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贝,我是想——”接着第二句,他也没说完。事实上他也没机会说,魏昕磊高大的身影已经不知何时悄悄出现在他们的面前,现在正冷眼打量着他们。
“你这是在做什么?”魏昕磊也不问沈海贝的意见,直接将矛头对准他弟弟,魏昕浩连忙甩掉沈海贝的手,慌张的编理由。
“我、我们在玩麻将。”魏昕浩的样子就像是一个做错事的小孩般无地自容。
“真的,怎么玩?”魏昕磊将视线转向满桌子的麻将,表情好严厉。
“用、用摸的。”魏昕浩几乎快说不出话。
“那可真方便。”魏昕磊表情极端嘲讽。“看得出来你们玩得很愉快,麻将堆得跟小山一样,你们一定已经玩了很长一段时间。”
一副牌除去花牌有一百三十六张,他们已经玩到剩下不到十张牌,可见他们疯多久了。
“我们其实也没玩多久……”魏昕浩搔搔头,魏昕磊的眼光越冷,他越着急,越捉不到头绪。
魏昕磊的目光始终一样冷,不过这次他不再只针对魏昕浩,而是攒紧双眉的沈海贝,她似乎想说什么。
“我、我先回去了,改天再来……”眼见苗头不对,魏昕浩干脆三十六计走为上策,省得留下来尴尬。
魏昕磊点点头,阴寒的目光无声警告魏昕浩,他最好别再来。魏昕浩除了胆颤之外,同时还带有那么一点点窃喜,他终于胜过他哥哥一回了。
魏昕浩离去之后,魏昕磊立刻将箭头指向沈海贝,不悦地拉低声调。
“原来我在公司拚死拚活的时候,你们都在家享乐。”就他一个人当傻瓜。
“我们没在享乐,只是在玩麻将。”她口气平稳地反驳。
“玩到手牵着手?”她反驳得很快,他回击得更快,三两下就伤到要害。
漫无止境的沉默,随着魏昕磊这句尖锐的问话,泛滥到无边无际。天地好像在这瞬间冻结了,实际上才过了几秒钟,对沈海贝来说却恍若永恒。
“……我们已经解除婚约了,磊哥。”沈海贝缓缓地说。“今天我爱和谁牵手,就和谁牵手,你管不着。而且我不是你的笼中鸟,没必要因为你一句话,就毫无限期的关着。”
她有她的自由,而且很显然地,她打算飞出去。
面对这样的状况,魏昕磊突然觉得不知所措,但他知道他必须反驳。
“以前我不关你,你还不愿意飞。”他口气不怎么好的说。“现在眼睛看不见,倒想飞了。”
伤人的话语,总在无意之间说出口。
魏昕磊或许无心伤她,但沈海贝确实是受伤了。他伤了她的自尊;那包裹在宁静的表面下,心底最深的伤口,他就这样毫不掩饰的掀开。
“对,我想飞了,怎样?”他伤她是他的自由,但她也有回击的权利。
魏昕磊万万想不到,她打起人来竟是这么痛,痛到令他几乎承受不住。
“怎样?”在疼痛的驱使下,他两手紧把住她的肩膀,眼睛迸出狂怒的光芒。
“你还敢问我怎样?!”她不知道她是他的未婚妻吗?既然已经订婚,就该安分,怎么可以让别的男人牵她的手,还倒过来质询他想怎样,简直可笑透了!
他的怒气是如此明显,沈海贝虽然无法看见他的脸,依旧能感受他狂暴的情绪,但仍勇敢的回望他。
看着她晶莹、但空洞的眼眸,魏昕磊突然觉得荒谬,同时又不知所措。经过风雨历练过的百合都是如此吗?看来脆弱,清新依旧,实际上已大不相同?
“你这是在报复吗,海贝?”在强烈的挫折感下,向来坚定的语气也变成呢喃。
“你表面上说不在乎,实际上你很恨我,对不对?”魏昕磊的表情相当痛苦。“你恨我忽视你,恨我老是给你难堪,所以现在你才会用这种态度对我,对不对?”
过去的魅影从未消失,只是隐藏起来——藏在他们的心底。
我又不是保母。
她爱跟谁跳舞,就跟谁跳舞,我管不着。
他用最刻意的态度伤她,她就用最漫不经心的态度回敬他,很难评论谁的手段比较激烈,但他们都受伤了,伤痕写在彼此脸上,久久无法消退。
“我不恨你任何事。”
或许受伤的人只有他,她的表情依然平静。
“我只是描述事实。”
她口中的事实,就是她不在乎。不在乎他的感受,不在乎他是否为她而神伤,甚至是他赤裸裸的眼神,她都可以装作看不到。
然而,该死的,她是真的看不到!
