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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无情无义的人(2/2)

她已经筋疲力尽了,好长时间都恢复不过来。她浑身懒

    洋洋的,整日昏昏欲睡,沉醉在舒适的生活和新鲜的空气中,她几乎丧失了穿衣梳

    头乃至打开琴盖的力气。

    家务完全交给了一个当地的女佣,夜幕降临时,她准备总结自己一天的活动以

    便向让一一汇报。回想起来,她每天所做的不过就是拜访阿莉普,隔着篱笆跟邻居

    闲谈,还有就是抽烟,抽了一大堆烟,成堆的烟头儿把火炉上的大理石台都烧坏了。

    已经六点了!……时间仅够套上裙子,在短衫上别一朵花,然后到长满青草的大路

    上去迎接他……

    但白雾茫茫,秋雨绵绵,天黑得很早,她有许多借口呆在家里不出去;他回家

    时经常看见她还穿着早晨那件有大波纹的白色羊毛无袖长衣,而她的头发也还是像

    他出门时那样高高挽起。他觉得她这样很动人,脖子还很年轻,精心呵护的青春肉

    体伸手可及,没有一点儿遮挡。但她那委靡不振的样子使他不高兴,像一种危险似

    的使他感到恐慌。

    他自己为了能多点进项不向城堡伸手而拼命工作,他为赫特玛画图,画各种各

    样新型的枪炮和军需车,度过了一个个不眠之夜,可是,突然,他被乡村的寂寞和

    它那使人倦怠的力量所袭击,这种力量就是最强壮、最活跃的人也逃脱不了,这种

    麻痹人的种子在他孩提时就在他天性的一个隐秘角落中播下了。

    在两家频繁的交往中,他们的胖邻居们的物质性影响了他们,并且连同一点儿

    粗俗的心灵和惊人的胃口一起灌输给了他们,葛辛和他的情人也开始严肃地讨论起

    有关吃饭和睡觉的问题来。塞沙利送来了一罐他的青蛙酒,他们用了整整一个礼拜

    天的时间来把酒装进瓶里,他们的小地窖的门开着,向着冬日的阳光和点缀着疏影

    般的粉红云霞的蓝天。离穿填着软草的厚暖鞋以及两个人围着炉火相拥而卧的日子

    不远了。幸好他们的生活中有了新的消遣。

    一天晚上他回到家里,发现她十分激动。阿莉普刚给她讲了一个在莫尔旺由老

    祖母抚养的可怜的小家伙的故事,他的父母在巴黎做木材生意,已经有好几月没有

    写信或寄钱来了。老祖母突然病故,一些船员把小家伙带着穿过荣纳运河,想把他

    送给他的父母;但没有任何一个。工场关闭了,母亲跟情人跑了,父亲成了个醉鬼,

    破产,失踪了……他们真是好极了,这些合法夫妻!……于是这个六岁的招人疼的

    可怜的小东西无衣无食,流落街头。

    她动情地流着眼泪,突然说:

    “咱们收留他吧……好吗?”

    “你疯啦!”

    “为什么?……”她凑过来,温存地抚摸他,“我多想跟你有一个孩子啊;我

    们可以把这孩子抚养起来,让他受教育。过些时候,你就会像喜欢自己的亲生骨肉

    一样喜欢这个捡来的小孩……”

    她还说孩子能帮助她消磨时间,她整天一个人孤零零地呆在屋里,脑子里尽是

    些乱七八糟的念头。一个孩子就是个平安天使。看他害怕花钱,她说:“怕什么呢?

    这花不了几个钱……想想看,只有六岁!……可以给他穿你的旧衣服……阿莉普说

    的话都是不错的,她向我保证说简直不必操这个心。”

    “那让她收养好了!”让说,男人在感到自己由于软弱就要被说服时总是会发

    脾气。不过他还是极力反对,并抛出了一个最有力的理由:“一旦我走了以后怎么

    办呢?……”为了不让芳妮伤心他轻易不说到他的远行,但心里总装着这事,想起

    远走高飞能躲避家庭的危险和德玻特对他说过的那些悲惨的事情,他放心多了。

    “将来这孩子有多麻烦呀,对你将是一个沉重的负担……”

    芳妮的眼中噙着泪花:

    “你错了,亲爱的,将来他会成为一个能够跟我谈起你的人,会成为一种安慰,

    也可以说是一种依靠,他会赋予我工作的力量,重新激起我对生活的热爱……”

    他犹豫了一会,幻想着她一个人孤零零地守着空寂的屋子:

    “这个小家伙现在在哪儿?”

    “在巴斯摩登,一个暂时收留他的船员家里……以后就是救济所,儿童救济院。”

    “那好吧,去把他带来吧,既然你这么坚持……”

    她扑进他的怀里,整晚都快乐得像小孩一样,弹琴,唱歌,兴高采烈,心满意

    足。第二天让在火车上把他们的决定告诉了赫特玛,他似乎知道这件事,但决不多

    管闲事。他缩在他的座位上读小报,咕哝着说:

    “是的,我知道……是那些女人……不关我的事……”他从展开的报纸上方探

    出头来说:“我觉得你的妻子非常浪漫。”

    无论浪漫也罢,不浪漫也罢,这天晚上她一筹莫展,她跪在地上,手里端着汤

    盘,竭力想使这个莫尔旺的小家伙乖乖地听话,他畏缩地靠墙站着,低垂着头,头

    很大,头发像一团乱麻,顽强地不肯开口说话和吃东西,甚至连头都不抬,只是声

    嘶力竭地一再重复说:

    “要梅丽莱,要梅丽莱。”

    “梅丽莱大概是他的祖母……整整两个小时了,我从他那儿只得到这么一句话。”

    让也试图让他把汤喝下,但没能成功。他们俩一直蹲在他面前,和他一般高,

    一个人端着盘子,另一个拿着勺子,好像当他是个小羊似的,尽力想用温情爱抚的

    话感动他。

    “咱们去吃饭吧,或许他是怕我们;咱们不看他的话,他会吃的……”

    但他依然站在那儿,呆头呆脑地,像个小野孩子一样反复哭叫着“要梅丽莱”,

    他们听着心都要碎了。哭着哭着他靠着餐具柜睡着了,睡得那样熟,他们为他脱去

    衣服,把他放进从邻居家借来的一只蠢笨的摇篮里,他连眼睛都没睁一下。

    “你看他多漂亮啊……”芳妮说,她对自己坚持要来的这个小家伙感到非常自

    豪,非要葛辛也跟她一起欣赏他那执拗的眉毛,乡下孩子的褐色肌肤,美妙精致的

    五官,完美的小身子,匀称的两腰,浑圆的胳膊,小农牧神的腿,又长又有力,膝

    部以下已长出了细细的腿毛。她忘情地凝视着这个美丽的孩子。

    “给他盖上吧,他会着凉的……”让说,他的声音吓了她一跳,仿佛把她从梦

    中惊醒;在她轻轻为他盖好被子以后,小家伙带着哭音长嘘了几口气,尽管是在梦

    中,他仍然在挣扎着,透着绝望。

    夜里,他在梦中呓语:

    “盖洛的,梅……梅丽莱……”

    “他在说什么?……你听……”

    他想要“盖洛的”;这句土话是什么意思呢?让偶然伸出手去摇晃那笨重的摇

    篮;孩子渐渐平静下来,沉沉睡去,用他那粗糙的小胖手握着自以为是“梅丽莱”

    的手,实际上她已经去世半个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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