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姆耸耸肩。“这么说来真是巧合了。”

    “相信我，如果我早知道你在车上，我不会上车的。”

    “唔，真的那么严重吗？”

    “你瞧，我们分手了，数百万人都这样。有些人就不适合结婚。”

    “我结过一次婚。”

    埃莉诺显然被这个消息打懵了。“什么？”

    “嗯，很快就结束了……我的意思是说那段婚姻……快得我几乎都不记得了。”

    埃莉诺站起来，狂怒溢于言表。“好啊，我很高兴你能那么爱一个女人，还请她嫁给了你……无论婚姻持续了多久。”

    “埃莉，不是那么回事，那是我这一生中做出的最糟糕的决定……”

    她转身走了出去。

    他看着她离去。国会快车慢慢停下来。

    他起身靠在窗口，自言自语地低声说，实际上那是我这一生做出的第二个最糟糕的决定。然后，他又大声说：“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啊？我走路去芝加哥还快些。”

    “怎么回事，”一个声音传了过来，“前面有货车，挡了国会快车的道，就这么回事。”

    汤姆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休闲车厢那头的阴暗处有个男人的轮廓。那个人影站起来，好像要向这边飘过来时，汤姆还以为自己会和“过去之灵”碰面呢，他一定是来预测自己的末日的。

    《圣诞快车》第十六章

    那个家伙走到窗口射进来的微光中，汤姆这才松了一口气。原来是个人，瘦高体型，花白头发，六十来岁，轮廓分明，年轻时一定让许多年轻姑娘频频回头。他身穿一件有衣领扣的白衬衫，系着领带，下面是黑色休闲裤，头上还戴着一顶帽子，好像是列车长的帽子。

    “你是车上的工作人员？”汤姆看着那人头上的帽子问。

    “不是，”他说着取下帽子，和汤姆握手。“不过曾经是，现在退休了。幸会，我是赫里克·希金斯。”

    汤姆做了自我介绍，然后两人坐下来。

    “你说前面有货车？那他们为什么给它让道啊？”

    “唉，”希金斯说，“最简单的解释是，这条铁路不是美国国铁的，而是货运公司的，所以货物比人更优越。”

    “此话当真？”

    “除了东北走廊和其他零星路段之外，美国国铁所跑的铁路没有一条是自己的。虽然私人运载公司不再运载旅客，但他们可不会放弃对铁路的控制。你瞧，铁路货运利润很可观，拉人就不一样了。全部旅客都由国铁来拉，有时的确很头疼。”

    “我没有冒犯的意思，不过，这听上去不像是管理铁路的好办法。”汤姆评论道。

    “国铁从来拨不出资金来买铁路或者修铁路，别无选择，只好硬着头皮和铁路拥有者们打交道。所以，如果货车要错车或者脱轨了，我们就得等。向来如此，我们实在没有办法。对不起，我一直在说‘我们’，本性难移。”

    “你在国铁工作过多长时间？”

    “有时好像觉得我一生都在国铁工作似的，七一年组建时我就在了。我从一生下来就是铁路上的人，和我父亲一样，他以前在联合太平洋公司工作。”

    希金斯看着汤姆手里的咖啡，笑着说：“在火车上的第一个晚上，即使能睡着，也很不容易入睡。但一到第二天晚上，你就会一觉睡到天亮，相信我。”他看着窗外。“这条线是在过去的一条收费公路的基础上修起来的，乔治·华盛顿拥有一个收费公路公司的股票。我常常在想，不知国父看到国会快车顺着同一条路来回跑会说些什么。但是，也许不会长久了。长途客运前景不好，政府在说要把国铁解散了，私有化，分割西北走廊。”

    “嗯，美国这么大，火车客运的确没什么意义。”

    希金斯看着他。“你说得对。这个国家目前的火车客运配置的确没什么意义。国铁人是最有创造性和奉献精神的，他们不得不靠金额极小的预算和旧设备支撑。政府还说铁路客运是在消耗国家财政收入。哼，不知道让数千万辆汽车开上公路去污染空气，或者让无数吵得要命的喷气式飞机在人们屋顶上飞，究竟对环境有什么好处。你知道吗，美国花在清理被碾死在公路上东西的钱比花在铁路客运上的钱更多。”

    “真的？但铁路客运公司能享受津贴，航空公司享受不到。”