在这一刻,他真希望时光倒回到从前,让他有牵着她的手的机会,而不是像个傻瓜一样,该死地任由她和别人共舞。
她爱跟谁跳舞,就跟谁跳舞,我管不着。
他错了,他非常想管,但眼下已是时不我予,他又能多说什么?
“Shit!”既然无法回到从前,魏昕磊也只能匆匆回书房拿起遗落的文件,又一次回到公司办公。
第七章
魏昕浩的手机在隔一天响起,他非常惊讶,竟是沈海贝打来的。
他匆匆和她约好时间,便挂上电话。经过了昨天的事情以后,魏昕浩原以为她不可能再跟他有任何接触,没想到她居然还主动约他,这使他的心情大为振奋。
他准时去接沈海贝出门,两人说好了,今天要出去走走,于是选择了市中心最大的购物中心,当作他们今天“探险”的开始。
沈海贝由于已经很久没有接触人群,刚开始时显得有些紧张,不过很快就习惯。魏昕浩因为从没带过失明的人出游,紧张程度不下于沈海贝,手忙脚乱了一番,才安全将她带至中庭的露天咖啡座,一边喝咖啡一边闲聊。
“你继续和我交往,没关系吗?”他状似无心地随便问问。
“什么意思?”沈海贝不懂。
“就大哥啊!”魏昕浩解释。“他昨天看起来好像很生气的样子,我想他并不高兴我过去找你。”
“我爱和谁交往是我的事,他没资格插手。”沈海贝蹙眉。
“真的吗?”魏昕浩闻言喜出望外。
“嗯。”她点头。
“这才对。”魏昕浩高兴地咧嘴一笑。“以前我就觉得你是个勇敢的女孩,只是一直生活在大哥的阴影下,没有机会表现,现在终于走出来了。”
“我以前很勇敢吗,我怎么都没有印象?”好话人人爱听,但也得有根据才行。
“那当然啦!”魏昕浩的记忆力比她好。“你还记不记得以前每次你跌倒的时候,都不会哭,也不会拜托别人,自己挣扎着爬起来的事?”
经他这么一提,沈海贝才想起的确是这样,小时候她确实满倔强的,好多事都坚持自己来,不假手他人。
只是,在她追忆往事的同时,她亦想起、或者说看见另一个影子。每次当地跌倒,磊哥一定第一个跑过来问她有没有受伤,然后紧张兮兮地将她背回家,整天下许她下床一步,直到确认了她确实没事,他才能松一口气,放她自由活动。
悄悄地轻叹一声,沈海贝的嘴角扬起一抹不易察觉的苦笑。
他希望她独立,不要事事依赖他,可他又凡事都要插手管,把她保护得好好的,不让她受到一丁点儿伤害。
难道他不知道,独立是要靠训练的吗?
将她禁锢在他划出来的小圈子,规定她只能在那圈子里面活动,这对她的独立没有帮助,只会使她更加混乱,她都不知道该向左,或者向右了……
脑中呈现的尽是过往的画面,那里头有酸、有甜,有魏昕磊小心呵护她的记忆,也有残忍推开她的往事。
小时候的他们是如此地相亲相爱,长大后却因礼教,以及种种因素而产生隔阂及冲突。然而尽管这样,他们依然关心彼此,但却老是陷在矛盾之中,甚至因此而走不出来……
“对啊,你本来就很有自己的主张,现在正是将它尽情发挥的大好时机。”
魏昕浩不知道她脑子里正在想魏昕磊,以及过往种种的回忆,一个劲儿的说个不停。
“你的决定是对的。”他滔滔不绝试图说服她。“大哥根本配不上你,既独裁又目中无人,高兴的时候拉你一把,不高兴的时候把你推得远远的,连我都看不过去了。”
魏昕浩继续卖力地鼓吹民主自由。
“现在好了,你决定跟大哥解除婚约,对你来说是好事,这代表你自由了。”思及此,他忍不住咧嘴一笑。
“从此以后,你就可以像这样自由外出,再也不必看大哥脸色,怕他不高兴了……”
魏昕浩唠唠叨叨,细数魏昕磊的不是。沈海贝虽然感到不是滋味,却也无法否认,他的话中有些是对的。磊哥的确就像浩哥说的一样:既独裁又目中无人,同时还深深矛盾。
“你口渴了吧,海贝?”长篇大论说了一大堆,口渴的人其实是魏昕浩,只是他不好意思讲,只好假意征询她的意见。
“是有一点。”沈海贝体贴的给他一个下台阶。
“那我再去买果汁。”魏昕浩起身。
“好。”她微笑。
“但是……”魏昕浩下放心地看着她,口气十分犹豫。
“怎么了?”她虽然看不见,但能感受他的气息。
“我怕留你一个人在这儿,万一有什么事……”
“我能有什么事?你快去吧!”沈海贝温柔地打断魏昕浩,要他不必担心。
“那好吧!”魏昕浩点头。“不会耽误太久,我去去就来。”
语毕,他一溜烟跑掉。不过不是去买饮料,而是直奔洗手间,他已经忍很久了,再也憋不住了。
沈海贝其实也知道他醉翁之意不在酒,他一走,脸上立即漾开一个微笑,偷偷嘲笑魏昕浩。
浩哥就是这样,总是会找一堆借口,掩饰原来的目的。
磊哥就不一样了!
