块松散的软豆腐罢了。

    江烨刚刚坐下,就听到下首的叶兆仑一声冷哼,“哼,旭阳贱民!”

    江烨脸色一沉!

    不等他发作,就见另一人笑着嗤声,放荡不羁翘着脚丫斜眼瞟着他:

    “听说,衣妃娘娘最近很得陛下宠爱呢!叶容华小主在里过的是越来越艰难了,十天半月皇上都不会去看一次罢?啧啧,能让皇上不顾脸面,对一个旭阳野丫头又封又赏的,可不是一般本事。”

    旭阳野丫头指的自然是江采衣,这番话连酸带刺的,隐隐暗示着江烨是个旭阳的低贱种子,本不配跻身百年世族行列!

    江烨紧紧攥着拳,高大的身体因为屈辱而微微颤抖,可是即便被如此羞辱攻击,他也不能开口厉声反驳。

    这是慕容尚河的府邸,这里不同於朝堂,这里靠世族背景高低说话,不讲官阶!

    ……旭阳贱民的身份深深刺痛着他,这些世族家主们无时无刻不嘲笑他讽刺他,他如此努力,却始终不被这些天生的贵族所接纳!

    “可不是?”另一个闺女在选秀宴上落第的家主嘲讽的看着江烨难堪的脸色,扬声冷笑,“衣妃娘娘这等狐媚本事,可不是咱们世家的闺女养的出来的。”

    “呵呵,野丫头就是野丫头……”

    慕容尚河闻言脸色一沉,“都闭嘴!酸眉小眼的,和市井泼妇有什麽不一样!”

    顿时鸦雀无声。

    许久,慕容尚河缓缓转向江烨,“晋侯,听说前几日苏倾容送礼给你?”

    这个问题江烨早有准备,连忙起身离座,拱手行礼,“慕容老,确有此事。下官本来要拒收,可是丞相以户部的实权做要胁,下官只得答应。但是如今下官已经拿到了户部的实权,必定一心忠於慕容老,不再受苏倾容挟制,还希望慕容老明察秋毫,不要受了挑拨!”

    说罢江烨暗暗看了一眼叶兆仑。自从苏倾容登门以来,叶兆仑就没少揪着这件事在慕容尚河耳边嘀咕。

    慕容尚河虽然年纪大,但是眼力依旧不俗,这番话说的十分坦白,将实际情况完全摊开来,没有丝毫藏私,和他私下调查的结果一样,可见江烨所言不虚。

    所以,慕容尚河对地上的江烨点点头,示意他起身。

    江烨并不起身,而是拱手说,“慕容老,还有一件事下官要报告。”

    慕容尚河点点头,江烨就将那日在御书房里,沉络关於北伐的事情复述了一遍。他还特别点明了皇帝此次北伐,不动用户部钱粮,也不动用国库的要点。

    慕容尚河老眼沉沉,很是沉默了一会儿,而其他家住们却仿佛沸水一般的交头接耳开来,纷乱嘈杂!

    “这怎麽可能!皇上要北伐,至少要两千万两银子!沿途运量、采买兵器、炼钢炼铁、打造新式军械、修建粮道……都是吃银子的无底洞!皇上从哪里变出两千万两!”

    “陛下究竟在想什麽?动用这麽一大笔钱去打已经没有丝毫还手之力的瓦剌!”

    “陛下莫非打算用苏倾容的钱?想当初苏倾容就不声不响的在先帝眼皮子底下养了十万私兵!花钱跟流水似的!”

    “话不能这麽说!当时苏倾容能够豢养私兵,是因为瓦剌来袭,咱们朝廷一片混乱,大家逃命都来不及谁有力顶着国库?他自然可以顺手挪走大笔银子!而现在咱们把国库看的这样紧,苏倾容绝对动不了这麽大一笔钱!”

