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

第 2 部分阅读(1/2)

    狄家和赵家的“渊源”,少有人知道,大家只知道狄明威的父亲和意中的父亲是多年的好朋友而已。

    他们两人是高中同班同学,个性相近,意气相投;意中的爷爷也非常喜欢狄明威的父亲,几乎把他当作自己的亲生儿子看待。

    狄家二老早逝,意中的爷爷便资助狄明威父亲完成学业。两人双双考上医学院,北上就读。而后,狄明威父亲弃犀医从科学,意中的爷爷也没反对,一直默默支持他。

    意中的父亲学成返乡继承家业,而狄明威的父亲则留在都市里发展。但他总把赵家当成自己的故乡,每年蝉声高鸣的时候,总会带着妻小回乡探望意中的爷爷和父亲,十几年来也不曾改变,只除了那年夏天……

    “意中!”狄明威叫了她一声,俯下身看她。“你在想甚么?想得这么出神?”

    他的脸靠她靠得很近,这个举动着实叫赵意中吓了一跳。她第一次觉得他们可以如此这般靠近,甚至她都可以闻到他身上传来的气息了。

    “怎么了?我吓到你了吗?”狄明威仍保持相同的姿势。

    真的!靠得好近!

    这么近——她觉得她快昏厥了——

    “没——没——”她知道她一定脸红了。

    “那就好!”狄明威微微一笑,直起身子,退靠到树干边,问道:“你刚才在想甚么?怎么想得那么出神?”

    “哦!没甚么。”赵意中飞快地坐了起来。

    项平一定看到了!看到她和明威……

    项平,拜托你……她觉得她的心脏跳得好快!

    狄明威从来不曾跟她提起项平的事;但她知道——他知道项平,知道在她心里面的那个项平。他只是不说,但他甚么都知道。

    因为项平的缘故,他们的关系变得很近又很远;因为项平的关系,命运制造了他们的相逢。

    项平走了之后,却留下了一个“造化弄人”。

    “意中!”狄明威轻轻推她。

    他们的“关系”是那么地亲近,但他们连手部没有碰过。虽然从狄明威下乡开始,他们的“关系”就“注定”了,但项平却一直存在他们之间。他们从来没有像力才那样亲近过,所以她也就从来不知道,狄明威是从甚么时候起,周身已充满了诱人的气息。

    她不知道她该怎么对顶平说,该怎么对顶平解释她和狄明威的“关系”,这一切,项平一定都看见了!

    这么多年了,她仍然不习惯告诉项平有关明威的事;项平微笑的脸,常常化成天的轮廓,老是在盛夏时节,不断告诉她“知了”、“知了”。

    真的!她不知道她该怎么封项平说。

    “意中!”狄明威又轻轻唤她一声。“进屋子里去吧!这里越来越热了。”

    “哦!”她轻轻点头,默默站起身来。

    因为阳光太强,她站起来的时候突然感到一阵晕眩,脚步没站稳,踉跄几下,眼看着就快要倒下去了,狄明威却及时伸手抱住她。

    “啊!谢谢!”她的双颊立刻飞过一抹夕红。

    她又闻到他身上的气息了!这种感觉好陌生!似乎不再像是她当年在吹着阴风、染着黯淡的夕颜的旷地里,初见面的那个小男孩了……

    甚么时候开始,他有了那么大的腕力,大到足以支撑住她全身的重量?她完全不晓得!

    那么靠近她的狄明威,在在散发的那种陌生的气息,这——就是她——她的……

    她口吃了!

    “意中!明威!”麻麻的叫声从屋子里传出来。“意中!你到底是怎么了?我叫你叫明威进屋子里来,怎么叫这么久?你到底跟明成说了没……”

    声音嘎然而止——麻麻站在屋簷下,半张着嘴,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们,表情十分呆滯。

    “麻麻。”狄明威放开赵意中,神色和平常一样,并没有多作解释的意思。

    最尴尬的人是麻麻,她一直觉得自己撞见了不该见的;所以她竭力保持若无其事的模样,又殷勤地招呼起狄明威。

    “明威,快进屋子里来!外面这么热,小心中暑了!”