她忍不住想起魏昕磊。
他要什么、不要什么,一向说得很清楚。但也因为太清楚,伤害起人来往往特别痛,她不也因此而遍体鳞伤?
想到自己的情绪,竟然这般轻易受魏昕磊左右,沈海贝由微笑转为苦笑,两年来的训练,似乎没有什么用哦……
“这不是海贝吗?”
不知从何时开始,她的身边多了一个人,用惊喜的语气问候她。
她将视线转往声音的来源,晶莹的眼眸反映出说话的人影,却捕捉不到对方的灵魂。
有人在同她说话,而且还是个男人,但她却不知道是谁。
“好久不见了,你看起来还是一样漂亮。”
对方似乎跟她很熟,这个声音她似乎也曾听过,但她还是记不起来到底是哪一号人物。
“你忘记我了吗?”对方似乎很尴尬。“我是你大学时的学长,于城邦。”
尴尬的语气之下,连接着一串简短的自我介绍,沈海贝终于记起来。
“原来是Ben。”她终于想起声音的主人。“我就想这个声音很熟,原来是你,好久不见了,你最近好吗?”
这是很奇怪的问候语,她明明就在看他,却一直强调声音,莫非……
“我一年多以前出了场车祸,目前暂时看不见,所以没认出你,抱歉。”她主动把对方不敢问的话说出口,省得对方尴尬。
“原、原来如此。”对方不只尴尬,还很惊讶,她的外表根本看不出来。
“我不知道你出车祸的事。”于城邦频频责怪自己该死。“我如果知道的话,就不会问了,真对不起。”
“没关系。”沈海贝温柔地笑笑。“这也不能怪你,我若没记错的话,你在我车祸前就被调派到香港的分公司,担任亚洲地区的负责人不是吗?”
“你记忆力真好。”于城邦相当高兴。“我确实被派往香港,不过现在又被调回来了,我想应该是因为我老爸对我的表现不甚满意,怕那边的生意会被我搞砸,才命令我回来。”
“胡说。”闻言,沈海贝笑开。“你以前在大学的时候就很出色,还没毕业即考取会计师资格,公司怎么可能会被你弄垮?”
他们同时笑出声,笑声愉快而开怀,两人同时追忆起过往。
他们都就读同一所大学,是学长和学妹的关系。撇开这层关系不说,两家私底下也有交往,在当地的侨界都算是颇具声望的家庭,两家的实力也相差无几,都是跨国性的大型企业。
“能再听见你的笑声真好,我还以为从那件事情以后你就不笑了。”于城邦不避讳的说道。
所谓的“那件事情”,无疑是指魏昕磊离开加拿大的事。这在当时的侨界是件大事,她因此被暗地里嘲笑了好久。
“没有的事。”她已经看淡、也看开了。“我仍然记得怎么笑、怎么与人交谈。”
魏昕磊走后她确实自闭了一阵子,但接下来一连串的打击又迫使她不得不敞开心屝,接纳更多不同的事物,算是因祸得福。
“我很高兴听见你这么说。”这是他的肺腑之言。他人虽然离开加拿大,但仍时时刻刻惦记着她,只是她不知道而已。
“谢谢。”她是不清楚他对她的感情,但她衷心感谢他的关心,他或许是这个世界上,唯一没有改变对她的观感的人,格外显得珍贵。
“你什么时候回加拿大的?”与世隔绝得太久,好多消息都不知道。
“昨天。”他咧嘴一笑。“昨天刚下飞机,今天就遇见你,这一定是老天刻意安排。”他真幸运。
“你还是一样爱开玩笑。”沈海贝笑得很愉快,心情很好。“以前你就很会逗我开心,有时候还会扮鬼脸吓我,你还记不记得?”