    “机场是航空公司修的吗？他们需要为空中交通管制付钱吗？实际上，山姆大叔已经给了航空公司数百亿美元，而他们几乎没赚到一分钱。交通费的百分之八十用到公路上去了，结果我们还是不停地修公路，不停地买狂饮汽油的汽车，往那些路上开，造成交通大阻塞，还要依赖外国的石油。国铁可以用每加仑一美分的燃油税建一个世界一流的铁路客运系统，可惜政府就是不把那些钱给我们用。具有讽刺意味的是，这个国家是在铁轨上建立起来的，是铁路把东西两岸连接起来，美国才成了世界的中心。”

    希金斯又把帽子戴上，还用一只手老练地正了正帽沿。“听说有人在造一种商务飞机，每小时可以飞一万七千英里，可以每天坐着去欧洲上班。”

    “嗯，那倒是有吸引力。”

    “啊，那当然，如果你感兴趣的是目的地而不是旅行本身的话。根据我的经验，大多数乘火车的人都不那么在乎要去哪里。对他们来说，旅行本身和途中遇到的人才是最有意思的。在这趟车停靠的每一个站台，你都能看到一点美国，看到一点你的国家……正迎面走来和你打招呼。这正是火车在圣诞节时受欢迎的原因。人们在节日里坐火车去和自己的祖国相会。他们到火车上找友谊，找一个热心肠的人聊聊。坐火车的人都不会行色匆匆，因为火车就不是为那样的人造的。你认为这能用金钱来衡量吗？这和财政有什么关系？”

    《圣诞快车》第十六章

    希金斯沉默了一阵，揉着下巴，看着地板。“我不是说乘火车可以改变你的生活，或者总有一天铁路客运会赚大钱。但不管我们想让自己走多快，就不该有火车的生存空间了吗？就不该有个你可以舒舒服服地坐下来缓口气，真正感受一下自己是个人的地方吗？只一小会儿都不该吗？那就这么不好吗？”

    《圣诞快车》第十七章

    汤姆起身离开，慢慢往卧铺车厢走，留下赫里克·希金斯一个人坐在黑暗里。国会快车又开动了，在摇摇晃晃的火车的隆隆声中，他听见了别的什么，急忙顺着过道往前跑，循着声音爬下楼梯。

    朱莉背靠舱壁坐在那里哭，埃莉诺坐在她身边，双臂搂着那个姑娘。

    “怎么回事？”汤姆问。

    “我也不知道，”埃莉诺说，“我发现她时她就这样了。”

    朱莉抽抽嗒嗒地解释说，史蒂夫的父母打电话来了，他们已经发现这对恋人的计划，威胁说如果史蒂夫和朱莉结婚，他们就和他断绝关系，剥夺他的继承权，史蒂夫显然犹豫了，不敢告诉他们自己会按原计划行事。实际上，他已经开始说起一些无聊的话来了，朱莉和他大吵了一架，一个人跑到这里痛哭来了。

    “他在哪里？”汤姆问。

    她告诉他说史蒂夫在他房间里。

    “照顾好朱莉，我去找他。”

    “你要干什么？”埃莉诺问。

    “阻止他犯一生中最大的错误。”

    汤姆大步离开，很快就发现史蒂夫在自己房间里正绝望地看着车窗外面。接下来的十分钟里，他狠狠地训斥了那个年轻人一顿，双方的脾气和嗓门都不小。最后，汤姆问：“你爱她吗？爱吗？就这么简单。”

    “爱！”史蒂夫毫不犹豫地说。

    “那就娶她，毫不保留，不计得失，也不需要遵循父命或其他，接受她的一切，包括缺陷、弱点、个性和要求，不去品头论足，不受任何别人的羁绊，因为这就是爱一个人的真谛。如果你让那个女人走出你的生活，你就是个大傻瓜。即使她放弃的不比你多，也和你一样多。这也许是你惟一获得幸福的机会。她也许是全世界惟一你爱的女人，能使你幸福的女人。如果你把这个机会丧失了，便永远没有回头路可走。相信我，史蒂夫。”

    “我爱她，汤姆，我真的爱她。”

    “这就够了，这就足够了。”

