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

第二十二章(1/2)

    第四天晚上,放电影的地点挪到了司马家广阔的打谷场上【马支队的全体官兵和司令的家眷,坐在金子的位置上,村镇里的头面人物,坐在银子的位置上,—般的百姓,站在铜和铁的位段上高高挂起的白布后边,是一个荷花和浮萍的池塘,池塘的后边,站着或坐着一些老弱病残,他们从反面欣赏电影,也欣赏看电影的人

    这是个载人了高密东北乡史册的日子,回想起来,那天的一切都不寻常那天中午的天气闷热,太阳发黑,河中鱼翻肚皮,天上鸟儿倒栽葱在打谷场上埋木杆挂幕布的一个活泼小兵发了绞肠痧,痛得遍地打滚,嘴里呕吐出绿色的汁液,这不正常几十条黄花紫皮蛇排着队在大街上爬行,这不正常沼泽地里的白鹳降落在村头的皂角树上,一群接着一群,压断了细小的树枝,满树白羽,扇动的翅膀,蛇一样的脖子,僵直的长腿,这不正常村中以力大著称的张大胆把打谷场上的十几个碌碡统统扔到池塘里,这不正常半下午的时候,来了一些风尘仆仆的外地人,他们坐在蛟龙河大堤上吃着纸一样的煎饼,啃着红萝卜,问他们哪里来,他们回答安阳来,问他们来干什么,他们说来看电影,问他们如何得知这里放电影,他们说好事传千里比风还要快,这也不正常母亲破例地说了一个关于傻女婿的笑话给我们听,这也不正常傍晚的时候那满天的火烧云五彩缤纷、变幻多端,这也不正常蛟龙河里的流水像血一样,这也不正常黄昏时蚊虫集成大群,像一团乌云在打谷场上浮游,这也不正常池塘里几朵迟开的白荷花在火红晚霞的辉映下仿佛天上的灵物,这也不正常我的奶羊的奶汁里有股血腥味更不正常

    吸过晚奶之后,我跟司马粮向打谷场飞跑,电影迷住了我们的心我们迎着夕阳奔跑,晚霞扑面而来扛着板凳、桥孩子的妇女,拄着拐棍的老人,都成了我们穿插超越的目标」子徐仙儿,有一副沙哑动人的嗓门,以歌唱乞讨为生,他用长长的竹竿探着路,在我们前边斜着膀子疾走°油店的女掌柜、独xx老金问他:“瞎子,急得像风一样,干啥去?”瞎子说:“我瞎,你也瞎吗?”常年披一件蓑衣、靠打渔为生的杜白脸老头,提着一个蒲草编成的墩子,插言道:“瞎子,你看啥电影?”瞎子大怒,骂道:“白脸,我看你是白腚!你敢说我瞎?我是一闭眼看破了人间风情”他猛地抡起竹竿,带着一阵风响,险些打折杜白脸的鹭鸶腿

    老杜上前,欲用草墩子抡瞎子,去长白山挖人参被狗熊舔去半边脸的方半球劝解道:“老杜,你跟瞎子打架,不失你的身份?算啦吧,都是乡亲,吃亏赚便宜,赚便宜吃亏,都是碗碰碟子碟子碰碗的事儿到了长白山,别说碰上个同村的,就是遇到个同县,也亲得不行呐!”形形色色的人,都向司马家打谷场汇集,听吧,在各家的饭桌上,都在议论着司马库的业绩;在女人们的闲聊中,上官家的女儿是中心话题我们身轻如燕,精神愉快,但愿这电影永远地放下去

    巴比特的机器前边,有我和司马粮的位置我们就座之后,西天的火焰尚未完全熄灭,阴森森的晚风,刮来一些腥咸的气味我们前边空着一块用白石灰圈出来的空地村里的狗腿子聋汉国,手持着一根梧桐杆子,驱逐着不断地被挤进圈内的乡民←嘴里喷着酒气,牙齿上沾着韭菜,瞪着螳螂眼,毫不客气地一杆子打掉了磕头虫的妹妹斜眼花头上的红绒花斜眼花跟在村里驻过的每支部队的每个财粮副官都有过皮肉之情,现在她身上正穿着司马支队的财粮副官王百和送她的绸子内衣,她嘴里正散发着王副官的烟味↓大骂着,弯腰捡红绒花时顺便抓起了一把沙土,对准聋汉国的螳螂眼,扬了过去沙土迷了聋汉国的眼,他扔掉梧桐杆子,呸呸地吐着嘴里的沙土,双手揉着眼,骂着:“斜眼花,你这个卖X的破鞋,我日你娘的闺女,我日磕头虫的妹子”卖炉包的快嘴赵六低声说:“聋汉国,你绕那么多弯子干什么,你直截了当地日斜眼花不就得了!”赵六话音未落,一个槐木小板凳便砸在了他的肩膀上←哎哟一声,慌忙转身砍他的人是斜眼花的哥哥磕头虫磕头虫面黄肌瘦,留着一个头路笔直的中分头,两边头发纷披,头正中那条缝像一个细长的刀疤←上身穿着一件烟色绸褂,哆哆嗦嗦

    满头生发油,眼皮紧着眨巴←与亲妹妹斜眼花有染,是司马粮悄悄地对我说的【马粮从哪里知道了这样的机密?

