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

第 7 部分阅读(1/2)

    直到他接到一个任务,潜伏天堑寨,跟镇北将军所带的那队缁衣卫一起协助湖州官衙攻下它。

    他没有问为什么。山匪,无论是哪里的,对他而言只意味着两个字:仇人。

    镇北将军特别交代,一个不留,尤其是寨中的那名少年。要看着他死。

    这次任务,完成得不算圆满。因为他始终还是没能亲自下手杀那个少年,而他们到最后也未能找到那名少年的尸骨。镇北将军并没有怪责于他,但他还是向师父请了罪,自行离开了北都。

    说不清是为什么。也许是累了,也许是因为这一次灭寨,又令他品尝到莫名的悔意。

    没想到事隔两年之后,商清葵却找到了他,甚至对他的过去一清二楚。

    她很明白他的心理。

    “我代天堑寨四百口人,来向你讨还这笔债。”

    他以为她会杀了他。虽然不会武,她却显然有备而来。

    然而她却没有。她只是让他吞了一颗小小的药丸。

    “比起死,我更想让你长久地活着,时不时品尝一番噬心之痛。”

    后来,他做了天水门的隐使。

    再后来,他知道了当年的那个少年并没有死。

    商清葵似乎并不怕他会将此事告诉镇北将军。她似乎比他自己更了解他的心理,他的一举一动,完全在她的掌控之中。

    她没有说过,不过他明白。这叫媚术。

    上等的媚术,能操控人心。

    她跟当年那个少年形同路人,这其中的缘故他并不知道。但萧错心里清楚,她在想方设法折磨自己的同时,也正在痛苦中煎熬。折磨他,也许只是一种痛苦的转移罢了。

    萧错怔愣着,甚至没有发觉有人来到他身旁。

    “隐使。”

    他沉浸在自己的回忆中没有反应,于是那人提高了音量。

    “隐使?”

    他这才如梦初醒,回过头去。“术使?”

    “在此赏景?”宋成碧修眉微挑。

    “……是。”萧错点点头。“这山中景色大好,一时间出了神。术使找萧某有事?”

    宋成碧略一犹豫。

    “是这样,我想问问隐使关于沉莲公子的事。”

    萧错心下明了。“你是想问我关于沉莲公子的事,还是想问门主跟他之间的事?”

    宋成碧微赧。“隐使见笑了。”

    萧错笑了笑。“沉莲公子与门主,也算得是少年之交。倒是术使,我劝你还是别对门主动别样心思的好。”

    宋成碧面色一冷。“隐使何出此言?”

    “门主天姿国色,术使会忍不住动心也是常理。不过门主并非普通女子,怕是不但难获芳心,反而失了自己的自由,为她所缚,魂牵梦萦,苦不堪言。术使很聪明,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

    宋成碧唇角微勾,侧过身去,望着一池盈盈波光水色。“见过她,又如何再能对普通女子动心?隐使如此劝诫,该不会是已然尝试过着魂牵梦萦苦不堪言的相思了罢?”

    萧错侧过脸,叹息了一声。“我心早已死去,又怎会为她动心?只是一番好意,术使听过便罢。”

    “多谢隐使好意。”宋成碧微屈身,恭然一礼。“只不过我相信精诚所至,金石为开的道理。”

    萧错微愕,随即苦笑了一声。“可见天下并不缺有心人。既然如此,萧某先在此祝术使终有一日守得云开。”

    天水宫,药庐。

    清葵面朝下,俯身躺在小榻上,浑身上下只盖了一张白绢,露出光洁的背部。

    傅云站在她身旁,手持银针,面色发红。

    “下针罢。”清葵久等不至,微睁了眼。“云儿,别怕。”

    “他哪儿是怕。”守候在一旁的丹君摇了摇头。“他是在害羞。”

    清葵斜睨了他一眼,轻笑一声。“云儿也长大了。丹君,赶明儿可以给他安排些双修的女弟子了。”

    “不,我不要!”傅云连忙摇头。“门主,求你别替我安排!”

    丹君一愣。“这孩子,又是个实心眼儿的主。清葵,你自己看着办。”

    “云儿,你再不下针,我怕是得染上风寒了。”

    清葵收去玩笑之意。

    傅云定了神,手上的银针对准她背上的穴位,轻轻扎了下去。手指刚触碰到她滑腻如缎的皮肤,他心中又是一阵慌乱,手下一颤差点儿扎错了地方。

    丹君在一旁看得心惊胆战。“小云,你也不是第一次给清葵扎针了,怎地还这样不稳?要是扎错了地儿怎么办?”

    傅云咬唇,又是愧疚又是窘迫。

    “丹君,你别怪他。”清葵闭着眼,老神在在的样子。“谁叫你家门主我风华绝代人见人爱?小云儿你说是不是?”

