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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节 手是苦的,心是甜的(2/2)

的寒气,就从随身挎着的兜子里拿出来五个夹了牛肉的火烧,说:

    “吃吧,先给爹拿去,一人一个。”自然,还有糖,是一包罗丝糖,没包糖纸的

    那种,便宜的,就给了孬蛋。他最小么。

    二天,刘汉香匆匆走过村街,当她走到支书家门前的时候,竟不由地迟疑了

    一下,踌踌躇躇的,像有些迈不动步了。恰恰,门吱呀一声开了,大白桃从门里

    走出来。大白桃看见闺女,泪忽的就下来了,便咽说:“闺女呀,你还知道回来?

    回来吧。”刘汉香站在那里,迟疑着说:“娘,……我想借借你家的缝纫机。”

    大白桃哭了,她擦了一把泪说:“闺女,这叫啥话?!回来做吧,拿回来做。”

    刘汉香眼一红,摇了摇头,说:“娘啊,你要借,我就让人来抬,用完再给你送

    回来。要是不惜,我……去借国胜家的,国胜家也有一台。”大白桃叹了一声,

    说:“闺女呀,你就不进这个门了?……抬吧,抬。”

    于是,刘汉香回到婆家,对蛋儿们说:“去吧,你们谁去都行。去支书家,

    把缝纫机抬回来咱用用。”可蛋儿们听了,面面相觑,一个个迟疑着,都有些怕。

    刘汉香就说:“别怕,放胆去抬。我都说好了。记住,进了门,要是有一个人给

    你们脸色看,放下就走!咱不用他的。”话说到了这分上,蛋儿们就大着胆去了。

    当蛋儿们进门的时候,支书国豆是黑着脸的,可他一句话也没有说。大白桃倒是

    和颜悦色地说:“抬吧,在里边呢。”可是,她还是忍不住骂了一句:“你爹那

    个老王八蛋,不知哪辈子烧了高香了!”

    就这样,三天三夜,刘汉香自己剪,自己裁,自己缝,那“咔咔咔咔……”

    的机器声一响就是一夜!紧赶慢赶的,就到了年三十的晚上了。大年三十,是一

    个熬岁之夜,到了夜半时分,瑞雪纷纷,外边的爆竹响了,一片一片地炸。孬蛋

    就说:“嫂,人家都放了。咱也放一挂?”刘汉香仍在缝纫机上坐着。“咔咔咔

    ……”赶活儿,就抬抬头说:“放一挂吧。”于是,几个蛋们就跑到门外,兴冲

    冲地放了一挂,那是三千头的,响的时间真长啊!放过了炮仗,就听刘汉香在屋

    里叫了:“回来,都回来。”待蛋儿们跑回屋的时候,刘汉香刚刚咬去了最后一

    个线头……她喘了口气,抬起头说:“来,一人一身,穿上试试。”

    给老姑夫做的那身是黑的,黑斜纹布,制服样式。爹己睡了,就给他放在了

    床头上。四个蛋儿,全是军绿色,是仿了军装样式的,还是四个兜的“官服”。

    蛋儿们一个个都穿上试了,都说合身。但刘汉香一个个看了,就觉得铁蛋穿的那

    件短了点儿,就说:“铁蛋,你这件瘦了,脱下来,我再改改。”铁蛋是从不轻

    易说话的,这次却说:“行了,嫂,我看行。”刘汉香就虎着脸说:“脱下来。

    出门让人见了,丢我的脸!”于是,再没二话,就乖乖地脱下来了……

    大年初一的早上,蛋儿们起床时,就见枕头边上放着各自的新衣裳。待一个

    个穿上后,老五突然就“咦”了一声,一掏兜,竟还有“压岁钱”!于是就各自

    看了,钱是新崭崭的,一毛一张的,每个人十张。进了灶间,见饺子已经下熟了,

    肉馅的饺子,一碗一碗盛在那里……在放饺子的锅台上,还压着一张纸条,纸条

    上写着:我睡了。不要叫我。

    这时候,老姑夫竟也换了新制服,头已剃过了,陡然就精神了许多。他正蹲

    在灶旁烧火呢,他一边续着柴火,一边压低声音说:“你嫂三天没合眼了。吃了

    饭,都给我滚出去玩。谁敢咋呼一声,我裁他狗日的腿!”

    蛋儿们很听话。吃了饭,就跑到街上去了,一个个穿的新括括的,排着走,

    就像是一支军绿色的小队。也是平生第一次,各自手里都有了一块钱!于是,就

    把那新崭崭的票子从兜里掏出来,在代销点里买了小挂的鞭炮,一路放着……那

    个美!有人见了,说:“哟,看一个个屌的,都是新衣裳啊?!”老五就洋洋得

    意地说:“我嫂、我嫂做的!咔咔咔咔,砸了一夜!”