    “小舅,俺爹说明天就要枪毙财粮王副官”司马粮低声对我说“磕头虫呢?

    磕头虫毙不毙?“我也低声地问司马粮磕头虫曾骂过我小杂种,我跟他有仇

    司马粮道:“我去跟爹说说,毙了这个灰孙子”“对,毙了这个灰孙子!”

    我解恨地说聋汉国双眼流泪,看不清楚,挥起胳膊乱抡赵六夺过磕头虫再次劈下来的小板凳,嗖地扔到半空中“操你妹妹!”他直截了当地说磕睡虫鹰爪一样的弯曲手指抓住了赵六的喉头,赵六揪住了磕头虫的头发两个人撕扯到给司马支队留出的空地里,难解难分斜眼花跳进来,想帮她的哥哥,但好几次却将拳头错打在磕头虫的背上斜眼花终于找准了机会,像只花蝙蝠飞到赵六身后,然后,伸手进赵六双腿之间,揪住了他的睾丸会拳脚功夫的关流星大声喝彩:“好!好一个叶底摘桃!”赵六哀鸣着松了手,腰像虾米一样弓起来,身体紧缩,脸色在渐渐沉重的暮色里黄成了金子斜眼花用力一攥,发狠地说:“不是要操吗?

    老娘等着你!“赵六彻底瘫软在地上,成了一坨抽搐的肉泪眼模糊的聋汉国模起他的梧桐杆子,像出大殡仪仗中的开路先锋显道神一样,不分青红皂白,不管皇亲国戚,一顿胡抡,抡着谁谁倒霉,碰着谁谁遭殃杆飞棍舞,老婆哭孩子叫,外边的人图看热闹瞎起哄往里挤,里边的人为逃命往外钻,一时间人声如潮,人成了团,挤成了堆,你踩我,我按你我特别注意到斜眼花屁股上挨了一杆子,打得她一个箭步钻到了人堆里,几只打抱不平的手和几只混水摸鱼的手在她的身上乱抠乱摸,弄得她吱吱哟哟……

    啪!一声枪响放枪的是司马库←披着黑披风,身后跟着护兵,跟着巴比特和上官招弟、上官念弟,怒冲冲走来“安静!”一个护兵喊,“再这样闹下去就不演了”

    人群乱纷纷地安静了【马库带着他的人就座天空变成了紫色,黑暗即将降临有一钩瘦月,放着明媚的光,在西南方向;瘦月怀抱里,有一颗光芒四射的星斗

    骑马中队、骑骡中队、便衣队都来了,排着两行队伍,抱着枪、或是背着枪,左顾右盼着女人一群浪狗,络绎入场乌云吞没星月,黑暗笼罩大地树上虫声凄凉,河中水声澎湃

    “发电!”司马库在我的左前方下令←打着火机,点烟,点罢烟用很大的动作摇灭打火机

    mpanel(1);发电机在回回女人家的废墟那儿几个黑影在动椰一只电筒发光终于,机器响起来,起初的响声忽高忽低,很快便均匀了一盏电灯在我们脑后亮了

    “噢噢!”激动的观众吼叫我看到前边的人都回过头来望着灯光,一大片眼睛绿光闪烁

    就像第一天晚上一样,一道白光寻找白布,飞蛾和蜢虫在光柱中莽撞飞行,白布展示它们的巨大身影,士兵和百姓惊叹跟第一天晚上不一样的地方更多:司马库没有跳起来让光柱透视他的耳朵∧周的黑暗更加深厚,那白光愈加灿烂空气潮湿,田野里的气息迎面扑来风的声音缠绵在树上夜鸟的声音纠集在天上鱼的声音破碎在河水中还有河堤下边的毛驴的喷鼻声,那是远道而来的外乡人的平凡坐骑》的声音在村子深处闪电的光彩碧绿,在西南方向低垂的天幕沉闷的雷声在闪电消逝的地方满载着炮弹的火车在胶济铁路上急驰,清晰的钢铁巨轮碾轧铁轨声与流水般的电影机器声友好相处特别的不同之处是,我对白布上映出的画面兴趣大减÷午,司马粮神秘地告诉我:“小舅,俺爹从青岛买来了新片子,里边全是光腚洗澡的女人”“骗人”我说“真的,小杜说的,便衣队陈队长骑摩托去痊马上就回来”结果还是老片子【马粮骗我我拧了他的腿“没骗你,也许先放这块旧的,再放那块新的等着吧”我知道狗熊中弹后的情形,也知道猎人和女人在地上打滚的情形,只要我闭上眼睛,那些画面就流畅地在我脑海里滑过于是,我有了更多的眼力来暗中窥测我面前的人和我周围的情况

    上官招弟因为产后身体虚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