    “知道了,麻麻。”狄明威弯身拾起那本厚厚的“西楚霸王”,托在手中,顶着阳光走进屋里。

    麻麻回头望望他的背影,再转头看看赵意中。

    “刚才——麻麻……”赵意中呢喃着想解释些甚么。“刚才我……那个……绊倒了,所以……所以……明威他……”

    “好了,不用再说了!快进来吧!”麻麻打断她的话,自顾地转身就进屋里去了。

    随后的整个下午,赵意中总觉得麻麻的目光如影随形,有意无意地。她的两颗眼珠子总跟随着她和狄明威打转;而且,眼神中彷彿若有所思。

    晚饭过后,意中的父亲跟往常一般,埋首在晚报里;爷爷则伙同狄明威煮茶品茗;赵意中则坐在门檻上,和小黑有一搭没一搭地玩耍。

    蝉声还在树枝上高声说“知了”,喋喋不休。麻麻边摇着扇子边偕着意中的母亲从厨房走了出来。她先瞅了一眼狄明威,又瞥了赵意中一眼,才开口问意中的父亲说:“东昇,你看我们是不是该给意中和明威办个公开的宴会了?我看差不多是时候了。”

    意中的父亲抬起头看着自己的母亲,似乎不明了她的话意。爷爷、意中的母亲也都疑惑地看向麻麻。赵意中更是困窘极了,尴尬地说:“麻麻,你怎么突然……”

    她窘得说不下去;不知为甚么,她觉得自己很难堪。

    “是啊!妈,怎么突然……”意中的父亲和爷爷对看一眼。

    “不是突然,只是时候到了。”麻麻慢条斯理的说道。

    意中的父亲摇摇头,报纸仍抓在手上,口气平淡地说:“还早嘛!孩子们都还小,再说他们的关系不都已经确定了吗?哪里还需要办甚么宴会!”

    “话不能这么说!虽然这婚事两家都认定、也约束好了,但是,该有的形式,还是不能免除。”

    “但是,”意中的母亲也说话了。“妈,意中跟明威现在都还在念书,而且他们还只是个高中生……”

    “这有甚么关系?时代不一样了,大家的观念也新颖许多,公开了反而不会被说闲话。”

    麻麻言之成理,转向爷爷寻求支持说:“你说是不是?爷爷?”

    爷爷沉吟了一会,转头问狄明成说:“明威,你说呢?关于麻麻的提议,你有甚么看法没有?”

    所有的人都注视着狄明威;赵意中更是紧张得手心直冒汗,心脏一直“璞通、扑通”的跳。

    狄明威的表情仍然很平静,温柔的笑脸也一如往常。他盘膝坐在地板上,双手搁在膝蓋上,顺服地说:“我没意见,麻麻和爷爷做主就好。”

    他怎么可以没意见?这是他的终身大事呢!怎么能够不表示任何意见?赵意中急得想大叫,却更加觉得尴尬和难堪。

    麻麻摇着扇子捕风,听伙明威这么说,开心地说道:“明威也答应,那就好了!这件事就这么決定,等建平夫妇两来了以后,再商量挑个日子。”

    “麻麻!”赵意中忍不住了。她跟狄明威一点都不相配,而且,她还有项平!

    麻麻根本不理她,玻Э囱劭吹颐魍尴扌牢康厮担骸罢媸翘昧耍≌饧戮驼饷礇Q定了,明威以后就是赵家名正言顺的继承人了。实在太好了!”

    赵意中满脸漲得通红。

    其实她也不知道为甚么会这样。她和狄明威的“关系”早就“约定”好了,他们也以这样的“关系”相处了好几年,麻麻此时提及,她为甚么会觉得这么不安?

    麻麻不知道她还有项平……

    麻麻不许她提起项平的事,尤其是在明威面前。

    所以,她和明威的事,她也就不敢告诉项平。

    项平啊!项平,他总在她身边陪着她;不论她遇到任何烦恼或受到任何挫折与委屈,只要有项平在,她就觉得安心。有甚么事,她都会跟项平说;但有一件事,她却无法跟项平说……

    “意中,别再跟小黑玩了!真是的,都这么大的人了,还跟小孩子一样!明威,来,吃点心,别光是喝茶,茶会刮胃的……”

    狄明成是她的未婚夫。

    七岁的时候,她的父亲和建平伯伯做了这样的约定。那时候才七岁的她,当然不会有任何异议;因为“未婚夫”这三个字,在她懵懂不解世事的天真里,就跟小黑说的话一样深奧,且不具任何意义。

    爷爷对于父亲那么早就決定她的终身大事,感到诧异。他常说意中就像魏祖曹孟德,才识、雄略和魄力,都不是寻常男子所能懂得的。但尽管意中的父亲決定得太贸然,他也从未批评过他的決定,只是顺其自然。

