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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节 红楼的“影子”(1/2)

    第四节红楼的“影子”

    那天早晨,他是军区大院里第一个起床的人。

    四点钟,他轻手轻脚地走进了那栋爬满藤萝的小楼。小楼很旧,古色古香的,

    窗棂上的花纹很奇特,每一扇门都很重,漆也是那种沉沉的红色,那气势是含在

    建筑内核里的。表面上看虽是一栋旧楼,可骨子里却透着庄重和威严,这里就是

    司令部办公的地方。

    在楼道里,红木地板发出的响声吓了他一跳!他就像是走进了一个不该他走

    进的地方,心里怦怦跳着,脚步再一次放轻,贼一样地来到了廖副参谋长办公室

    的门前。钥匙是头一天晚上给他的,他小心翼翼地开了门,有好大一会儿,他就

    那么默默地在门口站着,片刻,他绷紧全身,试验着对着那扇门行了一个军礼,

    觉得不够标准,又行了一个……没人,整个楼道都静静的。

    在暗中,他一步一步地走进了廖副参谋长的办公室。那张黑色的大办公桌漆

    光凌厉,像卧虎一样立在他的眼前。慌乱之间,他回手在墙上摸到了开关,“嗒”

    一声,灯亮了,他长长地嘘了一口气,一切都变得温和多了。这时候,他看见办

    公桌后边的墙上挂着一条横幅,横幅上写的是岳飞的《满江红》,那一笔狂草,

    汪洋恣肆,很有些风骨,看来是廖副参谋长的手书了。那办公桌上的台灯竟是一

    枚小炮弹壳做的,近了看,上边居然还有“USA”的字样,十分的别致……往下,

    他就不敢再多看了。他知道他是干什么的,这时候他慌忙从军用挎包里掏出他早

    已准备好的擦布,从卫生间里打来一盆水,开始擦窗户上的玻璃;擦完了玻璃,

    就接着擦靠在墙边上的立柜,擦门,擦桌椅……擦那张办公桌的时候,是他神经

    最为紧张的时候,桌上放着每一件东西:文件、纸、笔、书籍等,他都事先默记

    住原来的摆放位置,等擦干净后再重新一一归位;办公桌上还压着一个厚厚的玻

    璃板,玻璃板下压着几张军人的合影,那都是些旧日的照片,有一张还是一九三

    八年在“抗大”照的,凭感觉,他知道这些照片是非常珍贵的,这就是资历。所

    以,擦这块玻璃板的时候,他格外的小心,把手里的擦布拧了又拧,用湿的擦一

    遍之后,再用干的擦两遍,生怕滴上一顶点儿的水渍。尔后,他拿起笤帚扫了屋

    里的地,扫完地,他又蹲下身来,再用湿擦布把地板重新擦了一遍,最后,他光

    着两只脚,一步步退着把他的脚印擦掉,站在了门口……

    这时候,他看了看装在挎包里的一只小马蹄表,才刚刚五点过十分。看时间

    还早,他就一不做二不休,把整个小楼(包括楼上楼下的卫生间)全都清扫了一

    遍!那时他还不会用拖把,他不知道放在厕所里的拖把是怎么用的,拿了拿,就

    又放下了。所以,整个楼道,他都是蹲着一片一片用湿布擦完的……结果是腰很

    疼。

    可是,他没有想到的是,到任的第一天,他就犯错误了。那是很严重的错误!

    上午八点半,刚上班不久,司令部的周主任就把他叫去了。周主任叫他的时

    候,语气很轻,他只是说:“小冯,你来一下。”然而,等关上门,周主任的脸

    色一下就变了,那张长方脸像带霜的石夯一样矗在他的面前!他看着他,冷峻的

    目光里仿佛是含着一个冰做的大钩子,就那么久久地凝视着他。尔后,突然说:

    “你想干什么?!”

    冯家昌心里一寒,陡地耸了一下身子,就那么直直地站着,紧绷着一个“立

    正”的姿态……

    周主任严厉地说:“——我告诉你,你现在还不是廖副参谋长的秘书。你的

    转干手续还没办,只是借调。你还有六个月的试用期,在这六个月内,随时都有

    可能,啊……”

    这时候,冯家昌心里凉到了冰点!可他知道,他不能辩解,也不能问,只有

    老老实实地听着。

    往下,周主任厉声说:“你去机要室干什么?那机要室是你可以随便进的么?!