    丹君咳了咳。“还真拿自己当根葱。”

    “非也,我是拿自己当妖孽了。”

    傅云被她们逗笑,紧张的情绪也渐渐散了些,便继续开始扎针。

    丹君皱着眉,担忧都挂在了脸上。

    “小云,清葵她的身体现在怎么样了?”

    傅云微微垂眸,目光落到清葵的背上,又立刻转开。“现在的方法,只能勉强减轻门主强行推进媚术修炼对身体的损害,抑制疼痛和欲念发作。若要根治,还是得——得尽快进行双修方可。”

    丹君转眼看她,叹了口气。

    “清葵,不如——”

    “丹君。”清葵的语气发冷。“我的身体我自己明白,不用说了。”

    傅云扎完了针,拔去银针之后便去了浴房调制药汤浴,房内只剩了丹君和清葵二人。

    “清葵,傅云的话你也听到了。要是你实在不想与人双修,那就暂时先停一停媚术的修炼罢?”

    清葵头朝下,闷声闷气地回答道:“媚术一旦开始修炼,就不能停顿。”

    “你是担心萧错和宋成碧罢?”丹君摇摇头。“我看这两个人,光凭蛊毒可控制不了。今儿个的情况你也瞧见了,这宋成碧也太胆大了。”

    “只要我的媚术继续精进,就有把握能制住他们。”清葵眼一转,没好气地瞥了她一眼。“话说回来,还不是怪你!让你学医,你能把党参和当归搞混;让你学术,学个最简单的迷踪术居然把自己给迷了……要不是这样,我能这么累么?”

    丹君顿时惭愧了。“清葵,我实在不是那块料,学学武还行,其他的——我都记不住。”她眨巴着眼,可怜兮兮。

    清葵看她这样,气也消了大半。“丹君,我只是说说而已。这么多年,我们两个一直都在一起,你什么样儿我还不知道么?只是现在——”她神色一黯。“我说过,要把双修之术在大夏发扬光大,天水门就是我的心血。就算是怎样也好,我一定要把它支撑下去。”

    “若是这样,你为何还不肯与人双修?”丹君心疼她,终于还是忍不住把话摊开来说。“一方面要支撑天水门,一方面又要坚持不走双修道。你还是忘不了郁沉莲对不对?”

    清葵闭着眼,没有说话。

    “他当年那样对你,为什么你还忘不掉?”丹君痛心疾首。“他究竟有什么好的?”

    “秦峰有什么好的?”清葵冷不丁来了一句。

    丹君一愕,随即恨恨道:“至少他没有忘恩负义说那些伤人的话,至少他没跟别的女人在一起。”

    清葵沉默了。

    丹君话一出口,立刻便后悔,在心里把自己抽了无数回。明知道这是清葵心头的伤,怎么自己还这样伸脚去踩?

    清葵不说话,丹君又在懊悔,气氛顿时冷了下来。

    所幸这时傅云来了。

    他在门口敲了敲。“门主,药浴已经准备好了。”

    “好。”清葵的声音清冷淡定。“立刻就来。”

    她裹着白绢起了身,瞟了一旁手足无措的丹君一眼。“还不扶我么?我可没力气自个儿过去。”

    丹君立刻乐颠儿颠儿地来扶她,满脸堆笑。

    “笨蛋。”清葵也笑了起来,往她手臂上掐了一把。“傻丹君。”

    第二十章 重逢的莲葵之战

    夏武帝十五年,十月十五。

    天水宫大门口,一位男子长身玉立,微扬头望着的面前石坊台阶。一身月白的交领深衣,衣摆上几片银灰莲叶,更显得他仪态从容,气度优雅。

    有佳人如莲,遗世而独立。

    那双如同在水墨汁中浸染而出的墨瞳,在流转之间泛出微蓝。

    “我们到了。”

    他身旁立着一位高大俊朗的男子,虎目微眯,也似有些怀念。

    “公子,我们……就这么上去?”

    他挑眉,墨瞳一闪。“你有别的提议?”

    男子猛摇头。“没。”

    这时,高高的台阶上匆匆下来两名身着淡黄色天水门袍服的少女。

    少女容颜婉丽,梳着双髻,眉间点着金色天水印,像一朵盛开的葵花。

    “请问是沉莲公子么?”两人见到他都不约而同地怔愣了一瞬,右边的少女反应快些,微红了双颊恭敬地出言相询。

    “在下郁沉莲。”他从容不迫地拱手。“求见天水门主。”

    “门主有令,有请沉莲公子。”两位少女欣欣然,侧身做了个请的姿势。

    郁沉莲微颔首,迈上台阶。

    两位少女却在他身后,把另一位男子拦了起来。“你又是何人?”