    到了初二,按平原上的规矩,是该走亲戚的时候了。这个“亲戚”是有所指

    的,主要是指女方的娘家。早上,老姑夫已备好了两匣点心。那点心是新买的,

    就在桌上放着。这时候,刘汉香已足足地睡了一天一夜,头还是有些晕,昏沉沉

    的,可她还是挣扎着起来了。老姑夫就小心翼翼地对她说:“他嫂,回去吧,回

    去看看。”刘汉香朝桌上瞥了一眼,淡淡地说:“不去。”老姑夫说:“他嫂,

    这是礼数呀。咱穷是穷,礼数不能少哇。”刘汉香沉默了一会儿,仍固执地说:

    “还是不去吧。人家也不缺这一口。”老姑夫张了张嘴,看了看她,就说:“这

    样吧,他嫂,你要是真不想去,就让蛋儿们去吧?”此时,老五自报奋勇地说:

    “我去,我去!”终于,刘汉香迟疑了一下,说:“爹既然说了,去也行。孬蛋,

    要是不收,你就掂回来。”可老姑夫仍用征询的口气说:“他嫂,叫我说,要不,

    都去吧?蛋儿们都去。咋说……这,这也算是该的。去给那、那……支书拜个年。”

    见刘汉香没再说什么,这就算是默认了。老姑夫就吩咐说:“去吧。记住,可不

    能要人家的东西。”走的时候,刘汉香再一次交待说:“记住,要是不收,就给

    我掂回来!”

    于是,四个蛋儿,由老五提着那两匣点心,就到支书家去了。到了支书家门

    前,不知怎的,蛋儿们竟有些怵,你推我我搡你,谁也不愿头一个进。最后,还

    是老五被推到了前边,老五小声说:“这是咱嫂家,这可是咱嫂家呀。怕啥?”

    说着,就被蛋儿们推进门去了。一进院子,老五就把手里的点心匣子高高地举起

    来,说:“白、白、白妗子,俺、俺、俺……拜年来了!”大白桃闻声走出来,

    一看,先是怔了一下,就笑着说:“呀呀,这孩儿,这群孩儿,花花眼,都长成

    大小伙了……上屋吧,快上屋吧。”一时,四个蛋地扭扭捏捏地走进了堂屋。在

    堂屋里,就见支书刘国豆铁着脸在椅子上坐着,翻了翻眼,仍是一句话也不说。

    大白桃把一个盛了糖果的盘子端出来,说:“吃糖吧,吃糖。”老五很馋的,可

    他看了支书的脸,也不敢拿了,径直放下了点心匣子,紧了眼,低着头,含含糊

    糊地说:“俺爹,还有,俺、俺俺嫂……叫俺来拜个年。”话虽说了,看支书的

    脸仍是黑风风的。蛋儿们见势不妙,就捅了捅老五,老五结结巴巴地说:“那,

    那,那……走了,俺走了。”然而,就在这时,支书却黑着脸说:“把点心提走!”

    此时此刻,四个蛋儿都愣住了,谁也不说什么,就像钉住了似的。过了一会儿,

    只见那老五慢慢地伸出手,大约是想取那点心,嫂已经吩咐过了,要是不要,就

    提回去……这时,大白桃突然发火了,大白桃说:“谁说让提回去?凭啥让人提

    回去?这是闺女给我送的。你不要我要,放下,我收了!”说着,她狠狠地瞪了

    支书一眼,回过身,就泪眼模糊地笑着说:“礼我收了,你们回去吧。”可是,

    她刚把话说完,就又说:“等等……”说着,她从兜里掏出钱来,全是两块的,

    她数出四张,一人给了一张,说:“拿着吧,大过年的,都兴。”四个蛋,却没

    一个人敢伸手。老五说:“不要不要,俺不要。”大白桃说:“敢?这是我替我

    闺女给的,谁敢不要,我就让他把点心提回去!”

    出了门,四个蛋儿大笑,一个个掏出钱来比,看谁的更新些。铁蛋命令说:

    “拿回去,都交给咱嫂!”于是,走路也昂昂的,他们跟支书家成了“亲戚”了!

    初四,“丁零零零……”院门口陡然响起了一串车铃声!那是邮局的人来了。

    于是,一家人都跑出来看。只听邮局的老秦喊一声:“冯焕章,拿信!”老姑夫

    先是愣愣的,好一会儿才突然想起这是自己的大名,就说:“噢,噢……是哩,

    我就是。”这时,老五眼疾手快,跑上去把信接住,看了看,兴奋地说:“‘三

    角章’!部队的,一定是俺哥的。”老姑夫立马就说:“给你嫂!”于是老五就

    把信递给了站在门口的刘汉香,刘汉香脸微微地红了一下,把信接过来,撕了一

    看,里边装的是一张“五好战士”的奖状……刘汉香把那张奖状递过去,说:

    “爹,是家昌的奖状,家昌评上‘五好战士’了。”老姑夫不接,老姑夫说:

    “噢,放着吧,你放着。”刘汉香就说:“这是张奖状,还是贴到堂屋吧。”老

    姑夫却执意说:“孬蛋儿,去,拿到你嫂那屋!”

    于是,刘汉香住的那半间房里,就有了一张写有“冯家昌”名字的奖状。夜

    里,独自一人的时候,就着一盏油灯,刘汉香就捧着那张奖状细细地看,看了一

    遍又一遍,那名字、那部队的番号,是她多次用手抚摸过的,那就像是她心爱人

    的脸!有时候,她还把那奖状揣在怀里,就那么一夜一夜地揣着睡去了,等醒来

    的时候,再接着看;有时候,她把嘴贴上去,去偷偷地亲那名字……突然有一天,

    她发现,在那奖状的背面,是有字的!那是用钢笔写上去的三个字:

    ——等着我。

    当她看到这三个字的时候,她“呀”了一声,又赶快把嘴捂上……这一刻,

    她是多么幸福啊!在刘汉香眼里,有了这三个字,她什么都不怕了。那不仅仅是

    三个字,那是一片心,是一份挚爱,那……那就是她的整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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