    念你初到,年轻,我就不批评你了。记住,这是机关!不该你问的,不要问。不

    该听的,不要听。不该你做的,不要做。有些事情,不该你干的,你干了,就是

    越位!机要室是一级保密单位,除了机要员,任何人不准进!我再提醒你一点,

    这里有这么多的秘书,哪个首长没有秘书?又不是你一个,在机关里,还是不要

    那么招摇吧……”

    接下去,周主任又说:“秘书是什么?秘书就是首长的影子。在生活上,你

    就是首长的保姆。在工作上,你就是首长的记事本。在安全上,你就是首长的贴

    身警卫。在一些场合,不需要你出现,决不要出现。需要你的时候,你又必须站

    在你的位置上……”

    在周主任训活的整个过程中,冯家昌两眼含泪,一直恭恭敬敬地默立着……

    最后,周主任看了他一眼,说:“去吧。”

    可是,当冯家昌敬礼后,刚要转身离开,却又被周主任叫住了。周主任缓声

    说:“年轻人,在机关里,我送你两个字:内敛。”

    回到宿舍后,冯家昌专门查了字典。他明白了周主任的意思,那是要他把自

    己“收”起来,要他约束自己。要他“藏”。这既是善意的提醒,也可以说是警

    告。

    这真是当头一棒!在上班的第一天,冯家昌就领会到了“机关”的含意。他

    发现既是在上班的时间,小楼里也是很静的,如果楼道里传来了脚步声,那一定

    是某一位首长进来了。余下的时间,秘书们走路都是悄悄的,静得有些做作。如

    果仔细观察,只有一样是斑斓的,那就是秘书们的眼神,那真是千姿百态呀!特

    别是那不经意的一瞥,有的像虎,有的似猫,有的鹰,有的豹,有的狗,有的蛇

    ……而那眼神一旦转向人的时候,就像突然之间安上了一道滤光的闸门,就都成

    了一湖静水了,纹丝不动,波澜不惊。可是,在上班的第一天里,他还是隐隐地

    感觉到了什么,那是什么呢?琢磨了很久,他想出来了,那叫“侧目而规‘。是

    的,他从人们扫过的眼风里读到了这四个字。他真应该感谢周主任。如果不是周

    主任把他叫去,他根本看不出来如此微妙的玄机!那些含意是从安上了”滤光闸

    门“的眼神缝隙里一丝儿一丝地飘漏出来的:有轻蔑?有嘲笑?有讥讽?有敌视?

    有防范?……顿时,他出了一身的冷汗。

    他要跟的廖副参谋长,倒是给了他一些安慰。再一次见面,他发现,廖副参

    谋长并不像他想象中的那样严厉。在私下里,这是一个很慈祥的小老头。在办公

    室里,老人笑眯眯地望着他,说:“愿意跟我么?”他绷紧身子,立正站好,回

    道:“愿意。”老人点点头,和蔼地说:“不要那么紧张。我又不是老虎。在我

    这里,你随便一点,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冯家昌再一次立正,说:“首长还有

    什么要求?”廖副参谋长怔了一下,大咧咧地说:“要求?没什么要求。熟了你

    就知道了,有空的时候,陪我下去转转。”说到这里,老人很随便地问:“会下

    象棋么?”冯家昌说:“会一点。”老人说:“好,好,闲了下一盘。他们都说

    我的棋臭。其实我的棋一点也不臭,就是下得慢了些……”接下去,老人转过身,

    突然间:“你看我这幅字写得怎么样?”冯家昌抬起头来,望着墙上挂的那幅

    《满江红》,他沉吟了一会儿,说:“好。有风骨。很大器。”这时候,廖副参

    谋长“噢”了一声,摆了摆手,没再说什么。过了片刻,就在冯家昌正要出门倒

    水的时候,廖副参谋长突然说:“等等,我有一个要求。”冯家昌立时转过身来,

    立正站好,绷紧身上的每一个细胞,等待着廖副参谋长的指示。廖副参谋长望着

    他,伸出一个指头,很严肃地说:“我只有一个要求:对我,要说实话。”

    在小楼里,除了廖副参谋长,冯家昌最先接触到的就是侯秘书了。侯秘书只

    比他大四岁,小精神个儿,人胖胖乎乎、白白净净的,长的也娃气,看上去面善。

    久了,才知道,在机关里,平时人们一般都叫他小侯,或是侯秘书;然而,私下

    里,他还有个挺有意思的绰号,叫做“小佛脸儿”。“小佛脸儿”算是赵副政委

    的秘书,跟他住在一个寝室里。那天晚上,两人第一次见面,侯秘书显得很热情。

    使冯家昌恐慌不安的是,这位已是连职干部的候秘书竟然亲自跑到茶炉上给他打