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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就像一只小野猫(1/2)

    他在这个家里就像一只小野猫,又抓又咬,独自在一旁吃饭,如果有人走近他

    的汤盆,她就会发出低沉的嚎叫。他们所能够从他嘴里得出的几句话是莫尔旺打柴

    人说的土话,除了和他是老乡的赫特玛夫妇没有人能听懂。不过,通过他们不断的

    悉心照料,他终于变得温顺些了,正如他自己说的,“普索”了一点儿。他同意把

    身上的破衣烂衫换成干净暖和的衣服,起初看见这些衣服时他简直像只小豺狗一样

    生气得发抖,他们真想给他套上一件用猎兔狗的皮毛做成的大衣。他渐渐学会了在

    桌上吃饭,学会了用刀叉,如果有问他的名字,他也会用家乡话回答“依——哩—

    —迪日翁——约瑟夫”。

    至于用教育的方式教给他一些基本的常识,现在还不是时候。他在大森林中烧

    炭人的小屋中长大,大自然的喧哗造就了小森林之神的木头脑袋,轻声说话对于他

    那顽强愚蠢的头脑,简直就像海啸声在一个蚌壳的螺纹里振荡一样;而且,简直没

    有法子可以装进任何东西到他脑袋中去,也没有法子可以使他呆在家里,即便是在

    气候最恶劣的时候也是一样。不管是下雨还是下雪,他都要溜到屋外,在荆棘丛中

    搜寻,在洞穴里搜寻,用一种猎犬样的精练的残酷寻觅小动物们的巢穴。当他饥肠

    辘辘地回来时,在他被撕破的绒线上衣里或是肚子以下全都是泥浆的小裤子的口袋

    里,总是装着一些昏迷不醒或是已经死去的小动物,鸟、鼹鼠、田鼠,不然代替这

    些的就是他在田间挖来的甜菜和土豆。

    没有什么东西可以熄灭他身上这种偷猎者的小偷的本能,他还有一种乡下人特

    有的怪癖,喜欢把各种发光的小东西收藏起来,铜纽扣、黑珍珠、锡箔,只要一见

    这类东西他就捡起来,攥在手里,把它们带到一个隐密的地方藏起来,这地方是很

    值得一个偷嘴的喜鹊去剥啄的。在他看来所有这些战利品都有一个概括含混的名字

    ——食品,他念作“食品儿”;无论劝说也好,还是打骂也好,都无法阻止他害人

    害物地收藏他的“食品儿”。

    只有赫特玛夫妇能制止他。被圆规和彩色铅笔吸引来的小野人在桌边逡巡,于

    是设计师在手边放上一根打狗鞭,鞭子抽在他的腿上噼啪作响。但让和芳妮却都不

    愿采取这种恫吓手段,尽管对他们的百般宠爱小家伙表现得很狡狯、不信任和不顺

    从,就好像“梅丽莱”的死,已经使他再也感受不到温情的力量。芳妮有时能把他

    在膝盖上抱一会儿,“因为她身上好闻”;至于葛辛,虽然他总是很温和,而他却

    总像下山老虎一样,用怀疑的眼光和伸出的手爪对待他。

    那种压抑不下去的、几乎是本能的对这小孩子的反感,孩子那白色睫毛下小小

    的蓝眼睛里流露出的狡黠神情,特别是芳妮对这个忽然闯入他们生活里的陌生人表

    现出来的那种盲目、率真的柔情苦恼着他,使他产生了新的怀疑,这或许就是她的

    孩子,在一个乳母或她的继母家长大;刚刚传来的麦西姆的死讯似乎正好证实了令

    他痛苦的怀疑。有时,夜里当他握着那紧抓住他的手的小手的时候——因为孩子在

    模糊的梦境中总以为把手伸给了“梅丽莱”,——他的内心被难以启齿的猜疑折磨

    着,他问他:“你从哪儿来?你是谁?”希望从这个小家伙传递给他的温热的皮肉

    中把他的血缘弄清楚。

    不过他的烦恼被勒格朗老爹的一句话给消除了,他是来请求给点死者的墓地费

    的,当他瞥见约瑟夫的小摇篮时,他冲女儿大声叫道:

    “噢!一个小孩!……你一定很喜欢!……你从前就没能生一个。”

