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

第十九节(2/2)

和桂柏一家子。桂林的后脑壳被子弹打穿,白色的脑浆淌在稻杆和泥土上,像泼洒的豆腐脑,腰背部被刺刀捅出窟窿已经凝固,泛白的土布褂子染成了紫黑色。抬开桂林时,郑郎中找到了他双手护在怀里的一对崽女。宗祥的手动了一下,“还是活的!”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几个人围上来,抱起宗祥,而宗萍的后背被刺刀捅穿了,她趴着,扭曲的小脸上还有沾着泥灰的泪痕,血,早已流进了裂开的泥缝里。

    找不到桂芝与云秀,郑郎中又往自己家里赶。

    大火烧毁了三间房子和半个堂屋,当郑郎中掀开瓦砾,看到烧得不成人形的桂芝和云秀时,终于一头栽倒在冒烟的废墟里。

    承芳领着乡亲们将一家一户的尸体在山塘里摆放好,盖上篾席,再用黄土覆盖。一层篾席一层黄土,叠着,叠了三层,才把全部的尸体掩埋尽。低凹的小山塘已被垒成一座巨大的坟莹。

    桂芝和云秀没被埋到小山塘里,她们被乡亲们就近埋在郑郎中屋后的半山坡上。

    宗祥一动不动地躺在再福屋里的床上。被刺刀扎伤的大腿已经包扎好,他呆呆地望着屋顶,眼睛里没有泪水,人完全被惊吓傻了。郑郎中端来一碗稀饭,宗祥不呷,郑郎中把碗放在床边,勾着腰坐在踏脚板上,戚戚地说:“祥伢子,他们死哒,我们还得活下去啊!”

    保长承芳跌跌撞撞来到郑郎中家里,他一见到郑郎中,就跪在地上:“耀民老弟,耀民老弟啊,日本兵进村杀人真不是我告的密,我真的不晓得,是维持会长拿着花名册到各户捉的人啊!耀民老弟,耀民老弟,真不是我告的密啊!……”

    郑郎中木然地望着承芳:“你走吧!”

    保长承芳在两天之内跪遍了有活口的每一户家。

    惨案发生后的第三天晚上,保长吊死在自己屋后山上的一棵柚刺树的斜枝上。

    有人说,是承芳他自己上吊死的,也有人说是游击挺进队的人干的。

    桃子和兰子得到信息,当即晕死过去。桃子公公急忙掐她们的人中,才把她们姐妹俩掐转过来。

    一夜的功夫,桃子的奶水干枯了。

    不满三个月的嫩毛毛托付给公公,桃子和兰子相互搀扶,一路哭嚎着往平塘村赶。走出山坳,她们看到了家里烧塌了一半的房子。

    “姐,你莫哭哒,我们回家吧!”兰子搀起哭得瘫坐在地上的桃子,她自己的眼泪也像脱了线的珠子直往下掉。

    郑郎中听见屋外的哭声,知道是桃子和兰子回来了。他踉跄地走到禾场,一把将两个跪倒在地上的女儿拢在怀里。

    “你姆妈她们死得好惨啊!”郑郎中见到两个早成泪人的女儿,再也控制不住自己,豪淘大哭起来。

    “我姆妈呢?我要我姆妈……”桃子哭着喊。

    在后山坡,桃子和兰子趴在新鲜黄土堆成的坟丘上哭得再次晕厥过去。她们的手指深深抠进土里,但没有感受到姆妈的一丝体温……

    烧完冥纸,桃子坐在坟边抽泣,她喉咙沙哑得说不出话。兰子感到自己没有一点力气,像自己已经死过了一回。

    没有一丝风,树叶低垂静默着,山里的寒气悄悄袭来,几只老鸦在昏暗的山顶上不停地盘旋哀啼。

    郑郎中将桃子和兰子唤回屋里,躺在床上的宗祥又陪她们哭了一场。

    “爹,再福回来哒吗?”兰子问。

    “前天回来哒,他说他不想念书,昨天我才逼着他走的。”郑郎中低着头将一把柴禾送到火塘里,火苗“呼”地窜起,差点舔噬他蓬乱的头发。

    饭菜摆放在桌子上,谁也没动一下筷子。

    火塘边,郑郎中对桃子说:“桃子,现在你姆妈也不在哒,你姆妈在世时托你小舅妈给兰子说好了一户人家,看男方家里的意思,如果想今年结就今年结了吧,现在家里成了这个样子,兰子的事你就多费点心。”郑郎中说完又看了一下兰子。

    桃子重重地点了点头。

    兰子的眼泪涌出来,一滴一滴落在柴灰里,浸出一个个黑色的小窝。

    第二天早上,郑郎中催着桃子回石山冲去,也要兰子同去。临出门,他塞给桃子一根金条,说是给兰子置办嫁妆的。桃子和兰子哭着不肯要,却遭到了郑郎中平生第一次对她们的怒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