    那男子愕然,慌忙指了指郁沉莲。“我是他的——侍卫。”

    “门主只说了请沉莲公子,其余人等请在这里等候。”

    少女脸一板,毫不容情。

    “两位姑娘,难道不能稍作通融?”郁沉莲折身过来,墨眸沉静。

    少女们又红了脸,犹豫了一会儿却依然摇头。

    “这是本门的规矩,还请沉莲公子见谅。”

    “什么?”男子发了急。“我是秦峰,你们跟门主说说,她一定放行!”

    少女又想了想。“门主说,若有一位姓秦的男子来见副门主倒可放行。你可是来见我们副门主的?”

    “正是,正是。”秦峰松了一口气。

    “好,那你便一起来罢。”

    天水宫大殿之上,丝竹之音轻快悦耳。殿中有四对舞者,男女为配,穿着轻薄贴身的烟纱,随着节奏跳跃起舞,时而纠缠,时而远离,时而遒劲有力,时而温软缠绵,令人意乱神迷,目不暇接。

    秦峰早已看得面红耳赤,呆了神去。郁沉莲面容沉静,眼神直接穿过舞者,落到不远处大殿上位的牡丹塌上一掠,随即又收了回来。

    带领他们进殿的两位少女请他们在殿门稍候,她们则垂首沿着大殿右侧往前通报。

    等了许久也未见人来。两人站在门口,受出入和守卫的弟子们肆无忌惮的目光打量,迎来一片窃窃私语之声。

    “那个就是沉莲公子?真好看哪……”

    “听说他两年就习成了越凤剑法,是有史以来天分最高的弟子!”

    “你们不知道,他每年都会来这儿一次,差不多这个时候。”

    “你们说他跟咱们术使比,哪个更好看些?”

    “当然是沉莲公子啦,他那么美!要是能跟他做双修伴侣……”

    “想得美!”

    “我还是比较喜欢术使,更有男人味儿。”

    “我同意!”

    “诶,他身边那个似乎也不错。”

    ……

    郁沉莲镇定自若,秦峰反而颇不自在。他左右瞧了瞧,忿忿道:“这臭丫头!还真把自己当女王了不成?”

    郁沉莲瞟了他一眼。

    秦峰忙点头。“我知道,我知道。要淡定,淡定……”

    “你们来了?”

    一声清朗女音,成功地让秦峰刚刚平静下来的情绪又激荡不已。

    “丹…丹君!”

    丹君身着鹅黄曲裾裙,神情冷淡,眉间也点了一朵金色的葵花。

    “跟我来。”

    丹君转身便走。

    秦峰见她没有理会自己,不免有些丧气。郁沉莲颔首,抬步跟了上去。

    殿内的舞蹈和音乐都停了下来。舞者们退到一旁奏乐处,和乐者们一同好奇地看着这两人。

    殿上位的牡丹塌上,斜斜地倚着一名女子。红裙缀金葵,只有她能把这等张扬的颜色穿得这般风华绝代。她漫不经心地瞟过两人,目光在郁沉莲身上一顿,又飘了过去,额间一抹奇特的水纹轻漾,令人目眩。

    她身边站着敛眉垂眸的萧错。郁沉莲甚至没有看他一眼,反而是秦峰,眼里还藏着仇恨,瞪了萧错好一会儿。

    果然不同了。她还记得三年前郁沉莲在天水宫见到萧错的时候,眼神里那种难以掩饰的杀意。而今他已完全学会了要如何收放自如,三年的时间,为那柄绝世刀刃雕出了完美无缺的刀鞘,妥当地收起了锋芒。

    “在下越凤派郁沉莲,见过天水门主大人。”

    郁沉莲微屈身,虽然在行礼,却依然不卑不亢。

    清葵抬了抬手。“有何贵干?”

    秦峰愤然腹诽。每年都来一遭,还问来做什么?分明就是故意要为难公子。

    郁沉莲不以为意,拱手相答。“请门主准许我等进入天堑寨祭拜。”

    清葵举手撑着下巴,不说行,也不说不行。

    秦峰终于按捺不住,愤愤然。“清葵,你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就直说了吧,干嘛这样磨磨蹭蹭!”

    “大胆!敢对门主不敬!”丹君立刻蹦了出来,横眉冷对。

    秦峰那点儿火苗立刻被压了下去,赔笑道:“哪儿的话,我只是问问,问问……”

    郁沉莲望着她的脸,默然等待。

    清葵想了一会儿,眉微挑。“也不是不可以,不过闻名武林的沉莲公子难得来一次,天水蓬荜生辉,自然想让沉莲公子叫我门下这些弟子们见识见识什么叫‘惊才绝艳,天纵英姿’。”

    郁沉莲垂眸道:“那不过是溢美之辞。门主完全不必放在心上。”

    “我自然没有放在心上。只是这些不成器的弟子们想看看而已。”清葵往殿下一瞟。“是不是?”