    葛辛高兴极了,以致连帐单也不要来看看就付了前,还留勒格朗老爹吃了午饭。

    勒格朗老爹现在在巴黎至维萨伊的有轨电车上工作,他的脸因为酗酒和中风而

    红胀着,但在那油亮的皮帽子下面仍现着强健和活跃;他的帽子因为丧妻围了一圈

    厚厚的黑纱,活像埋死人的人戴的帽子。老车夫受到女儿情人的接待非常高兴,以

    后便时常来吃饭。他那滑稽的白发,光滑的浮肿的脸,不可一世的醉鬼神情,像保

    姆一般小心地把他的鞭子靠置在一个安全的墙角时那种虔敬的样子,这一切都激起

    了孩子极大的兴趣,这一老一少很快就要好起来,一天他们刚吃完饭,赫特玛夫妇

    突然来访:

    “啊!对不起,不知道你们一家子正在团圆呢……”赫特玛太太笑着说。这句

    话就像是一记拳头,砸得让无地自容。

    一家子!……这个趴在桌上呼呼大睡的弃儿,这个老迈不堪的老强盗,嘴里叼

    着烟斗,唠叨着他已说过一百遍的‘两个苏的鞭子可以用上六个月,二十年来他还

    从没有换过鞭子的手柄!’……一家子,见鬼去吧!……甚至连她都不能算是他的

    妻子,这个芳妮·勒格朗,衰老孱弱,整天颓废不堪地与香烟为伴……一年以后所

    有这些都会从他的生活中消失,他将踏上茫茫旅途,不知会遇上谁,在客栈中与谁

    同桌共饭。

    但在其他的时候,想到远行是自己感到堕落,感到身陷泥潭时为自己的软弱辩

    解的借口,非但不能使他得到安慰,得到鼓舞,反而使他更深切地感到有许多锁链

    在束缚着他,越缠越紧,分别只会令人感到肝肠寸断,不只是断绝一个关系,而是

    断绝十个关系,他不忍松开夜里乖乖地让他握着在手里的孩子的小手。还有拉芭吕,

    那只在小笼子里婉转啼叫的黄鹂,笼子太小了,早就该换了,它在里面不得不像罗

    马王宫的老教士呆在铁笼里一样把身子佝偻着;是的,就连拉芭吕也占领了他的心

    中小小的一角,把它从心中割舍掉会令他感到痛苦。

    然而不可避免的分离渐渐逼近,这个大自然中的一切都欢欣鼓舞的六月也许就

    是他们一起度过的最后一个六月了。她变得烦躁易怒就是因为这个吗?还是因为教

    育约瑟夫很不容易?她近日突然心血来潮地要教育他,这让小莫尔旺人深恶痛绝了。

    他一连几个小时地对着他的字母发呆,既不看也不读,脑子就像一个农场的两扇大

    门被一根铁棍闩了起来一样。女人便常常在暴怒与流泪中,在不断的吵闹中发泄着。

    尽管让一再忍让,但她破口大骂,毫不顾忌,她在愤怒中隐隐仇恨着情人的年轻,

    他所受的教育和他的家庭,以及命运将在他们之间扩大的鸿沟,她的话是那样会撩

    拨他心灵的脆弱处,最后他也忍不住发起火来,反唇相讥。

    不过作为一个受过良好教育的男人,他总会有所克制他的愤怒,他的怜悯心避

    免他轻易说出那些太伤人的话,而她却将她那种妓女的愤怒尽情发泄,不负责任,

    不顾羞耻,任何事都拿来当武器,她带着残忍的微笑欣赏她的受害人脸上痛苦的痉

    挛,接着,她会突然扑进他的怀里,恳求他的宽恕。

    这几乎总在吃饭时发生的争吵困扰着赫特玛夫妇,吵闹总在他们刚在餐桌旁坐

    好揭开汤盆或用刀切开烤肉时,这时他们脸上的表情真值得画下来。隔着满满一桌

    菜他们交换着惊慌失措的滑稽目光。他们怎能吃得下去呢?羊后腿会不会连同盘子、

    肉汁和炖扁豆一起飞过花园去?

    “可是不能吵架!……”无论何时,如果有人提议两家作一次联欢时,赫特玛

    夫妇总要这样叮嘱他们,一个礼拜天芳妮邀请他们一起去树林里吃午餐时,他们也

    是这么说的……哦,不会的!他们今天一定不会吵架,天气太好了!……她跑去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