    听着这些吵吵,慕容尚河只是慢悠悠的品茶,竟是一言不发。

    而江烨却没有丝毫不满,只是一脸恭敬的等待着,因为他知道慕容尚河在思考。

    忽然,慕容尚河放下茶盏,发出清脆的声响。所有的吵吵声在慕容尚河老手一挥後,全数寂静。

    家住们都望着首座上老辣的慕容家家主。

    ******

    慕容尚河淡淡开口,“不用老夫解释,你们自己回去想想或许就能明白,无论皇上打算动哪里的银子,对咱们都是好事。”

    “……好事?”下首的人们怀疑的看向他。

    “对,好事。”慕容尚河点点头,着下巴黑白交杂的稀疏胡须。

    “你们只顾着猜测陛下从哪里弄来银两,却忘了,咱们本无需关心这件事。因为,只要这些银两不从户部走,也不碰国库,那麽对於咱们的利益,必然是无损的。”

    “可是……”有人疑惑的动了动嘴。

    慕容尚河抬手打断,“这些钱不管是苏倾容出、还是陛下自己筹集,一场仗打出去也花的差不多了,损伤的是皇上和苏倾容的元气,对咱们有什麽影响?”

    慕容尚河皱巴巴的脸拧出一丝笑,枯皱的嘴唇如同虫子在蠕动,“所以这场仗打的越大越好!等仗打完了,皇上手头只怕会更加紧巴。到时候皇上如果要用钱,就不得不有求於咱们!届时……就会对咱们妥协!”

    叶兆仑一个激灵,眼中闪过一丝热切,“对!到时候,慕容老再将您的嫡孙女送去里,皇上就必须立她为後!”

    慕容家是北周世代皇後的母族!

    而世族们为了能够长久享受繁华荣宠,福禄齐天,就必须联合慕容家紧紧掌控着皇帝的後!慕容家嫡女登上後位几乎是毫无争议的决定,而她为了巩固後位,不得不扶持同气连枝的世家女子坐上妃位!

    届时,他就可以趁机扶助叶子衿登上贵妃之位,和慕容家小姐联手整死江采衣!

    此话一出,许多家主们喜笑连开,气氛热络情绪高涨,笑声不断,他们似乎看到了北周寂冷的後填满了心挑选的世族贵女们,而下一任的君王将流着他们世族的血,保证这些百年簪缨世家的尊崇容华,长盛不衰。

    “慕容老,如此看来,咱们要大大支持陛下这一仗啊!”有人高唱。

    “明日咱们就齐齐上书支持陛下北伐吧!”

    他人齐声附和,也有人已然搓着双手打算,暗忖着日後该将家里的哪一位贵女送入後……

    哪里知道坐在上首的慕容尚河眼中毫无笑意,冷冷的看着下首众人交头接耳的欢喜浪潮,猛地一拍桌面,刹那间满室寂静。

    “我方才说的那些,就是皇上打算用来迷惑你们的手段!”慕容尚河冷笑,眼光如刀一般利利削过下首呆若木**的众人,“你们如果真的这麽想了,就中了皇上的圈套!你们真的以为这场仗打来对咱们有好处?你们真的以为皇上花光了钱就能对咱们妥协?”

    “这……慕容老,您方才不就是这麽分析的麽?”有人小心翼翼询问。

    慕容尚河闻言嗤笑,摇摇头淡声说道,“你们看问题,还是太短浅了些。”

    听慕容尚河这麽说,家住们微微一愣後,纷纷垂首,“吾等疏浅,还请慕容老指点。”

    慕容尚河幽幽叹息一声,冷笑,“你们不奇怪麽?皇上为何这麽坚持要北伐?甚至不惜花下血本?”

    下首的家主们面面相觑。

    “若你们连这一层也想不明白,日後也别想再有什麽作为了,只会害人害己。仔细想想吧,七年前那一仗何等惨烈,打的瓦剌人至今都缓不过来!而现在的北周军是苏倾容一手培养的,素质、纪律、武力都非一般的强悍!带着这支队伍,随便一个人领军北伐,都只会成功不会失败,所以……不管皇上派谁去,那人都会大大凯旋而归,因为瓦剌人现在本不经打!明白了麽!这是成大功建大业的最好机会!”

    下首有头脑清明的依然恍然大悟!神色间不由的闪过一丝寒意。

    慕容尚河跟着解释,“大胜仗回来之後,皇上自然可以名正言顺的加封有功勳武将,皇上他一直想培养自己的心腹党羽,他一定会挑选自己看中的人去立这个大功!”

    彻底清醒过来的世族家住们纷纷一身冷汗,有的人已经震惊的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北周军和瓦剌实力如此悬殊,这场仗没有悬念,一定会赢!