    殿下立刻一阵附和之声。“是!”“多谢门主!”

    秦峰的脸抽了抽。去年是让公子扫了一回地板;前年是让公子在殿下站了半日;再前年更离谱,让公子穿着轻薄的绸衣侍了一回酒。

    这回不知道又要出什么损招了。

    “既然如此,门主有何要求但说无妨。”

    郁沉莲唇角微勾,玉容生光,看的殿下的女弟子们又晕了一回。

    清葵扬了扬手。“成碧。”

    乐者中走出手持紫竹笛的修长男子,长眉入鬓,一双瑞凤眼神光内蕴,带两分笑意。他的视线在郁沉莲身上飞快一扫,落到清葵脸上,笑意略深。

    “门主有何吩咐?”

    清葵朝他微微一笑,却又转向郁沉莲。

    “成碧当年也算得武林中的天之骄子,不知越凤派的越凤剑法跟昆吾九式相比,哪个会占了上风?”

    她此言一出,众人皆道是她想让两人过招比武。宋成碧神情微涩,随即转为欣然,郁沉莲依然一副敌动我不动的沉着样。

    “不过——”清葵话锋一转。“今日不适合比武。”

    秦峰松了口气。倒不是怕郁沉莲打不过,只是在天水门众目睽睽之下比武——这样的事情传到江湖,难免会落了笑柄。

    清葵的手指拨弄着腰扣上的珠链,神情就像是在苦恼要挑哪一本戏折子。

    “成碧的笛子吹得极好。我听闻沉莲公子亦擅弄筝,不若今日就由你二人合作一曲如何?”她眉目一开,笑得很欢喜,如同当年那个在栗子树下雀跃的小姑娘。

    郁沉莲安静地看着她,微微一笑。

    “好。”

    丹君在一旁疑惑。没听说过郁沉莲会弹筝啊?

    秦峰冷汗涔涔而下。公子唯一不擅长的便是音律,无论什么乐器都一窍不通。这臭丫头一定是成心的……

    立刻有人往殿中抬来了一架紫檀筝。郁沉莲缓缓走了过去,在它面前坐定,举手抚弦。

    成碧行至他身旁,举笛横至唇边,目光灼灼朝清葵而去。

    “不知门主想听什么曲目?”

    “随便。”

    “那就来一曲‘秋月辞’,沉莲公子意下如何?”成碧侧身问道。

    “好。”

    秦峰心里哀鸿遍野。她哪儿是想听什么曲子啊,根本就是想看公子出丑!公子你怎么就能就这么答应下来,怎么能在这种时候都表现得那么淡定……

    两人一站一坐,黑衫白衣,风姿绝世,堪称双璧。

    底下的天水门弟子们,眼睛也快不够使。看这个,又舍不得那个,恨不得自己多长出一双眼,好把两个都尽收眼底。

    宋成碧的笛声悠悠而出,殿内顿时寂静了许多。众人心醉之余,也没忘了期待地看向未曾动指的郁沉莲。

    清葵唇角微勾,心情极愉悦,招手让不远处的傅云捧了一盘炒杏仁过来。

    郁沉莲面不改色心不跳,手指一动。

    顿时整个大殿,清醒了。

    一阵纷乱刺耳,鬼哭狼嚎式的筝音从他手下激越而出,完全盖过了成碧的笛声。成碧微愕,停下了笛。

    丹君目瞪口呆。秦峰泪流满面。

    连清葵都愣了愣,连傅云递过来剥好的杏仁也忘了接。

    正当殿内所有人苦苦忍受快到临界点的时候,他终于停了下来。

    “献丑了。”

    他的神情自若,姿态优雅,仿佛自己刚刚弹的是仙乐一般。

    大殿里十分安静。

    清葵咳了咳。

    “沉莲公子的筝音果然非常——特别。”

    “多谢门主夸赞。”

    清葵扶额,没再看他。“今日天色已晚,不如公子在宫中暂歇一日,明日再前往拜祭。”

    “门主美意,自当领受。”

    “丹君,替公子安排。”清葵面露倦色。“我累了。都下去罢。”

    她站起身,进了内殿。

    丹君抹了一把汗,看向郁沉莲的目光十分复杂。

    “你们跟我来罢。”

    殿内的弟子们才刚刚回过神,沸腾起来。

    “刚刚那个声音——真的是沉莲公子弹出来的?”

    “太幻灭了……”

    “我的天!那简直是魔音!”

    “门主果然不愧是门主,居然还能那么从容不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