“记得啊!”于城邦回道。“每当那个时候,我总是担心Ray会不会从旁边冲出来揍我一拳,叫我滚远一点,天晓得我可是很怕他的。”
这几乎已经成了华人圈最大的笑话,魏昕磊对她保护之严密,简直已经到达夸张的地步。以至于后来发展成决裂的局面,大家都觉得很惊讶,都觉得很不可思议,人们还在她背后偷偷地笑她,说她一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惹火了魏昕磊,他才会离家出走。
不经意的伤痛,总是可以轻易刺穿一个人。
在那段期间,她就像一个折翼的天使,纵使拥有再美的翅膀也飞不起来,只能无声的挣扎。
“……我听说Ray又回来了。”那段期间,他比谁都想安慰沈海贝,可惜她始终把自己关起来,不让任何人靠近。
“嗯,是我主动找他回来的。”沈海贝强装开朗的说。“我在台湾的报纸上刊登广告,表示同意解除婚约,请他赶快回来。”
“你、你主动提出解除婚约?”这回于城邦是确确实实被吓到,大家都知道两年前的关键就在于她不肯解除婚约,魏昕磊才负气离开的,没想到她竟自动解套了。
“别这么惊讶。”她微笑。“人总有看开的时候,虽然晚了一点,但迟到总比没到好,你说是不是?”
“确实是这样。”他笑得好开心。“这么说,现在你已经是自由之身,任何人都可以追求你了?”
于城邦突如其来的这句话,教沈海贝愣了一会儿,顿了几秒钟才笑着回说。
“你又在开玩笑了。”老寻她开心。
“我才不是开玩笑,这回我很正经。”百分百说真的。
“Ben……”她一脸为难。
“我是说真的,海贝。”于城邦的口气相当严肃。“过去你是Ray的未婚妻,所以我才不敢展开追求行动,现在你自由了,我当然可以开始追求你。”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现在可好,少了魏昕磊那层顾忌,他可要加把劲儿,好好追求她了。
“我看不见,Ben,难道你要一辈子照顾一个失明的人吗?”她不认为他有那么大的耐心。
“这重要吗,海贝?”于城邦摇头。“你依然是你,依然是我熟悉的沈海贝,这就够了。”
……是吗,这就够了吗?明明睁开眼睛,眼前却一片空茫的痛苦有谁能够了解,为何人们总爱将事情说得那么简单?
“我还是觉得你是多此一举。”算了,又何必解释,多浪费口水而已。
“我不会放弃的。”于城邦说到做到,也有足够的耐心,就怕她不给他机会。
沈海贝淡淡一笑,不认为他会真的展开追求,顶多是说说而已。
这时,魏昕浩终于上完洗手间回来,一看见于城邦便急着打招呼,连帮沈海贝买果汁的事都给忘了。
“嗨,Ben,什么时候回来的?你晒黑了哦!”
“哈啰,Howard,好久不见。你也没白多少,又到加勒比海度假了啊?”
“哪有,我忙着公事,哪来的时间度假?”
“那你怎么会晒得这么黑?”
“那是因为……”
两个大男人忙着说天道地,坐在一旁的沈海贝始终沉默,双眼空洞地眺望着远方。
据说今日的天空,很蓝,很蓝……
蔚蓝的晴空,总在雨后出现,且搭起光芒绚烂的彩虹桥,宣告悲伤终会过去,未来必是一片光明美景。
对于沈海贝而言,彩虹只是记忆中的片段,除非有人执意要带领她跨越那座彩虹桥,否则永远都会是记忆。
这天,公寓的电铃响起,出现了一位和她一样固执的人。
“走吧,海贝。”于城邦的笑容异常灿烂。“我们出去走走。”
她无法拒绝这样善意的邀请,只能呆呆的站在大门口,任由彩虹出现……
在这同时,魏昕磊的天空却是一片晦暗,甚至混沌未明,他弟弟瞒着公司做假帐,吞掉了一些原本不属于他的钱?
疲倦地揉揉眼睛,魏昕磊几乎要淹没在堆积如山的帐簿之中喘不过气,几乎要被沉重的数字累死。
他不想怀疑自己的弟弟,但眼下的情势又由不得他不怀疑。昕浩的账面虽做得漂亮,但终究瞒不过他这个会计系毕业的高材生,更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