    麻麻对于赵家无子继承家业一事,总感到深深的遗憾,所以对于意中的父亲的決定,对于“赵內小儿科”将来有人继承一事,感到非常的欣慰。

    每年,蝉声高鸣的时候,建平伯伯就会带着妻小到訪,两个一样粗野的小孩被配成一对,捉蝉捕蝶,幸福得不识人间的愁滋味。

    但命运似乎已经在冥冥中底定了——如果,没有那年夏天,没有发生那件事……

    那年夏天——就在她十岁的那年夏天,项平留下了一个“相逢”,留下了一个“造化弄人”……

    吱——吱吱吱……吱吱吱……

    蝉声又在高亢地唱着“知了”了。

    两家都互相承认孩子的未婚身份——这早已是约定好的事了,所以对于这个“注定”的关系,他们两人都没有任何异议。

    麻麻本来还担心狄明威会不答应,而且不愿承认这樁“婚约”;因为,狄家和赵家的“约定”,没有道理束缚他。

    但是,他却接受了。

    十岁的那年夏天,她站在暮降后的病房外吹着阴风,染着黯淡光彩的夕颜的旷地里,隔着窗初次遇见他。而躺在病床上的他,也隔着窗,不发一语地望着她……

    就像现在一样四目对峙着。

    赵意中蓦然一惊,连忙低下头,去握小黑的脚。小黑大概累了,不想再跟她玩握手的游戏,无精打采地缩回前脚,软叭叭地躺在她的脚边。

    项平啊项平!为甚么你要留下这样一个“相逢”?

    “意中!”麻麻在喊。“别再跟小黑玩了!快去洗澡,记得帮明威铺床!”

    赵意中“哦”了一声,拖着脚步上楼。

    经过狄明威身旁时,他突然起身说:“我自己来铺就可以了。麻麻、爷爷、叔叔、婶婶,我跟意中先上楼去。”

    直到现在,她还是不了解狄明威。狄明威像是宽阔的大海,适合扬帆乘风破浪去,但却搁浅在她窄小的沙洲里。

    难道,他真那么宿命,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接受安排?

    “明威!”上楼后,赵意中低下头,两手不断地绞弄着衣摆,期期艾艾地说:“麻麻刚刚说的——呃,如果你觉得……那个……嗯,没关系……我……我会跟麻麻说……说的……”

    这时楼下响起了电话声,“铃铃”的电话声伴着屋外的蝉声,声声迴漾在屋子里。狄明威站立在廊上,长廊的光线太黯淡,他脸上挂的是否还是那一抹温和的笑?赵意中此刻并无心看明白。

    “意中,我……”

    “明威!明威!”麻麻扯开嗓子朝楼上大喊,声音是惊天动地。“明威,快下来!你爸爸出事了……”

    吱——吱吱吱吱……

    蝉声还在鸣叫,似乎要划破盛夏的长宵。

    第四章医院的景象都差不多——白色的墙,白色的床,白色的衣服和被单,就连里头穿梭的面容和表情也一样——单调的苍白。

    只除了麻麻那一身的翠绿,丝毫不妥协地怒放着乡野坚韌的生命力。赵意中闻着病房里消毒药水的熟悉味道,心情无端地感到消沉起来。

    刚听到建平伯伯车祸的消息时,狄明威蓦然一呆,脸上霎时苍白得没有血色可言;之后,他就跪在地上不断地干呕。赵意中虽然陪在他身边,却不能为他做甚么,只好紧紧握住他的手——就像他紧紧地握住她的手一般。

    当晚,麻麻、意中的父亲,就带着赵意中和狄明威连夜北上,驅车直奔医院。一路上,狄明成都紧抿着双唇,脸色白得吓人。

    赶到医院的时候,狄明威的父亲仍然昏迷不醒;狄明威的母亲守在加护病房外,徹夜未眠,双眼布满担忧的血丝。

    医生说,身体的皮肉之伤不是大礙,致命的关鍵是在脑部。虽手术很顺利,但医生仍不敢保证结果会如何。所以这几天是病人生与死的重要关鍵;如果病人能顺利渡过危险期,恢复意识的话,那就有希望了。

    在加护病房观察的这几天,狄明威的父亲的病情时好时差,一直昏迷不醒。狄明威日夜守在医院,表情木然,形容枯稿。

    “明威,这里有麻麻和叔叔,你先回去休息吧!”麻麻于心不忍,又担心狄明威会因此而累垮了。

    “我没关系。”狄明威摇头,执意不肯离开。

    自始至终,他都是白着脸看着昏迷中的父亲。赵意中联想起他初听建平伯伯的意外消息时,跪在地上干呕的痛苦情形。

    麻麻和意中的父亲相视一眼,狄明威的模样让他们看了都觉得难过。他们都知道这樁意外事故一定触痛了他的记忆,让他想起了那段痛苦的往事……

    不!他根本从未忘记过。麻麻和意中的父亲心里都非常明白,狄明威始终没有忘记过那件往事,他只是一直把它深埋在心底,不再提起而已。这也是为甚么他们绝口不在他面前提起项平,就是为了怕他心里难过。

    那件意外带给狄明威的伤害和冲击太大,虽然他甚么都不提,总是带着温和的笑脸,但这次他父亲发生这樁意外,他的反应却洩露出了多年前那樁意外给他带来的“伤害”和“罪恶感”,依旧深深地埋在他的內心中。

    “明威!”意中的父亲拍拍他的肩膀说:“你还是听麻麻的话,回去休息。这里有叔叔和麻麻照顾,你不用担心。另外,你妈妈还需要你的照顾呢!回去吧!”

