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

第 6 部分阅读(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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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是很凄惨的一幕,在那个乌云密布的下午,我记得我是从我的房间的窗口里惊恐地目睹了那情景。我停止背诵希腊语动词不定过去时的变位,因为不会再上课了。苍老的福施拉弗勒尔神父被武装警察押送着顺大路走向远方,他抬头望着树木,走到某一处时他扭动了一下身子,好像要跑向一棵榆树并往上爬,可是他跑不脱。柯希莫那天到森林里打猎去了,他什么也不知道,因此他们没能告别。

    我们不能为营救他做任何事情。我们的父亲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他不肯进食,因为他害怕食物中被耶稣会士们下了毒药。神父在监狱和修道院里,在不断地做弃绝起誓之中度过了他的风烛残年。至死他也不明白在把整个一生奉献给宗教之后,他到底相信什么,然而他努力争取坚定不移地信奉宗教,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无论如何,父的被捕没有妨碍柯希莫学习上的进步。因为从那时开始他同欧洲最伟大的哲学家和科学家们有了书信联系。他写信给他们,请他们解答自己的疑问和异议。或者仅仅是为了喜欢同优秀人物进行讨论,而且同时又练习了外文。很可惜的是他所有的信件,由于他存放在只有他自己知道的树洞里,从来没有被发现过,当然它们将被松鼠毁掉或者霉烂,从那里面原本可以找到出自本世纪最著名学者之手的信件。

    为了保存书籍。柯希莫经常营造各种悬垂式图书室,能避风雨和防蛀虫。但是他按照一时的学习需要和兴趣不断地改换放置的地点,因为他把图书看得有点像飞鸟一般,他不愿意看见它们静止不动或被关在笼子里,假如他不说它们会闷得慌的活。在这些空中书架里最大的那一架上排列着狄德罗和达朗贝的大百科全书,这是逐渐从里窝尔诺的一个书商那里寄来的。如果说在晚年他由于厮守在书堆里而变得有点想入非非不关心自己周围的世界的话,现在阅读大百科全书,有些极好的科目诸如蜜蜂、树、木、花,使他对周围的一切有了新的认识。在他要求寄来的书中,还开始出现了有关专业知识和技术的教材,例如树木栽培学。他没有找到实验这些新知识的时机。

    柯希莫总是喜欢看人们劳动,但是他在树上的生活,他的走动和打猎一直是由互不相干和没有由来的冲动支配的,如同一只鸟儿一般。现在不同了,他要为邻人做些有益的事情,说到底这一点还是他在同强盗的交往中学来的:愿意使自己成为有用人,喜欢为别人提供几种必不可少的服务。

    他学会了修剪树枝的技术。冬季,当树木杂乱地伸张着互相纠缠在一起的枝条,仿佛不愿意变得形状更整齐一些以便在上面开花、长叶和结果时,他就替果园的种植主整枝。柯希莫修剪得很好,而要的报酬少,因此没有哪个小庄园主或佃户不请他去干活。人们看见他早晨在水晶般清澄的空气中。叉开腿站在光秃秃的矮树上,一条围巾将脖子连耳朵一起护好,举起大剪刀,卡嚓!卡嚓!准确地将老的枝条和多余的顶芽剪除。同样的技术可以运用于庭院里,使用一把短锯去修整乘凉树和观赏树,在森林里他尽量用那把锋利的劈斧去代替伐木工的斧头,不在百年大树的底部乱砍去把它整个砍倒,而只除去它的侧枝和顶梢。

    总之,像一切真正的爱护一样,这种对于树木的爱也使他变得残忍和痛苦,因为为了让树木生长得快而形状好,他必须对它们进行截枝,使它们忍受创伤。当然,他在修剪树木和疏整森林时,一向注意不仅替树木的主人的利益着想,而且也为自己考虑,为了他来去方便他需要使他的道路更畅通一些。因此他让那些在树与树之间起搭桥作用的枝条总是被保留下来,而且由于其它枝条被清除而汲取到更多的养分。结果是他用自己的手艺使他原来就觉得相当良好的翁布罗萨的自然环境,变得越来越对他有利。他那时爱邻人、爱自然并又爱自己。这种聪明的作法,尤其在晚一些时候收到了效益。那时树木的形状越来越多地抵消了它为截枝而耗损的力量。后来,最愚蠢的一代代人诞生了,毫无远见的贪婪产生了,人们不爱惜东西,也不爱护自己,这一切就消失了。现在一切都改观了,人们不可能再像柯希莫那样沿着树木畅行无阻了。

