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

普罗旺斯女人(1/2)

    感谢上帝,那儿还不错。上次的收获后他们酿了五十桶土酒,今年翻了一倍。

    领事看见他成了功,于是也向弟弟投降了,所有那些平地上的葡萄园,以前已经任

    它荒芜了的,铺着残根枯干像墓地一样的,三个月来一直都用水来浇灌。

    普罗旺斯女人对她的男人、她的败家子的成功感到骄傲,她从他们站着的高处

    指给让看那边大片大片的池塘,“亮闪闪的地方”,四周洒上了石灰,就像盐田一

    样。

    “这些新种的葡萄苗木两年后就会结果;皮布莱特的也一样,那是你叔叔没告

    诉任何一个人悄悄买下的……到那时我们就会富裕起来……但必须坚持到那个时候,

    每个人都得尽力,都得牺牲。”

    她怡然地谈论着牺牲,以一个早已习惯于奉献的女人的热情语气谈起这一切,

    以致于让也被这种思想激动着,也用同样的口吻回答她:

    “我们应该牺牲,狄沃娜……”

    当天他便写信给芳妮,告诉她他的父母不能再继续给他津贴了,他以后只能靠

    部里的薪水生活,在这种情况下,他们同住是不可能的了。所以只能是现在分手,

    这比他预想的等到三年或四年后他离开法国时再分手要早,不过他相信他的情人会

    理解他的苦衷,会怜悯他和他的艰难,并帮助他痛苦地履行这一义务。

    这真是一种牺牲吗?结束这种在他看来羞耻可恨的生活对他来说难道不是一种

    解脱吗?特别是在他回归家人中间,重新体验到那种纯洁健康的情感后他就更想分

    手了。他毫不勉强、毫无痛苦地写完信,对于他料想会收到的大发雷霆、满纸威胁

    和咒骂的回信,他指望身边善良的人们那高尚而忠实的温情,指望堪为楷模的骄傲

    刚毅的父亲,指望小圣女们天真的微笑,也指望那平静无垠的大地,高远的天空,

    湍急的河流能够帮助他;想到她的xx,想到她的污言秽语,他觉得自己好像是从

    一场在沼泽地带的瘴气中传染上的疟疾中活了过来。

    就像雷雨前的沉寂一样,五六天就这样过去了。每天早晚让都要到邮局去,却

    总是空着手回来,他感到十分烦躁。她在做什么?她究竟决定怎样,但无论怎样,

    她为什么不回信?他老想着这件事。晚上城堡里的所有人都睡熟了,风声在长廊里

    呜呜吹着,只有塞沙利和他还在他的小房间聊天。

    “她没准会亲自跑来的!……”叔叔说,想到此他更是焦急万分,他不得不在

    绝交信里放上了两张票据,一张一年期的、一张半年期的,连同利息一起算是偿还

    欠她的钱。可是,拿什么来支付票据呢?他该怎么向狄沃娜解释呢?……一想到这

    他就浑身哆嗦,让他的侄子感到难过。最后他抽了抽鼻子,磕了磕烟斗,结束了夜

    谈,他沮丧地对让说:“睡吧,晚安……不管怎样,你做得很对。”

    她的回信终于来了,信的开头是这样的:“亲爱的,我之所以这么晚才给你回

    信,是因为我决意要用言语外的另一种方式来证明我是怎样地谅解你,怎样地爱你

    ……”让愣住了,惊异得就像一个战战兢兢地等着听投降的号声却听见了交响乐的

    人一样。他迅速翻到最后一页,读道:“到死都是深爱着你的狗,如果你愿意,你

    可以揍它,而它只会满怀激情地亲吻你……”

    难道她没有收到他的信?!但这封字里行间满是泪痕的信,显然是一封回信啊,

    而且看得出芳妮老早就预料到了这个不幸的消息,预料到城堡的衰败会将他们拆散。

    所以,接到信后她就立即决定找点工作做,为的是自己不再成他的累赘,现在她已

    经在做一份替人管理带家具出租的旅馆的差事,旅馆在布瓦·德·布洛尼街,是一

    个很有钱的太太名下的产业。包吃包住,每月一百法郎,礼拜日休息……

    “知道吗?我亲爱的,每个礼拜将会有一整天供我们相爱;因为你仍然是爱我

    的,对吗?这是我生平第一次工作,我一天二十四小时都听命于人,有着你无法想

    象的屈辱,这对我一向自由的天性是一种桎梏,但我心甘情愿,我想你将会补偿我

    为此作出的巨大努力……我觉得为爱你而吃苦是一种快乐。我欠你那么多,你教会

    我了许多从没人向我道及的善良可贵的东西!啊!如果我们能早点儿相遇就好了!

