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

第七章(1/2)

    上官来弟拖拉着一串妹妹,刚刚跑出几十步远,就听到空中响起啾啾的尖叫声

    她仰脸寻找那发出如此怪声的鸟儿,身后的河水中,震天动地一声巨响↓的耳朵嗡嗡地响着,脑子里迷迷糊糊一条破烂的大头鲇鱼,掉在了她的眼前

    鲇鱼桔黄色的头颅上,流着几丝殷红的血,两条长长的触须微微颤抖着,肠子沾在了背上℃着鲇鱼的降落,一大片浑浊的、热乎乎的河水,淋在了她们身上

    她麻木地、做梦般地回头看看妹妹们,妹妹们同样麻木地看着她↓看到念弟的头发上,挂着一团粘糊糊、仿佛被牛马咀嚼过又吐出来的水草;想弟的腮上,沾着七八片新鲜的银灰色鱼鳞距她们十几步远的河中央,河水翻卷着黑色的浪花,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被气浪掀到空中的热水,哗啦啦响着落在漩涡中河水上飘荡着一股薄薄的白烟↓闻到了一股香喷喷的硝烟味道↓费劲儿地思想着眼前的情景,虽然想不明白,但却感觉到一种兴奋不安的情绪在心中涌动↓想喊叫,眼睛里却突然进出了几大滴泪水,啪哒啪哒地落在了地上我为什么要哭呢?她想,我没有哭,那为什么要流泪呢?也许不是眼泪,是溅到脸上的河水

    她感到脑子完全混乱了,眼前的一切:闪闪发光的桥梁、浊水翻滚的河流、密密麻麻的灌木、惊慌失措的燕子、呆若木鸡的妹妹们……杂乱的印象,纠缠在一起,像一团理不出头绪的乱麻↓看到最小的妹妹求弟咧开嘴,紧闭着眼,两行泪水挂在腮上周围的空中,哔哔剥剥一片细响,宛若无数干透了的豆荚在阳光里爆裂

    河堤的灌木丛中,隐藏着秘密,惠惠宰宰,好像有成群的小兽在里边潜行

    适才在灌木丛中看到的那些绿衣男人无声无息,灌木枝条肃然上指,金币般的叶片微微颤抖←们果真藏在里边吗?他们藏在里边干什么呢?她困难地想着,突然,她听到一个扁扁的声音,在非常遥远的地方呼唤着:“……小妹妹,快趴下…

    …小妹妹们……趴下……”

    她寻找着那声音的出处,目光飘摇脑袋深处好像有一只螃蟹在爬行,疼痛难挨↓看到一个黑得耀眼的东西,从半空中飞落下来石桥东边的河水中,缓缓地升起一根水柱,那水柱有牛腰那么粗,升到河堤那么高时,顶端骤然散开,好像一棵披头散发的银柳树紧接着,硝烟的气味、淤泥的气味、臭鱼烂虾的气味,扑进她的鼻腔↓的耳朵里xx辣的,什么也听不到,但她似乎看到那巨大的声音像水一样涌向四面八方

    又一个黑得耀眼的东西落在河水中,水柱照样升起一块蓝色的东西扎在河滩上,边沿翘起,状若狗牙↓弯下腰,伸手去捡那蓝东西,指尖冒起一股细小的黄烟,尖刻的疼痛,飞速流遍全身⊥然间,她重新听到了喧闹的世界,好像那灼手的疼痛从耳朵里钻出,顶开了堵住耳朵的塞子一样河水吱吱啦啦响着,水面上蒸气滚滚爆炸声在空中隆隆滚动六个妹妹中,有三个咧着大嘴嚎哭,另外三个,捂着耳朵趴在地上,屁股高高地翘着,好像荒草甸子里那种傻笨傻笨、被人追急了便顾头不顾腚的秃尾巴鸟儿

    “小妹妹!”她听到有人在灌木丛中大声喊叫,“快趴下,趴下,爬过来……”

    她趴在地上,寻找着灌木丛中的人↓终于看到,在一丛枝条柔软的红柳里,那个黑脸白牙的陌生男人对着自己招手,喊叫:“快,爬过来!”

    她的混沌的脑袋里裂开了一条缝隙,透进一缕白色的光明↓听到一声马嘶,扭头看到一匹金黄色的小马,竖着火焰般的鬃毛,从石桥的南头跑上石桥

    这匹美丽的小马没拴笼头,处在青年与少年之间,调皮,活泼,洋溢着青春气息

    这是福生堂家的马,是樊三爷家东洋大种马的儿子,樊三爷爱种马如儿子,这金黄小马,便是他嫡亲的孙子啦↓认识这匹小马,喜欢这匹小马这匹小马经常从胡同里跑过,引逗得孙大姑家的黑狗疯狂↑跑到桥中央,突然立赚好像被那一道谷草的墙挡住了去路,又好像被谷草上的酒气熏昏了头↑歪着头,专注地看着谷草↑在想什么呢?她想空中又啾啾地尖叫起来,一团比熔化了的铁还要刺眼的亮光在桥上炸开,惊雷般的声音,似乎在很高很远的地方滚动着

