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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节 “标尺”死了(2/2)

栅栏门,大

    门有三米多高,门楣上方是铁制镀铬的红缨枪头。院长指着那铁制的大门说:

    “他就是从这里翻出去的。按说,是不应该出事的……”

    侯秘书问:“院长,你说……谁?”

    院长说:“刘参谋。刘广灿参谋。”

    冯家昌接着问:“刘参谋怎么了?”

    院长叹了一声,说:“半夜两点钟,他从这里摔下来了。”

    两人都吃了一惊!冯家昌脱口说:“那怎么会呢?”刘参谋一米八的大个子,

    况且,他是军人哪,常在操场上玩单、双杠,在杠上翻来跳去,很洒脱的!大门

    才三米高,就是摔一下,也不会出什么问题呀?!

    院长看了他一眼,尔后伸手一指,默默地说:“他是挂住了,就挂在那里…

    …”

    两人抬起头来,只见门楣上方的一个枪头上,仍挑着一块草绿色的布条,在

    风中,那布条在微微地晃动……院长说:“就是那儿。”

    这时候,侯秘书问:“刘参谋现在怎么样了?”

    院长摇摇头,说:“跟我来吧。”

    于是,他们跟着院长又来到了一间特护病房。进了病房后,两人立是就呆住

    了!只见刘参谋身上插满了管子,脸上扣着一个氧气罩,像一堆肉似的陈在那里

    ……屋子里静得可怕,只有心脏监护仪在“嘀、滴、嘀……”地响着!在他病床

    旁边,还坐着一个俏丽的白衣女子。那女子满脸含泪,人像是傻了一样,坐在那

    里一声不吭。

    出了病房门,侯秘书小声问:“院长,刘参谋……?”

    院长摆了摆手,很沉痛地说:“没有希望了,没有任何希望。他的颈锥断了,

    腰锥也断了,他再也站不起来了。他只能是个……”下边的话,他没有说。

    冯家昌紧走了几步,再次跟上院长,小声说:“院长,你说他半夜两点钟,

    为啥子要翻那扇门呢?”

    这么一间,院长突然火了!他甩着满头白发,暴跳如雷,连声吼道:“你问

    我?我问谁去?!我们这里难道不应该有制度么?你能说是制度害了他么?!他

    是你们的人,我正要问你呢?!是呀,半夜两点,他跑到我这里干什么来了?!

    好了,这下可好了……”

    两人又一次回到了那间特护病房,期望着能从那位俏丽的女子嘴里得到一点

    什么,好回去如实地向上级领导汇报。可是,当他们推开门的时候,他们得到的

    只有两个字,很冷的两个字:“出去!”

    在回去的路上,两人在车上默默地坐着,一句话也不说。过了好久,“小佛

    脸儿”突然万分感慨地骂了一句:“我操!——”

    冯家昌说:“是那个女人么?”

    侯秘书说:“是那道门。”

    冯家昌说:“门?”

    “门。”侯秘书默默地点了一下头,过了一会儿,他说:“格老子的,我以

    为还有‘标尺’。可这‘标尺’,说没就没了……”

    几天后,冯家昌遵照上级首长的指示,专程到刘参谋的家乡去了一趟,把刘

    参谋的父亲接到了部队。那是一个很偏远的小山村,老人说,儿子自当兵之后,

    就再也没有回来过。这是一个很慈祥的老人,他脸上的皱纹就像瓦当上的图案一

    样,很陈旧,很沧桑,也很古老。在车上,他大多时间是蹲着的,他说他蹲习惯

    了。尔后他说:“如今娃子是国家的人了,连支书都亲自上门提亲了……”冯家

    昌听了心里很酸。

    后来,就有了一个很残酷的时刻。冯家昌和侯秘书一起陪着老人再一次来到

    了八六九医院,走进了那间特护病房。开初的时候,老人像傻了一样站在那里,

    久久不说一句话。过了很久很久之后,他才慢慢地蹲下身来,就那么在床边上蹲

    着,从腰里拔出烟袋,默默地抽了一阵旱烟。这才摇摇地站起来,探身上前,伸

    出那布满老茧的手,一点一点地在儿子脸上抚摸着……老人喃喃地说:“白了,

    这娃白了。”

    再后,当两人把老人从病房里搀出来的时候,老人喃喃地说:“娃子嘴上有

    泡,娃子心里渴。”然而,走着走着,老人突然停下来,迟疑着,小心翼翼地问:

    “侯同志,冯同志,好好的,娃子干啥子要翻那道门呢?”

    两人相互看了一眼,谁也不说话。没有人能够回答他,这个问题无法回答。

    这时,老人又小心翼翼地问:“娃子他……还算是国家的人么?”

    侯秘书回道:“算。”

    老人说:“只要有口气就算?”

    侯秘书说:“只要有口气就算。”

    最后,老人叹一声,说:“一个村,就出了这么一个……国家的人。”

    在八六九医院,他们再也没有见到那个俏丽的女子。有人说,她已经调走了。

    至于调到了什么地方,谁也说不清楚。她就这么无声无息地走了……

    夜里,两人躺在床上,都默默的。天很热,觉也睡不着,两人就不停地在床

    上翻“烧饼”……件刻,“小佛脸儿”突然坐起身来,说:“有句话我想说出来,

    不说出来我心里难受。多年来,大家都觉得刘参谋是城里人,这里没有一个人知

    道他是乡下人。真的,他在穿戴上是很讲究的,衬衣总是洗得很白,雪白雪白的

    ……一米八的大个子,穿着雪白的衬衣,真帅呀!可是,只有我一个人知道,他

    是乡下人。你猜我是怎么知道的?我和他一个屋住了三年,只有一样他没变:他

    的屁多。他屁里有一股红薯味。真的,这一点他无法改变,他还没有把乡下的屎

    屙净呢,就……”

    冯家昌忽地坐起身来,恶狠狠地骂道:“——我日你妈!”骂了之后,他满

    脸都是泪水……

    两人像斗鸡似的互相看着,眼里燃烧着仇恨的火苗……过了一会儿,侯秘书

    也流着泪说:“老弟,我没有别的意思。我想刘参谋,我想他呀!”

    待冯家昌彻底冷静下来后,他才以缓和的语气说:“你说那话,也是个屁。”

    “小佛脸儿”说:“啥子话?”

    冯家昌说:“‘一加一’到底等于几?等于他妈的——负数!”

    “小佛脸儿”说:“你错了。这是个变量。刘参谋是有运无命,有缘无分。

    他的‘运’可以说是太好了,可他的‘命’又太差了。在偶然与必然之间,只有

    努力才能导致必然。至于偶然,那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有些事情,你做了,才会

    出现可能性,你要是什么也不做,连可能性也没有了。老弟,你听我一句话,‘

    一加一’的确是可以等于十的。”

    冯家昌沉默了一会儿,说:“很残酷啊。”

    侯秘书看了他一眼说,“是很残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