    ……但是在你还没有学会走路的时候我已经在男人们的怀中躺着了。可是他们中没

    有一个敢吹嘘说我为了留住他而作出过这样的牺牲……现在,你愿意什么时候回来

    都行,房间空着,我把我的东西都收拾好了;整理抽屉和记忆,这是最令人痛苦的。

    你回来时能见到的只剩下我的画像了,它对于你是不值什么的;我只乞求你用温柔

    的目光看它。啊!亲爱的,亲爱的……最后,希望你在我的礼拜日能回到我身边,

    能把你怀里属于我的那个小小的位置还给我……我的位置,你知道的……”接着是

    些甜言蜜语,猫样淫荡的欲情在字里行间流露,使得情人忍不住把脸贴在那光滑的

    纸上,好像那些温柔xx的抚摩可以从纸上得到似地。

    “她没有提到我的票据么?”塞沙利叔叔轻声问。

    “她把它们寄还给你了……等你有钱时再还她……”

    叔叔松了口气,脸上乐开了花,用短促奇怪的南方口音一本正经地教训他说:

    “哎!我原来就告诉过你……这个女人简直是一位圣女。”

    接着他转到了别的话题,这种跳跃性的思维明显缺乏逻辑,这是他幼稚天性中

    的一个方面:“多么热烈哟,我的老天,火一样的激情!让人口干舌燥啊,当年库

    贝拜斯给我念米拉斯的情书时也是这种感觉……”

    他又再次说起第一次去巴黎的旅行、古牙旅馆、佩莉居尔……让不得不又一次

    耐着性子听着,不过他并没有听进去,他倚着窗户往外看去,夜深人静,静谧的夜

    色沐浴在月光下,月光是如此皎洁,以致公鸡们以为已天亮了竟打起鸣来。

    那么诗人们所歌咏的“爱情可以拯救灵魂”是真的了;他心里充满了自豪,因

    为在他之前芳妮爱过的所有那些声名显赫的大人物不但没有改造她,反而让她在泥

    沼中越陷越深,而他,仅凭着正直的天性,或许就能把她从罪恶中永远拯救出来。

    他很感谢她想出了这样一个折中的办法,在这样半分手的状态下,她会习惯工

    作的,对她这样懒散惯了的人来说这是非常痛苦的;第二天,他以父亲般的口吻、

    长者的口吻给她写了封信,鼓励她改造生活的计划,对她管理的旅馆的状况,以及

    住了些什么样的人表示关注,因为他怀疑她是否能以足够的宽容和机灵耐着性子问

    :“您要什么?这样好吗?……”

    芳妮不断来信,像一个乖巧听话的小姑娘一样,给他描述了整个旅馆的情况,

    这是一个由外国人组成的大家庭。二楼住的是一家秘鲁人,父亲母亲、孩子们以及

    一大群仆人;三楼住着一家俄国人和一个有钱的荷兰珊瑚商人。四楼住着两个英国

    骑士,潇洒阔绰,举止非常得体,还有—个非常有趣的小家庭,米娜·维根小姐,

    一个从斯图加来的弦琴演奏师,以及她的兄弟里沃,一个患有肺病的可怜鬼,他不

    得不中止了在巴黎音乐学院的单簧管学习,他的姐姐是来照料他的,他们用开音乐

    会的一点儿微薄收入来支付他们的食宿费。

    “再没有什么比这姐弟情深更令人感动的了,不是吗,我亲爱的人儿。我自己

    被他们当作一个寡妇,对我十分敬重。不然我可真受不了这苦,你的妻子必须得到

    尊重。请谅解我说是‘你的妻子’,我知道你总有一天会离我而去,我将会失去你,

    但在你走后永远不会再有别的什么人代替你;我永远属于你,永远保留着你的爱抚

    滋味和你在我心中唤起的良知……很奇怪,不是吗,萨芙贞洁起来了!……是的,

    贞洁,当你不再属于我时,为你,我要保持你所爱的样子,爱情狂热而炽烈……我

    爱你……”

    让忽然觉到一种深沉的压迫与厌倦袭来。浪子归来,在享受了乍返家门的欢乐

    以后,在享受了种种深爱的好酒美食以后,在倾述完心中的柔情之后总是会念念不

    忘流浪的生活,会烦恼于苦涩的拘束、无所事事的聚会。周围的人和物好像被解除

    了魔法一样,显得没有吸引力、没有声色了。乡村冬日的清晨失去了怡情养性的力

    量了,去捕捉美丽的金褐色水獭也无趣了,到阿布里奥老爹家的池塘打野鸭也不再

    有吸引力了。风声也使他不快,水声也觉得聒噪,与喋喋不休地谈论他的节流阀、

    气锤、引水渠的叔叔一起在被水淹没的葡萄园中散步更是厌烦透了。

    开始几天他用儿时种种经历的记忆观察着这个村子,满是破茅屋有些已废弃不

    用了——如今这里像意大利村庄一样散发着死寂荒凉的气息;每次去邮局时,他都

    不得不忍受那些老头们的注目,老头们佝偻得像风中的柳树一样,胳膊上套着毛线

    袜筒,坐在门前摇摇晃晃的石阶上,还有那些老太太,像黄杨木一样的脸藏在紧紧

    裹住脑袋的小帽子下,小眼睛不停地闪着亮光,就像趴在破旧墙壁上的蜥蜴的眼睛

    一样。

    他们总是在哀叹着:葡萄园死了,茜萆完了,桑树病了,埃及七伤正在毁灭美

    丽的普罗旺斯省;有时,为了避开这些人,他从围在教皇别墅墙外险峻的小路上穿

    行,这些无人行走的小路荆棘丛生,长满了可以用来治疗皮疹的高大的圣罗奇草,

    在这个中世纪的幽僻角落,巨大的废墟遮蔽下的这些小草长得郁郁葱葱的。

    走这儿他又碰见了马拉桑神父,他刚布完道,正怒气冲冲大踏步地往坡下走,

    他的领巾歪戴着,长袍高高撩起,因为路上满是蔓草与荆棘。神父停下脚步来跟让

    打招呼。他怒斥农夫们不虔诚,市政府卑鄙无耻;他诅咒田地、牲楚和人,那些叛

    道者,他们不再来做弥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