    十四

    虽然柯希莫的朋友增多了,他也结下了一些仇敌。森林里的流浪汉们在贾恩·德依·布鲁基转向读好书和随之而来的他的垮台之后,处境艰难。一天夜里,我哥哥在系于森林中一棵白腊树上的皮囊里睡觉,短脚狗的叫声把他惊醒。他睁开眼睛,看见了火光。火来自树下,正在这棵树的脚下燃烧,火舌已经舔着树的主干了。

    一场森林火灾!是谁放的火呢?柯希莫肯定自己当天晚上没有打过火镰。那么是那些歹徒们干的勾当!他们想让森林起火以便趁火抢劫木材,同时嫁祸于柯希莫,不仅如此,还要活活烧死他。

    在这个时候柯希莫没有考虑如此之逼近地威胁着他的危险,他想的是那个布满了只属于他一个人的道路和住所的广阔无垠的王国可能毁于一旦,这才是他所担心的事情。佳佳为了不被火烧而逃开了,它不时回头哀嚎一声,火已经在树下的灌木丛里蔓延开了。

    柯希莫没有惊慌失措。这棵白腊树是他那时的栖身之处,他像平素一贯那样把许多东西搬运在这里,其中有满满的一大桶杏仁糖浆,准备夏天解渴用的。他爬到桶边,松鼠和守夜的猫头鹰正从白腊树枝中逃走,鸟儿从窝里飞出。他抓住大桶,正在拧动桶塞,准备浇湿白腊树干使它不被烧着的时候,他想到火已经燃着了野草、枯叶、灌木,将很快烧及周围的全部树木。他决定冒险干一场:“你尽管烧白腊树吧!如果我用这些糖汁能够浇湿旁边火还没烧到的这一片地的话,我就制止了火灾!”他打开桶塞,他左右晃动和转圈推动木桶,把水喷洒向地面,洒向最外圈的火舌上浇熄它们。因此在树下灌木丛中的大火里出现了一圈湿的草和叶,火无法向前扩大了。

    柯希莫从白蜡树顶上跳到旁边的一棵小山毛样上,他离开得刚好及时:从下面往上烧成了一根火柱似的树干猛地一下子倒下,松鼠发出无用的尖叫。

    大火将烧不进这块地方吗?已经有火星飞溅进来,周围燃起小火苗,湿树叶组成的脆弱障碍肯定阻挡不住火势扩展。“救人呀!救火呀!”柯希莫开始拼命呼喊着,“救火呀!”

    “出了什么事?谁在呼救?”有声音回答他。在离这里不远的地方有一座烧炭窖,有一伙贝尔加摩老乡夜宿在这里的一间棚子里。他们是他的朋友。

    “救火呀!快报警呀!”

    很快整个山区响起呼救声,烧炭工们分头奔向森林的各处,用他们那难以后听懂的方言呼喊起来。于是人们从四面八方赶来了。大火被扑灭。

    这第一次纵火和烧死他的阴谋本应对柯希莫是一次警告,他应当离森林远一些。相反,他开始操心起如何防止火灾的问题。那是一个干旱而酷热年头的夏天,在沿海的森林里,从普洛旺斯起,一场漫天大火烧了一星期。夜里人们看到山上高高冲起的火光,犹如火山爆发后的景象。空气是干燥的,热烘烘的草木只能是一堆庞大的引火物。看来风将把大火引向我们这里,如果在这之前我们这里不发生什么大意失火或蓄意放火的话。大火将沿着整个海岸,连接起来变成一条火龙。翁布罗萨危在旦夕,就像一座茅草顶的城堡遭到敌人纵火袭击。对于这场大火,老天好像也难以幸免,每天夜里流星纷纷从天空掠过,人们觉得就要落到自己头上了。

    在那些人心惶惶的日子里,柯希莫囤积圆桶,把它们装满水挂在那些长在高处的最高的树上。“作用不大,但总会有些用处。”他不满意,研究起森林里的水流分布情况,而今激流半涸,泉水只滴出一条水线。他去请教律师骑士。

    “啊,对!”埃内阿·西尔维奥·卡雷加用一只手拍一下脑门惊喜地嚷道:“水库!堤坝!必须弄出一个设计方案!”他高兴得又叫又嚷,手舞足蹈起来。同时无数的设想在他的头脑里纷至沓来。

    柯希莫让他坐下来计算和绘图,与此同时他动员起私人森林的主人、国家森林的承包者、伐木工、烧炭工。大家齐心协力,在律师骑士的指导下,由柯希莫从树上对进程进行管理,修筑起一些蓄水池,以便在任何一处一旦发生火警,人们都知道把抽水管往哪里插。