    意外发生后,狄明威的母亲一直表现得很坚强,不但强忍着悲伤,镇静地处理所有的琐碎事务,而且还不让生活乱了就道。

    但大家都明白她是在强撑着。

    “你叔叔说得没错,明威,你已经好几天没有好好休息了,再这样下去,你的身体会吃不消,你还是听麻麻的话,回去休息,别再担心了!”麻麻还是担心狄明威过度操劳。

    “麻麻,我真的没有关系。”狄明威勉强对麻麻挤出一丝微笑;一张没有血色的脸,叫人看了万分不忍。

    赵意中也觉得心在扭绞。狄明威那惨白的表情,让她觉得很担心;却又让她想起他跪在她身旁干呕的痛苦情景……

    她闭上眼,心里默祷着!

    项平,拜托,别让明威再度受任何伤害。

    这是她第一次为了明威的事拜托项平。

    项平不知道有狄明威这号人物,她也很少,几乎不曾封顶平提起有关狄明威的任何事;不只是不习惯,还有,她怕项平会伤心。

    她答应过项平,今生今世只做他的新娘;但如今,狄明威却成为她的未婚夫。

    项平会觉得伤心吗?狄明威抢走了他在她名份上的“位置”,而这本来是项平和她的“约定”!

    其实,她一直认为她和狄明威一点也不适合,更不相配——不管是容貌、气质,或是个性、才华;她是“赵诊所的野猴子”,是不起眼的丑小鸭;所以,她比任何人都駭怕,也随时有和狄明威“分开”的准备。毕竟“婚约”这个重担,不是束缚他的理由,只要他开口……

    “明威,你再不听麻麻的话,麻麻可要生气了!”麻麻坚持要狄明威回去休息,硬逼着他离开医院。

    “麻麻!”他仍不肯离开,又不好违拗姐姐的意思,只好转向意中的父亲,希望他能帮忙说服麻麻。

    “叔叔……”虽然他没有很明显的请求,但意在不言中。

    意中的父亲拍拍他的肩膀,默然不语。他们之间所流露的感情很浓烈,是男人对待男人的那种无言的鼓励。

    意中的父亲一直将狄明威当作自己的儿子般看待,对于狄明威所做的一切,以及所決定的事,都予以尊重与支持。至于狄明威的心里怎么想,他并不是全部都清楚,但是他一直非常欣赏他,甚至以拥有狄明威这样的“继承人”为荣。

    这时他虽然没有说甚么,但意思已经很明显,狄明威也不再多说甚么,只沉默地看着前方。前方是一面惨白的墙,墙中有窗,窗外面,正洒满夕阳的余晖。

    “意中,你陪明威一起回去。”麻麻作主決定。

    狄明威站了起来,默默再看一眼昏迷不醒的父亲,然后说:“那……麻麻、叔叔,我先回去了。”

    赵意中默默跟在他身后。从那晚狄明威頹倒在她身旁干呕开始,她就一直显得很沉默。

    这一切,让她更强烈的想起项平。项平走的时候,就像这种世界全都沉沦的昏天,染满血色的遗憾。

    十岁时的街头,踩着岁月的痕跡,转眼间已变成眼前的车水马龙。这中间,项平升上天了,狄明威成为她的未婚夫——他是代替项平成为她的未婚夫。

    那年夏天,蝉声是那样地高鸣,和今年的夏天一样,仍然喋喋不休地高声叫着“知了”、“知了”……

    “明威!何——明——威!”

    突然一声叫唤,如雷乍起,凌空划破尘嚣。

    赵意中愣然地停下脚步,狄明威也惊讶、疑惑地寻索叫声的来源。

    左侧斑马线对面,一个梳着麻花辮的女孩,不断朝他们这边挥着手。待红灯转换成绿灯时,她立刻飞奔过来。

    “明威!真的是你!”梳着麻花辮的女孩喘着气,满脸全是惊喜。

    她没注意到狄明威身后的赵意中;而赵意中下意识地往后退缩,默不作声。

    麻花辮女孩张大着眼望着狄明威,毫不掩饰心中的欢喜,尖细的嗓音又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