    皇上绝对会趁机提拔自己的心腹作先锋大帅,顺便在军中安无数党羽,只等他们得胜归来就大肆加封。

    依靠着卓着的军功,这些人会一步步封侯升官、堂而皇之的在北周扩张权势,接下来,他们就能仗着人数众多而排挤北周世族,可以想像,他们将会自成一党,形成新贵势力。

    而这股势力是忠於皇权的!

    到时候,皇帝不仅完美的捧起了自己的心腹党羽,更不着痕迹的打压了世族们,这的的确确是值得下血本的事情!

    叶兆仑拍案而起,“无论如何,绝对不能让陛下打这场仗!”

    慕容尚河吐出一口气,虚弱的靠在椅背上淡淡摇头,“晚啦……钱的问题上咱们制不住陛下,而军部又握在丞相手里,咱们本阻止不了皇上。”

    他侧头看了面容苍白的江烨一眼,“你也被陛下说动,上了请战摺子了吧?”

    江烨僵硬点头,“是……是……前日陛下召我去御书房,下官考虑不周,隔天就写了请战的摺子……”

    慕容尚河的目光如同紧盯着青蛙的蛇,“晋侯,这麽重要的事情,为什麽皇上会和你第一个商量?”

    糟糕!

    慕容尚河终究还是怀疑他了!

    江烨心里暗暗叫苦。

    皇上这件事情做的实在不地道,故意将这麽重要的事情第一个和他商量,还是在私密的御书房,并且事後也不透露给慕容尚河,这岂不是在故意离间他和慕容家麽!

    “下官……下官……”支吾了半天,江烨只觉得自己掉进了某种陷阱,却浑身有嘴也说不清。

    慕容尚河沉吟了许久,才缓缓开口,“罢了。恐怕这件事是皇上有意为之,你是老夫一手提拔的,自然忠心於老夫。”思考良久慕容尚河终究还是选择信任江烨。

    而他的决定是正确的,江烨就如同一朵浮萍,必须依靠世族势力才能在朝堂上存活。这麽多年来,他一直是明面上的世族党羽,就算他真的投靠了皇帝,皇帝也不会信任他,所以江烨绝对不会蠢到背叛慕容家而向沉络投诚。

    江烨闻言,长长的出了一口气,就听到慕容尚河缓慢的沉吟,“北伐这件事势在必行,咱们既然不能阻止,就要尽量寻找机会在其他方面突破。”

    家主们连忙问,“怎麽突破?”

    慕容家的老家住抚着胡须,再次慢慢的,摇了摇头,“目前老夫还没有想好,需要慢慢观察,现在距离北伐还有不少时间,可以慢慢筹谋。”

    说罢他转过脸,安抚的拍了拍手边江烨湿冷的手背,皱巴巴的老脸上露出了一个安抚的表情,“对了,晋侯,你这次升任尚书,老夫还没有送贺礼给你。”

    江烨连忙下拜,“下官不胜荣幸,谢慕容老赏赐!”

    慕容尚河送礼,是一种信任的表示,他自然要欣然接受不敢推辞。

    话音刚落,就听到门口马声嘶鸣,慕容府的壮实马夫牵了一匹枣红色的神骏宝马停在门口!

    红马人立而起高高扬起前蹄,踢沙腾跃,嘶声长鸣,威势惊人!它一声长啸挟带着无以伦比的威势,令人气血翻涌,口隐隐发痛!

    马夫艰难的抓着它的缰绳,几乎它翻甩上天去!

    江烨眼睛一下就亮了,他曾经是沙场上打天下的人,对於骏马有发自内心的喜爱!这红马皮毛润泽,神焕发,皮毛乌黑,肌饱满,长长的鬃毛一直披拂到膝下,马蹄有力,一看就是难得的神骏!

    慕容尚河抚须笑道,“这马是老夫外甥从关外花大力气弄来的汗血宝马,日行千里,价值连城。只是十分桀骜不驯,入府这麽久,还没有哪个驯马人能驯服它,就交给你了。”

    江烨顿时觉得身上的少年热血豪气全数被激发出来,俊脸微微发红,感激的再次对慕容尚河拱手,十分真心实意,“下官得此神骏,一定不负慕容老期望,尽快驯服!”

    慕容尚河含笑抚须,“不久後,就是皇上夏日大猎,你到时候一定要骑上它,让老夫一睹汗血宝马的风采!”

    “是!”

    相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