    但是这还不够,必须组织一支消防队,它的小分队在火警发生时能够立即排成一条长蛇阵来传递水桶,把火控制住,不使其蔓延。由此产生一种民兵,他们轮流进行守卫和夜间巡逻。翁布罗萨的农民和手艺人中的男人们,都被柯希莫征集起来,很快地就像在每种集体中都会发生的那样,产生一种团体精神,各分队之间,展开竞赛,都准备好干一番大事业。柯希莫也感到自己有了一股新的力量,并为此而高兴,他发现了自己组织民兵和领导群众的能力。幸运的是他的这种才干没有被滥用过,在他的一生中只发挥过极少的几次,总是用来争取重要的成就,而且总是取得了一些成功。

    他懂得这个道理,集体会产生出最强有力的人物,能突出每个人的长处,使人得到替自己办事时极难以获得的那种快乐,会为看到那么多正直、勇敢而能干的人而喜悦,为了他们值得去争取美好的东西。而自己而生活,经常出现的是相反的情形,看到的是人们的另一副面孔,使你必须永远用手握住剑柄。

    这个火灾的夏季因此而成为一个不错的季节:在大家的心中有一个需要解决的共向问题,每个人都把它放在自己的其他个人利益之前,而且从获得其他许多优秀人物的赞同和敬佩而产生的满足感中得到报偿。

    后来,柯希莫不得不明白,当那个共同的问题不存在之后,集体就不再像从前那么好了,做一个孤独的人更好一些,而不要当首领。但是在那个时期内,既然当了头头,他每天夜里都独自一人在森林里放哨,像过去一样站在一棵树上

    他事先在树顶上安放一口钟,一旦看见某一个火灾中心地点冒出火焰,敲响钟声可以使远处的人们听见,发出警报。用这种办法,有三四次火警发生之后,都能及时扑灭,保住了森林。由于发生了故意纵火行为,查出罪犯就是那两个土匪乌加索和贝尔一洛雷,人们把他们赶出镇属的地界。8月底开始下起大暴雨,火灾的危险过去了。

    那一阵子在翁布罗萨只听见对我哥哥的赞扬声。这种褒奖的语言也在我们家里出现了,它们是:“他竟然是这样的能干!”“他毕竟办成了一些事情。”:那语调就像是有人要对信奉异教的人或是对立派的人做客观的评价。故意显示自己的心怀是如此宽广,也可以容纳与自己见解相差甚远的思想。

    女将军对这些消息当即做出直截了当的反应:“他们有武器吗?”当人们告诉她由柯希莫组织起来的救火队的事情时。她问道:“他们训练吗?”因为她已经想到建立一支武装民兵,在发生战争的情况下,可以参加军事活动。

    相反我们的父亲听这些话时沉默不语,只摇摇头,别人不明白关于那个儿子的每条消息使他感到痛苦,还是他在表示赞许,或许他被奉承话打动了心,只期待着能够重新把希望寄托于他身上。一定是这样,是后面这种态度,因为几天之后他骑马出门寻找他。

    他们见面的地方是一块空地,附近有一排树。男爵让马来来回回转了两三趟,也没有看见儿子,儿子却看见了他。少年从最远处的那棵树上越来越近地蹦跳着过来了。当他来到父亲面前时,摘下草帽说。“早上好,父亲大人。”

    “早上好,孩子。”

    “您身体好吗?”

    “健康与年龄和烦恼并存。”

    “看见您这么勇敢,我感到由衷的高兴。”

    “我正想对您说这句话,柯希莫。我听说你为镇上谋利益。”

    “我心里想的是保卫我所居住的森林,父亲大人。”

    “你知道有一段森林是我们的家产,是从你那可怜的祖母已故的艾丽莎白塔那里继承下来的吗?”

    “知道,父亲大入,在贝尔利奥那个地方,那里长着30棵栗树,25棵山毛榉,8棵松树和一棵枫树。我有地籍册上所有地图的复制本。正是作为森林所有者家庭的成员,我要联合一切有关人士去保护这些森林。”

    “对,”男爵说,他很欢迎这样的回答。但是他补上一句:“有人告诉我这是一个面包师、菜贩子和马蹄铁匠的联合会。”

    “也是,父亲大人。包括一切职业,当然都是些规规矩矩的行业。”

    “你知道,你有可能以公爵的头衔去指挥下属的贵族吗?”