    她看到那匹小马突然间四分五裂,一条半熟的、皮毛焦糊的马腿抡在灌木枝条上↓感到恶心,一股又酸又苦的液体从胃底涌上来,冲到喉咙↓的脑子一下子清楚了,明白了〃过马的腿,她看到了死亡恐惧袭来,使她手脚抖动,牙齿碰撞↓跳起来,拖着妹妹们,钻进了灌木丛

    六个妹妹,紧紧地围着她,互相搂抱着,像六个蒜瓣儿围绕着一根蒜莛↓听到左边不远处那个熟悉的声音在嘶哑地喊叫着什么,但很快就被沸腾的河水淹没了

    她紧紧地搂着最小的妹妹,感到小家伙的脸烫得像火炭一样河面上暂时平静了,白色的烟在慢慢地消散那些啾啾呜叫着的黑玩艺儿,拖曳着长长的尾巴,飞越过蛟龙河大堤,落到村子里,隆隆的雷声此起彼伏,连成一片村子里隐隐约约传来女人的尖叫声和大物倾倒的哗啦声河对面的大堤上,没有一个人影,只有一株老槐树,孤零零地立着槐树下边,是一排沿河排开的垂柳,柔长的枝条一直垂到水面这些奇怪的、可怕的东西,究竟是从哪里飞出来的呢?她执拗地想着

    “啊呀呀呀——”,一个男人的嘶哑的喊叫声打断她的思路「过枝条缝隙,她看到福生堂二掌柜司马库骑着丽人牌自行车蹿上桥←为什么上桥呢?一定是为了马,她想但是,司马库一手扶着车把,一手举着个熊熊燃烧的火把,分明不是为马来的←家的那匹美丽的小马肢体粉碎,血肉模糊,一塌糊涂在桥上,马血染红了河水【马库急煞车,把手中的火把扔在桥中央浸透了酒浆的谷草上,蓝色的火苗轰然而起,并飞快地蔓延【马库调转车头,来不及上车,推着车子往回跑蓝色的火苗追逐着他←嘴里继续发出“啊呀呀呀”的怪叫“叭勾——”,一声脆响,他头上的卷边草帽鸟一样飞起来,旋转着栽到桥下去←扔下车子,弓着腰,踉跄了一下,狗趴在桥上“叭勾叭勾叭勾……”一连串的响,像放爆竹一样【马库身体紧贴着桥面,哧溜溜往前爬,好像一条大蜥蜴—眼间他就消逝了叭勾声也停止了整座桥都在冒蓝火,中间的火苗子最高,没有烟桥下的水变成蓝色热浪扑过来,喘气不流畅,胸口闷,鼻孔干燥热浪变成风,啵啵地响∴木枝条湿漉漉的,好像出了汗,树叶子卷了起来,蔫了这时,她听到司马库在河堤后高声骂着:“小日本,操你姐姐,你过得了卢沟桥,过不了我的火龙桥!”

    mpanel(1);骂完了便笑:“啊哈哈哈,啊哈哈哈,啊哈哈哈……”

    司马库的笑声没完,对面河堤上,齐刷刷地冒出了一片顶着黄帽子的人然后便是穿黄衣服的上身和马头几十个骑着高头大马的人站在河堤上′然隔着几百米,但她看到,那些马和樊三爷家的大种马一模一样日本鬼子!日本鬼子来了,日本鬼子到底来了……

    日本马兵没有走升腾着蓝色火焰的石桥,而是斜刺里冲下了对面河堤几十匹高头大马笨拙地碰撞着,一转眼便到了河底←们叽哩咕噜地吆喝着,马儿咴咴地嘶鸣着,冲人了河水河水刚刚淹没马腿,马的肚皮贴着水面马上的日本人都坐得端正,腰挺直,头微仰,一张张脸都被阳光照得白花花的,分不清鼻子眼睛马昂着头,摆出一副快跑的样子,但它们跑不起来河水好像化开的糖浆,散发着腥甜气息高头大马们艰难地跋涉着,激起一簇簇蓝色的浪花那些浪花像小火苗一样燎着马的肚皮,所以它们把沉重的大头不断地扬起来,身体不停地耸动,尾巴的下半截在水面上漂着马上的日本人忽高忽低←们都用双手拉着马缰,踩着马蹬的腿伸得笔直,八字形劈开↓看到一匹枣红色的大马在河心同翘起尾巴根子,屙出了一团团粪蛋子马上那个日本人,焦急地用腿后跟磕着马肚子马站着不动,马头晃动着,抖动得嚼环哗啦啦响

    “打呀,弟兄们!”左侧灌木丛中有人吼了一声,随即便是一声裂帛般的闷响

    然后是一阵粗细不一、厚薄不等的响声一颗嗤嗤地冒着白烟的黑东西滚落到河水里,轰隆一声,掀起一根水柱子枣红马上那个日本人身体奇怪地往上蹿了一下,随即便往后仰去后仰的过程中,他的两只粗短的胳膊胡乱挥舞着,胸前一股黑血忽啦啦地溅出来溅到马头上溅到河水中那匹大马轰然而起,亮出了沾满黑泥的前蹄和涂了油一样的又宽又厚的胸脯待大马前蹄下落砸起一片水花时,日本兵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