    史蒂夫的目光越过他的头顶看过去，汤姆回过头去，看到了埃莉诺和满面通红的朱莉。她们显然听到了一切。朱莉扑进史蒂夫怀里。汤姆走出房间，拉上门帘。他和埃莉诺往回走时，她说：“你做了件好事，真让我刮目相看。”

    “总不能眼睁睁看到有人要毁了自己的生活还袖手旁观吧？”

    他们穿过灯光很暗的餐车时，埃莉诺突然尖叫起来，然后伸手指着前面。一张餐桌下，两只眼睛正盯着他们。

    “那是什么？”

    这时，满面沮丧的克里斯托鲍尔走进餐厅。看到埃莉诺时，他说：“天哪，埃莉诺，我一直在到处找你。马克斯要给我减薪。你能和他说说吗？”

    “他为什么要给你减薪？”

    “唉，是个小误会，都是我丢了的一副太阳镜引起的。”

    “他的？”

    “不，我的，价值……”

    他突然看到了汤姆正在盯着看的地方，马上放声尖叫起来，比埃莉诺刚才的叫声还大，还一下子跳到一张餐桌上，嚎叫道：“那是什么？”

    汤姆爬上前去，仔细看了一下，刚想笑，雷吉娜穿着睡袍冲了进来。

    “又出什么事了？”她问。

    汤姆正蹲在那张餐桌前，那两只眼睛还在瞪着他们。“来客人了，而且我觉得它一定没有车票。”

    看到那两只眼睛时，雷吉娜也急忙向后退，还把身上的睡袍裹紧了。“那是什么东西？”

    “爬虫类的无票偷乘者。你有电筒、纸板箱或聚苯乙烯泡沫塑料箱吗？还有没有多余的毯子？”汤姆问。

    她跑开了，很快就拿来了聚苯乙烯泡沫塑料箱、毯子和电筒。汤姆在塑料箱上戳了几个洞，然后用电筒照着桌子下面，那个东西害怕地往后缩。汤姆笑了起来。

    “好了，克里斯托鲍尔，”他说，“到车厢门口守着，万一它突然窜出来，别让它从你身边溜走了。”

    克里斯托鲍尔根本不肯从桌子上下来。“你疯了吗？无论那个东西是什么，我都不会靠近它半步。”

    《圣诞快车》第十七章

    汤姆看着埃莉诺。

    “好啦，好啦，”她说，“但我可不敢保证。”她在车厢另一头站好，期待地看着汤姆。

    “开始啦，”他说着用毯子把那个东西赶进泡沫塑料箱里，但还是差点让它溜掉。实际上，那家伙直奔克里斯托鲍尔而去，吓得那个年轻人大声嚎叫起来，声音大得可以把宾州每个公民都吵醒了。

    “是什么东西？”埃莉诺说，她根本没敢正眼看那个东西一眼。

    “一条小蟒蛇，大约四五英尺长，身上的花纹很漂亮。”

    埃莉诺说：“我在洛杉矶有几个朋友把它们当宠物养。”

    克里斯托鲍尔毫无表情地看着她。“简直是场恶梦。我只不过想要回太阳镜和薪水，却差点被那个东西杀死。”

    埃莉诺笑着说：“克里斯托鲍尔，你喜欢动物，你不是也有宠物吗？”

    “埃莉诺，那是杰克·拉瑟短腿狗，你怎们能把我的小海明威和那条……那条地狱来的蛇相提并论。”

    埃莉诺说：“那一定是谁的宠物，宾州本地好像没有蟒蛇。”

    汤姆表示同意。“也许从笼子里跑出来了，它自己也吓得要死。”

    雷吉娜说：“还是把它交给我吧，我负责找出失主。车上带蛇的人不会太多，至少我希望如此。”不过，汤姆认为她看上去有点害怕那条蟒蛇，然后，和马克斯·鲍尔斯一样，他脑子里突然也灵机一闪。

    “我说，雷吉娜，让我暂时保管一会儿，你去查查这是谁的东西。”

    “你要用它做什么？”

    “车上有个特别的朋友，我想让他看看这个东西。”

    “嗯，好吧，不过别让它又溜了。”

    汤姆抬眼望着克里斯托鲍尔。“你现在可以下来了。”那个大男人小心翼翼地从桌子上爬下来。“你说你在找太阳镜，”汤姆说。克里斯托鲍尔点点头。“嗯，我的钢笔不见了，凯利神父的十字架也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