    “我知道当我比他人有更多的主意时,我把这些主意贡献给他人。如果他们接收了,这就是指挥。”

    “目前流行在树上发号施令吗?”男爵话到了舌尖上,何苦旧事重提呢?他叹了口气,凝神深思。后来他解开挂佩剑的皮带。“你18岁了……是别人把你当大人看待的时候了……我在世上的日子不会太多了……”他双手平托着宝剑,你记得“你是迪·隆多男爵吗?”

    “记得,父亲大人,我记得我的姓氏。”

    “你希望自己配得上你拥有他的姓和爵位吗?”

    “我将尽一切努力争取符合他的称号,我将具备他的一切品质。”

    “你接过这把剑吧!我的剑。”他站在马镫上向上伸臂,柯希莫站在树枝上往下低头。男爵够着把剑给他系上。

    “谢谢,父亲大人……我向您保证我将好好使用它。”

    “再见,我的儿子。”男爵调转马头,放松缰绳,缓缓地离去。

    柯希莫呆楞着思考片刻,考虑他是否应当挥剑同他告别,后来又想到父亲把剑赠给他是让他防身自卫用的,不是用来炫耀的,他把剑插进鞘套里。

    十五

    在同律师骑士打交道的那些日子里柯希莫发现他有些奇怪的举动,或许说是异常的表现更为恰当,因为弄不清他是比往常更古怪些还是更正常些。他还是那么呆头呆脑的,但似乎不再是丧魂落魄神不守舍的样子,倒像是一心一意琢磨着什么事情而有些走火入魔了。他一向说话罗嗦,但不常开口,现在却经常唠唠叨叨。他孤僻成性。过去从不进城,现在却成天泡在码头上,不是扎进叽叽喳喳的人堆里,就是同上老慈善会会员和老海员一起坐在台阶上,指点进进出出的船只或议论海盗的恶行劣迹。

    在我们这儿的深海里仍然有蛮族海盗的双桅帆船闯入,骚扰航程。从不久前开始,抢劫的情形已经与从前不一样了。过去遇上海盗的下场不是被卖到突尼斯或阿尔及尔当奴隶,就是被割掉鼻子和耳朵,现在呢,如果伊斯兰教徒们追上了翁布罗萨的一艘双桅三角帆船,他们抢走货物:一桶桶的鳕鱼干,一块块乳酪,一包包棉花,然后逃走。有时候,我们的人更机敏,把他们赶走,朝他们船上的桅杆开炮;那些野蛮人一边还击,一边啐痰,做出种种怪相丑态,发出狂呼乱叫。

    总而言之,这是一种还算客气的抢法。海上拦劫不断发生是因为那些国家的帕夏①们认为他们应当向我们的商人和船主索取欠账……据他们说……有些供货合同没有被认真履行,甚至使他们上当吃亏了。所以他们要用抢劫的办法来一一清算。而与此同时,人们继续做生意,不断地争吵和谈判。因此双方都无意向对方做出致命的伤害。出海航行的旅程中意外事件和危险经常发生。但是还没有出现过人命案。

    现在我要介绍的这个故事曾由柯希莫讲过许多不同的版本,我保留细节最丰富而且逻辑混乱最少的一种说法。虽然可以肯定我哥哥在讲述他的历险过程时添加了许多他的主观臆断,而我由于缺乏其它消息来源,总是尽量用他说的原话。

    那么,有一次,柯希莫看见一盏灯在山谷里移动,他在守候火警时养成了夜间不睡觉的习惯。他悄悄地跟踪,踏在树上的脚步像猫一样地轻巧,他发现是头戴圆帽,身穿长袍的埃内阿·西尔维奥·卡雷加提着一只灯笼匆匆而行。

    律师骑士平时和母鸡一样天黑就上床,这个时辰在外面转什么呢?柯希莫跟在他身后,他注意不弄出声响,虽然他知道,叔叔这么急急忙忙赶路像个聋子,他只照到他脚前的巴掌大块地方。

    律师骑士沿着崎岖的小道抄近路来到海边,走上一片沙滩,开始摇动灯笼。天上没有月亮,除了近处的浪花泛起白沫之外,看不清海上的东西。柯希莫在一棵松树上,离海岸较远,因为草木只延伸到那里。在海边要从树上四通八达是不那么容易的事情,然而,他分明看见了那个戴着高高的圆筒帽的小老头儿站在荒凉的海滩上,朝黑茫茫的海上挥动灯笼,另一盏灯光从那黑暗处向他回应。突然间,好像是刚刚从水里冒出来似的,一只飞驶的小船在近处出现,这是只有一张深色方形帆并带船桨的小船,与本地的船很不相同,它靠岸了。

    在灯光的晃动中柯希莫看见一些头上裹着穆斯林缠头巾的男人。有几个留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